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百裡雲逸身為詩樓主人,卻不常在詩樓,他向來喜歡居無定所的飄蕩,無拘無束,自在散漫,不願任何人任何事束縛。
因著複姓“百裡”有招搖風險,他在京城這幾年,一直隱藏真實,稱作姓氏姓雲名逸,
雲逸公子的這個名號,近乎響徹京城,無論是真心追求求陽春白雪,還是單為執著附庸風雅,都難以避開雲逸的聲名。
俊逸、多才、風流……,不求功名,不入朝堂,活得瀟灑又自在。
當然,百裡雲逸自身其實並不如外界所評價那樣無暇,至少詩樓於雲逸而言,不是一時興起的仁慈,詩樓最大的價值有二,一為賺錢二為築名。
在雲逸接手詩樓之前,隻是一處平平無奇的人聽人念詩的地點,既無特色,又無名氣,人氣寥寥,不堪運轉。
百裡雲逸用金錠強勢收買了詩樓的地契,商鋪契約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隨後不顧利益地投進去大把銀票修葺此處,一切都是用最好的物什,其大手筆使人瞠目,
待到整修樓宇工作完成後,周遭來往百姓不知詩樓主家從哪裡尋來許多名家能人,逢人便發放詩貼以期相對,隻要能對出所拿到下半句,便可得百兩白銀,
普通百姓間尤其重視這筆銀兩,口口相傳於大街小巷,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及第不成的秀才公子耳中,一看帖子內容,每份都有名家之風,或恢弘磅礴,或婉約柔美,
其字中句中意境,不是作偽,再看看是否為既有詩作,得知此皆為原創?讀書人間你來我往,孜孜坐談,彼此之間相商而去,
詩樓因此迅速打開了這群讀書人的欲求,又因書院裡集聚了貴人公子,也對這詩樓心生好奇,移星換月間吸引著更多的人,
尤其是詩樓內裡裝潢新式,樣樣精致,單說拿來品茶飲酒的器皿也格外吸引人,青瓷、白瓷、甚至還有特製得粉色瓷皿,徑直的花紋在上,小巧可觀,複又引來了貴女小姐們的追捧。
詩樓又漸漸成為年輕貴族休憩辦宴的地點,待到時機成熟,百裡雲逸又推出名帖製度,隻有收到帖子得人才能入內賞玩,詩樓地位更是水漲船高,
當然這也引得其它商戶欲要仿製,以求分一杯羹,然畫虎不成反類犬,隻餘笑柄……
相比去與裴溪朝交談要事,現下更為緊要的是安撫表哥百裡雲逸,是以聞翎正親自與百裡雲逸在錦繡閣後院逛悠,
聞翎深知,表哥這樣的人,雖其身份貴重,其實最是好相處,什麼歡喜煩悶都寫在了臉上,剛剛他雖言算了、不計較這樣的話,但是此刻他的臉上還掛著不悅,
其低落不滿的情緒恐連路旁樹葉都可以感知到。
唉,本以為表哥年長自己,還是男子,他又在外頭浪跡人會成熟,可是有時候真是幼稚不減四方城當年,
聞翎想著揭過去剛剛與裴溪朝一事,現在看來,症結處是不在剛剛事情上的,
回顧往昔,每逢自己與男子有所交往,表哥若是看到便會多陰陽怪氣,若不是曾經湘姨作配二人,雲逸先開口拒絕,聞翎都要以為他在吃錯喜歡自己了。
既然不是男子之於女子的情意,那便還是當兄長的對妹妹的關護。
當年天樞閣尚在四方城落腳時候,老閣主與百裡城主雖有姻親關係,但是彼此往來並不頻繁,隻是維持著普通的友好往來,不攻訐,不亂言,
大概城主大人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唯一的兒子會因為一點淺薄的姻親,和天樞閣少主結下來情誼比親兄妹還要深厚吧。
兩人並肩而行,走過了裴溪朝落水的溪邊,小武小文兩個小孩雖當時被嚇到,終歸孩子心性,隻是一會兒功夫又恢複平常,他們找了另一處地方,那裡有架秋千,兄弟兩人依次推蕩。
樹影綽綽,葉片斑駁,聞翎與百裡雲逸行至此處,雲逸走的很慢,
他道:“我依稀記得你十五歲那年被賊人追殺逃到城主府,父親外出,府內由他的夫人做主,我將你藏於我院中,沒想到時間如此無情,一晃眼居然已經過去三年了,”百裡雲逸看著小孩玩鬨場景不由得感歎。
“那時雲逸表兄是四方城內最耀眼的兒郎,未曾婚配,表兄對我甚好,惹得不少小姑娘拈酸吃味呢,”聞翎和他一起回憶,說話間卻有絲絲不放心的試探。
她以餘光觀察著雲逸的神色,在她話音落後並無異常微動,狹長的丹鳳眼中隻是懷念,聞翎讀懂後舒下一口氣,
雖然自己在古代這幾年入鄉隨俗,但是她並不是入的感情婚約的俗,
表兄妹這樣親近的關係,再往下親近開來也隻能是以兄妹關係相處,倘若出現的岔子超出自身預料,要麼采取措施撲滅掉,要麼就隻能疏遠其人。
百裡雲逸開口:“待日後表妹婚配,我必要好好考量,斷不能有半分差池,”他是個男人,最懂男人的心思,在雲逸看來,男人都是有裝模做樣的天賦,擅長隱藏自己的真實目的,平日裡做出一副單純的樣子,實際上貫會說謊演戲。
若是聞翎有一天有了喜歡的男子,他是必定要去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入的了聞翎的感情。
府中人口不多,這一路下來隻遇見一兩個匆忙的小侍,再往前走,就是錦繡坊店麵的後牆圍院了,寧沚剛從前麵出來,她一時疏忽,就讓少主表哥自己跑走。
寧沚斂步過來,施施然向百裡雲逸行了禮數,“剛剛鋪子著實繁忙,是以招待公子有不周之處,請公子責罰”,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隻是禮數,尤其是當著聞翎的麵,他不可能打聞翎的臉去責難她的屬下,況且是自己先行跑走的,若是百裡雲逸想要跑,恐怕世間少有人能夠攔住。
百裡雲逸手中的紙扇換了一把,以前是山水墨畫圖,現在這鋪開的扇麵上黃鸝立於翠柳枝條之上,栩栩如生,百裡雲逸用扇子托起寧沚作揖的雙臂,道:“我怎敢責罰大名鼎鼎的錦繡坊坊主!”
