第八章(1 / 1)

梁其玉深沉的雙眼看向來人,眼神冷冽而銳利,宛如深淵中的寒星,閃爍著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很快,石堃走到簷下,在梁其玉麵前停下腳步,身體微微前傾,然後緩緩抬起雙手,掌心相對,手指並攏,交疊置於胸前,呈作揖狀。“梧西郡郡守石堃見過逍遙王殿下。”

逍遙王!石堃的聲音在荷華耳邊回蕩,她瞬間愣住了,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光芒。她的呼吸有一瞬間變得有些急促,但很快她就調整了自己的情緒,恢複了平靜。她雖然震驚,但並未失態,依然保持著應有的風度。她靜靜站在一旁,準備觀看這場“好戲”。

“石堃。”梁其玉淡淡地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梧西郡太守。”

石堃一看就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物,渾身都透露著圓滑。麵對此情此景,依舊笑得坦然又和氣,“正是在下。本來昨日就該來拜訪的,但想到王爺一路舟車勞頓,需要休息。下官想了想,還是今天再來為好。”

“石大人怎知我昨日便到了。”梁其玉神色不變,繼續反問道。“我似乎並未提前通知你。”

麵對梁其玉這番質問,石堃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王爺說笑了,要是事事都需要上頭通知,那要我們這些當官的還有什麼用。況且,在下在梧州為官也近二十載了,這裡的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如此,也才好為陛下分憂。”

石太守這一番話說得可謂冠冕堂皇,但信不信可就隻有天知道了。

梁其玉:“石太守當真是殫精竭慮。”

“哈哈哈。”石堃笑著再躬身行了個禮,直起身來推辭著說道:“不敢不敢,殿下謬讚了,都是下官分內之事。”

荷華看著二人你來我往,打得好不熱鬨,心中不由稱讚,好一個貌合神離!

梁其玉:“石大人方才說你對這梧州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那你可知這梧西水患一事。”

石堃這下終於不笑了,轉而換上了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皺著眉頭,眼前好像真的看到了萬千受災的民眾,“這麼大的事,下官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唉——,彆說梧西,就是大梁建國以來,也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大的水災啊!整個梧西,幾乎全部遭難,此事也過去月餘了,但我現在閉上眼還是能想起那時的場景啊,電閃雷鳴,明明是白日,天卻黑沉沉的,好像壓著什麼似的,突然天邊發出幾聲爆響。之後,各縣都送來急報,說水災發生,傷亡慘重……”

說著說著,石堃突然撩起袖子來揩了揩眼淚,竟是說到慘痛處,自己忍不住哭了出來。

鬆了衣袖,石堃聳了聳鼻子,勉強提著唇角,露出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說道:“讓王爺見笑了,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每每想到這梧西受苦受難的百姓,石某就不由得落下淚來。”

梁其玉沉著眸子聽他說完,然後抬起右手搭在石堃的肩上,鼓勵地拍了拍,用他那低沉而溫潤的嗓音安慰道:“石大人心係百姓,真乃一方之福。若是百姓知道石大人這麼關心他們,想必會感、恩、戴、德。”

最後這幾個字,梁其玉說得緩而重,仿佛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

說實話,梁其玉做出那副溫潤的樣子還真是挺唬人的,尤其是這一路上,他似乎格外偏愛白色衣衫,縞羽、淺雲、皦玉……清新平和的顏色削弱了他身上的攻擊性,此刻放柔聲音,到真像是一個不諳世事,見了一個儘忠職守的官員便卸下心防的“逍遙”王爺。

石堃躬了躬身子,讓梁其玉的手自然地從他肩膀上滑落下去,“都是下官分內之事,此次水患,下官無能,不能妥善處理,還麻煩王爺不遠千裡感到梧西。事情平息之後,下官願接受朝廷的一切處罰。”

梁其玉不做聲,自然地收回手,向著屋內走去。“月白,石大人都來這麼久了,也不給大人倒杯茶。”

梁其玉話音剛落,月白不知從哪個角落突然冒了出來,身上那件夜行衣也早已不見,此刻便是一個尋常侍衛的打扮。他應了一聲,走到石堃身邊,伸出一隻手,引著石堃向前走去:“石大人,請隨我來。”

見二人愈走愈遠,荷華卻沒有跟上,而是朝著二人相反的方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大堂內寬敞明亮,四周陳設著古樸典雅的家具,紅木桌椅上鐫刻著精致的圖案,散發出淡淡的木香。牆上掛著幾幅字畫,筆墨間流露出濃厚的文化底蘊。大堂中央擺放著一座屏風,其上繪製著山水圖案,筆觸細膩,意境深遠。整個大堂彌漫著一種古樸而高雅的氣息。

梁其玉早已端坐在大堂中央的一張太師椅上,月白將石堃引到他身邊坐下,又端來茶水,給二人都斟上一杯,然後便退到梁其玉身後靜立。

水霧嫋嫋升起,散發出一縷清香。石堃端起茶杯,輕砸一口,誇讚說道:“好茶,好茶。”

梁其玉折扇輕搖,吹散了霧氣,使石堃那張紅潤透著油光的臉清晰顯現在自己眼前,“石大人還會品茶?”

