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是桐淵宗最後一個也是年紀最小的煬字輩弟子,踏著那年最後的時限,入宗門的時候不過四歲。宗門三年一個字輩,他第一次踏上仙月台的時候,初春時節,乍暖還寒,大他最多的同輩師兄師姐已經修行了近兩年。
他真的太小了,看著又瘦弱得很,孤零零站在那裡,竟然沒有哪個長老願意留他。
“入門的不都是六七歲嗎?這孩子怎的這麼小?”
“這男娃娃…看著倒像個女娃娃。”
“如此瘦弱,養不養得好都要另說,更何況是拿劍呢。”
……
沈沐聽不太懂那些竊竊細語,隻知道沒有人喜歡他。
“蔚長老。”
身邊的人躬身行禮,他才發覺有人走近,可他誰也不認識,隻愣愣地站著。
“你這小子怎的如此無禮!這是……”
“無妨。”來人攔下了要來拉扯他的門生,在他麵前蹲下身來。“你跟我走吧。”
沈沐看著他,一身白衣,比一路而來見過的長老都素淨得多,也更仙風道骨一些。那是張辨不出年紀的臉,眉眼清秀,笑意溫和,隻道是極年輕。
“師父!”他忽然開口,脆生生地叫了一聲。
“嗯,很乖。”
雖然是一場小鬨劇,但蔚瀾到底是長老身份,一時間引來了不少目光。
“喂,那不是除了試煉和重要長老商談從不出現的蔚瀾嗎?怎麼今天下山來了?”
“小聲點!你直接叫長老的名字,被聽去就不好了!”
“反正他也隻是個無所事事的長老……”
“聽說這些年東南峰上沒有過徒弟,始終隻是他一個人。”
“看著比其他長老都年輕很多啊……”
……
修行已久的人耳聰目明,蔚瀾自然能聽見門生的竊竊私語,他甚至猜得出遠處其他到場的長老會說什麼,無非是“算了,就當是讓他有個伴”,“反正是個不好養的孩子,給他也無妨”,“這些年未曾允許他收徒,他也從不做什麼,應當是我們多心了”,如此雲雲。
有些話也許不好聽,但他並未放在心上,也從不計較。他隻是聽著周遭練功的呼喝,低頭看了看一步三回頭的沈沐。仙月台上練功的門生無數,煬字輩都是青綠衣裳,拿著練習木劍或是無劍,啟字輩白衣,已經得到了屬於自己的劍,還有些藍衣灰衣是更年長的門生。他不過是下山來想看看其中一個人的現狀,竟誤打誤撞遇上這孤零零的小孩,又因緣巧合地收為自己的弟子。
如此也好。
“師父,我是不是追不上他們了?”沈沐看著他們,怯怯地問。
“不必羨慕,你年紀小,當下自然是不及。” 蔚瀾牽著他的手,經過那些流汗揮劍的少年人,目光似有似無得掃過其中一人。“不過隻是遲一些,終有一天你將毫不遜色。
“以後,你就叫煬殊。”
蔚瀾,師父的名字。
煬殊是在卷宗上第一次見到這個名字,和諸多長老的名字一同。
“此字音同’愈合’之愈,而非’蔚藍’之蔚。”蔚瀾坐在窗下懶懶翻著書卷,出言更正。“你的年紀,看那些東西,尚早。”
雖是這麼說,煬殊自己看什麼,蔚瀾從不多加乾涉。從第一天仙月台上那一聲果斷的認師,他就知道這是個聰慧機敏的孩子,即便宗門裡其他的人並不希望,這孩子也終將出類拔萃。他看了一眼一旁安安靜靜溫習書目的煬殊,又轉開目光看向窗外。
珙桐花開了。
潔白而輕盈的花瓣如同羽翼,在風中微微浮動。四月初初,枝頭隻開了零星少許,更有飛鳥停棲之感。
春去還飄雪,珙桐正試花。
第一次見到此花,他正當少年時。真正的少年時,而非如今這張虛偽的麵容。
“師父,弟子有惑。”
“過來。”蔚瀾招招手,煬殊便快步過來,端端正正坐在身邊,將手中書卷遞過。孩子的問題於他來說再簡單不過,更何況很多事小小的孩子並不需要完全明白。三言兩語,煬殊便點了頭,不再追問。
“山上沒有其他人,會不會不習慣?”
“可還有師父在!”
蔚瀾笑笑,伸手撫摸煬殊的頭發。
“以前山上真的隻有師父一個人嗎?”
“嗯,一個人。”
“為什麼?其他長老都有很多弟子!為什麼師父不能有?是不是他們欺負師父?!”
煬殊直勾勾地看著他,認真得很,蔚瀾一時哭笑不得,隻得搖頭。小孩子的想法,倒是十分跳躍。
“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
“哦……那,現在師父有我了!”
是的,這孩子終將出人頭地。蔚瀾把煬殊最後的喃喃自語聽在耳朵裡,垂眸。隻是不能讓這孩子太早出人頭地,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