寧沚站好,收了禮數,維持著得體的儀態,麵上微笑淺淡,聽得少主表兄說道:“不若多賣我幾件衣服?”
雲逸轉頭,視線落在聞翎身上,“表妹你看,我這一襲新換的雲錦,就是從寧坊主那買來的呢,坊主大方,還給了我兩分折扣!”
寧沚不曾在四方城呆過,不認得百裡雲逸,也不知聞翎與其關係尚可,隻是遵照少主吩咐,招待一下府上要來的遠方表親,在寧沚心裡,少主就是天上朝陽夜中明月,百裡雲逸那副輕佻鬆肆的樣子,很難看出其與少主的關係。
她在接待照顧時並不是那麼的上心,坊內事務繁瑣,一個外人來此叨擾,隻要不怠慢了便好,
但如今提到這衣服價錢,兩分折扣被百裡雲逸專門指出,看似感謝,實則是在隱約告狀說她小氣。
大丈夫頂天立地當顯其勢,少主表兄這樣,倒是少見,寧沚壓下自身思慮,單膝跪地請罰,“請少主責罰寧沚招待不周,”這一次寧沚是在認真請罪,
少主有吩咐在先,自己疏忽在後,若要論來論去,自己乃是犯了忌諱。
通過兩人對話,不難推斷出這期間故事,聞翎垂眸,對上寧沚複雜的眼神,差點忘了,寧沚最是厭惡風流浪蕩的男子,且深惡痛絕,讓她暫時招待表兄不是上選之策,自己用人偏差,但是屬下不尊是事實,
“你去找寧清領罰即可,七日後再來繡坊。”
“是。”寧沚懸著一口氣,不過是一點懲罰,而不是撤掉她的坊主事務,她為少主屬下,卻因著個人情緒耽誤命令,若是以後再有這種事情發生,彆說少主能容下她在身邊,恐怕寧衛也會將她逐出隊列。
“日後表兄喜歡錦繡坊什麼衣服,給他就是了。”聞翎吩咐寧沚。
晚霞緋紅明豔,日頭漸漸落下西山,聞翎和百裡雲逸越過繡坊,來到一處百花盛開的院落,寧清正站在簷下當可靠守衛,
聞翎邀請雲逸入內,“這便是小表妹落腳安歇的地方?”
百裡雲逸發揮其挑剔本能,作評此處院落,他視線繞了一圈,道:“白日裡光線不錯,可遠離發黴,”
“有樹木花草於院中,清雅宜人,但待到夏日恐會有蚊蟲叨擾,”
“從外部來看房屋精致,但是--”
“小表妹?你不覺得這裡住的憋悶嗎?這麼小的宅院?”
百裡雲逸是個精致講究的公子,衣食住行無一精致,他沒有嫌棄到把這裡比作是乞丐住的地方已經評價很高了,
聞翎比較習慣表兄的這番話,雲逸突然思緒一轉,提出建議:“小表妹,你來我的府中吧,那裡的婢女侍從小廝比你這多多了,還有府中的桌椅板凳都是名匠打造,絕對能讓你在京城住的滿意!”
“當然!若是小表妹你有什麼不喜歡的地方表哥可以隨時調換!”
本是拍腦門的建議,百裡雲逸卻覺得這操作完全合適可行,他竄騰著說了又說,把他在京城的宅院誇上了天,“你要不喜歡我們再去買些其它宅子!”
一副非要把表妹拐過去的信心滿滿被聞翎的不為所動撲得粉碎,“停!”
“百裡雲逸,我來京城不是為了享受的!”再讓他說下去,估計能說到穿什麼吃什麼睡什麼床,
熱情雖然被澆滅,百裡雲逸依舊補充:“你想來隨時都可以!”
越過院門,道路通向一片草木,聞翎看向遠處天空懸掛的彩霞,她心想:待會兒還是再去見一下裴溪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