石堃放下茶杯,擦了擦臉上的汗,擺出笑臉,邊搖著頭邊說道:“我平日喜歡喝茶,但要說品茶,那到確實是外行。下官出身貧寒,七歲時父親病逝。幼時家中連一套齊整的碗筷都湊不出。每每家中來客,家母便從壇子裡抓出那麼一點茶葉。”說著說著,石堃似乎沉浸到記憶中去,右手合攏做出抓取的動作。

“衝泡好倒入豁口的大碗中,客人一飲而儘,最後一整壺茶竟然一滴都沒剩下。我那時總想那到底是什麼味,怎麼這書中的文人雅士都喜歡喝它?但老是沒有機會,後來自己終於能喝上了,到覺得也就那樣,但又放不下,也就一直喝了下去,權當解渴罷了。”

梁其玉:“喝茶本就是為了解渴,其他意義都是後人強加於它的。”

“王爺所言極是。”石堃恭維道。停了一會兒,站起身來,麵對梁其玉,躬身說道,”王爺這一路舟車勞頓,下官今晚在醉仙居備下薄酒,準備為王爺接風洗塵,請王爺移步玉趾,共襄盛宴。“

梁其玉托住他的手,帶著他起身。頭微微湊近,貼在石堃的耳邊,輕聲說道:“石大人用心良苦,本王今晚必定按時赴約。”

“謝王爺!”

……

送石堃坐上馬車離開彆院後,月白回到屋內。梁其玉仍坐在那,氣定神閒地飲著茶。水霧氤氳,模糊了他的麵容,更顯得整個人翩然若仙。

月白信步走進來,立在梁其玉身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神中透露出濃濃的求知欲。梁其玉不為所動,隻是坐在那沉默著將一杯茶喝完。

“鐺。”茶杯與茶幾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隨後是梁其玉那平和的嗓音響起:”想知道什麼,問吧。“

月白眼睛亮了一下,一係列問題脫口而出,一看就是剛剛在腦子裡想了很久。“王爺,你就這樣把身份透露給荷華姑娘了,不掩飾了,那我們之前一路上為什麼要遮遮掩掩的?”

“我們今晚真的要去醉仙居嘛,我們不是要去賑災嘛,一直在這梧州城裡待著乾什麼?”

“還有,那個石堃到底是好官還是貪官?”

“還有還有……”月白滔滔不絕地講著,全然沒注意座位上梁其玉的臉越來越黑。

“停。”梁其玉拿扇子的那隻手揚起,將折扇舉到月白眼前,打斷了他的發言。站起身來,“自己想,想不明白今晚不許吃飯。”說完,便搖著扇子,在月白哀怨的目光中不緊不慢地踏了出去。

——

是夜,快到與石堃約定的時間了,梁其玉遣鳴珂去請荷華一同前往。鳴珂領命前去,又很快回來,“王爺,荷華姑娘說身心疲憊,想早些休息。”

梁其玉正雙臂打開立在房中,由月白在一旁為他整理衣服。聽到鳴珂的回話,他輕笑了一下,並未感到意外。

倒是月白,一邊手上為梁其玉整理衣裳,一邊嘴裡喋喋不休:“王爺,你就說你當初為什麼非要騙人家,酒樓裡騙人家就算了。都把人拐到梧州了,這一路上還瞞著人家,結果剛才石郡守來,你又絲毫不遮掩,哐啷一下就把身份給暴露出來了。亮完身份後,又不理人家,自己去大堂跟人談話,把人家晾在那。然後過去沒兩個時辰,又派人去請人家赴宴。我要是荷華姑娘,我也不理你。”

梁其玉:……

鳴珂:……

“月白。”梁其玉喚道。

“怎麼了王爺?”月白抬頭,一雙清澈的黑眸一閃不閃地看向梁其玉,眼裡充滿了不解,似乎是不明白自家王爺為什麼突然叫自己的名字。

“閉嘴。”梁其玉微笑著吐出兩個無情的字。月白抿嘴,迅速整理好了他身上的衣服,走到一旁。

梁其玉不管他,吩咐了一句“去備車。”便率先走了出去。

“咚咚咚。”梁其玉輕身叩了叩門。

“誰呀?我剛不都說了我……”荷華以為又是鳴珂或月白來請她去醉仙居赴宴,拒絕的話還沒說完,打開門就發現門外站著的竟然是梁其玉。

“荷華姑娘。”梁其玉一手執扇,一手負在身後,清涼月色下,溫聲叫道。

荷華:!

荷華承認在這麼一瞬間,她是被梁其玉的容貌所迷惑。唇紅齒白,麵如冠玉,白衣飄飄,溫文爾雅,簡直就是完美擊中了她的內心。但是……

“民女見過逍遙王殿下。還是說,我應該叫你攝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