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 他生病了(1 / 1)

傲狠著烏黑蟒袍,遙遙對蕭筠舉杯:“吃東西嗎?陰燭烤得可香了,要什麼有什麼。”

蕭筠臉上哭笑參半,待他走近,傲狠大吃一驚:“雖然這諾大的宮殿隻你一個人,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的,那也用不了這麼傷心吧!要是擔心彆人看見這煙火惹來殺身之禍,那也不用擔心,到時候我和陰燭就帶你海闊憑魚躍,山高任鳥飛。再說了,彆人是看不見我們的,有人闖進隻能看見你一個人在這兒吃空氣!”

蕭筠單刀直入:“韓柷杌此人怎麼樣?”

陰燭:“什麼意思?”

此時的傲狠和陰燭已不在是四五歲的天真模樣,這是或邪肆或蒼白的臉。

傲狠和韓柷杌帶蕭筠看見的一般,一身黑衣,張狂邪魅,黑發極長,迎風飄揚。即使是坐著,那九尺身形也壓人無形,五官深邃,爽朗大方。

陰燭卻是紅發披散,白衣若雪,額發微長,將那勻長眉毛掩蓋,鼻梁小卻挺,唇薄似刃,手中搖著韓柷杌那把小金,發間若隱若現垂下金色發帶,果然被韓柷杌嬌慣長大的,隻不過柔情蜜意的桃花眼中儘是陰鬱。

長廊儘頭,他倆一同圍著圓桌坐下,桌上安置有火盆,再上是鐵網,火烤著鐵網上的食物若乾,而桌邊還有一個新綠竹筐。傲狠熱情邀請,陰燭執筷翻動,雨雪不著,一派和氣。

蕭筠落坐:“我乃凡人一個,過去不敢想他與我有什麼。現在,我想放手一搏。”

傲狠張了幾次口,才道:“你知不知道其實我們都很喜歡你,但是不喜歡你和他在一起啊。”

蕭筠不語。

陰燭:“你或許不知,天上人間沒有誰配得上他。他性子雖劣,卻是真真正正的無上至尊,享無儘壽數與法力,他的另一半……無誰能做。不是我們不近人情,架他高橋之上,實在是實情如此,況且他血已涼心已停,身負無情。就算是……他無法愛上誰,就是愛上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宰殺你時,毫不留情,事後也不難過不後悔。”

傲狠:“跟你說了你也不知道,反正韓知微這個人特彆複雜。我跟你說個事吧,他有個義弟,叫扶清若,就是陰燭手裡扇子上的那個人。韓柷杌親眼見著他被邢……那個那個那個了,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吧,他就躺在二殿下的宮殿上方親眼看著。二殿下當時真是喊破嗓子沒人應他,誰知道他義兄就在上方聽著看著。韓柷杌就悠悠閒閒賞了一場暴|力強|製的活色生香。還有就是,韓柷杌能護著二殿下自己去死!你說說他是多麼的複雜!”

無人看見蕭筠眼眸慢慢亮起,他將衣袖卷起,挑揀著鐵網上的紫薯:“他把你和他在紫萊界隱居之前的事告訴我了。”

陰燭和傲狠看他一眼,不明所以。

傲狠:“這有什麼的,也不是什麼秘密,隻是沒有誰敢觸他逆鱗而已——主要是都怕他殺上門!你不知道,韓柷杌他可看天下事,所有世界的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當然,其實他從來沒有說過他的事跡不讓傳,但架不住彆人怕他呀!”

“總之,你要和他,那真是千難萬難。還有就是……我心裡認為你配不上他。”

蕭筠不動聲色轉移話題:“傲狠,你和以前不一樣了,隻有你和韓知微的時候。”

傲狠站起來:“我主子把這些都告訴你了?”

蕭筠點頭。

傲狠看著陰燭,嘟囔一聲:“你可真不怕死。”

傲狠坐下:“這個自然。第一,我主子法力無邊,他的法術使身體縮小也影響心智。第二,我積壓火氣許久,一朝釋放,活得快哉。更重要的是我主子沒有再對我和陰燭下咒。雖然陰燭不開心了幾日,但總歸是好了,畢竟我與他仇恨時間已久,他彆扭夠了,打夠我了,就原諒我了。”

“畢竟我心眼這麼多、這麼不要臉。”

說了這麼多,傲狠和陰燭卻隻字未提邢曉和子桑漓之後的事,看來那確實是韓柷杌的逆鱗。

蕭筠手裡剝著蕃薯,語氣家常:“浸木和華衣呢?”

陰燭:“華衣是主子法力所化,我們不能得知,浸木在丞相府。”

蕭筠:“既然他這麼厲害,那你們平時是怎麼找韓知微的呢?”

傲狠:“啊?誰會主動找他啊,他心血來潮就到處跑,膩了就窩在一個地方很長很長時間。比起和他一起到處跑,我比較喜歡和陰燭一起禍患彆人。”

陰燭:“你身上有他的東西——不論是什麼,對著說就行。自然,主子不會有病到監視彆人的生活,他對自己的能力控製得極好。”

陰燭又道:“其實……主子有許多年,我們不曾見過,我們不甚了解他。你彆看他平時話多,其實他自己的真實想法從來不外露,世間無有誰可以管製他,也無有誰可以理解他,替他受。”

“他……其實很窩囊。”

烤東西吃果然是這世界上最浪費時間的吃法。

有許多東西蕭筠都不曾見過,少不得不停地問傲狠和陰燭。

吃完收拾妥當,天已經暗沉下來許久,蕭筠獨自拿著一玉瓶靜靜沉思,傲狠在給陰燭收拾頭發。

傲狠:“你頭發是不是長了?都不好盤。”

陰燭板直坐著,神色有些不自然:“好了沒?不好盤我也沒求你,披著就是。”

傲狠不滿:“那怎麼能行啊,我當然要把你收拾得妥妥當當。不要動!好了,人模狗樣的。”

陰燭轉身一拳,傲狠握住咬了一口。

陰燭臉黑。

蕭筠移席至鏡邊:“韓知微會醉嗎?”

傲狠:“不會。”

蕭筠未開口,陰燭和傲狠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蕭筠歎息似的吐出一口氣,喃喃:“怎麼都這個樣子,消失了不起啊……我不過試探一下。”

幾日後,日入末時,劉掞帶著吳不尚到侍神殿,依他原本的陣仗也算是獨自一人。

劉掞坐在上方,蕭筠跪坐一旁。

都說帝王無情,可劉掞對蕭筠算是愛護的。天家無情,劉掞也能容忍蕭筠在自己麵前無法無天。

蕭筠垂著眉,放空自己聽燭火“嗶啵”聲響,一室融融。

劉掞忍不住先開口:“行悅,那日朕不該吼你,但是你也不該那樣說朕!”

又是一陣寂默,劉掞咳嗽一聲:“你臉色怎麼這般蒼白,身形也太單薄了。該好好養養,明天叫醫屬院派人來瞧瞧。”

蕭筠像是剛睡醒,不太明白劉掞的話:“皇上說笑,您剛剛那番話……在嶧山祭天前您說過一遍了。”

劉掞一愣:“行悅不覺得……你回來之後,我們便不似從前了嗎?”

蕭筠:“是嗎?”

劉掞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蕭筠再吭氣,隻得自己開口:“你說說看……朕今日與你隻有少時之交,無君臣之彆。你說了什麼,朕不怪你就是了。”

蕭筠看他一眼,想了一會兒,開口:“皇上不覺得是皇上不一樣了嗎,臣與四皇子回來,皇上隻單單召見四皇子……讓臣侍神殿供職之後又讓我日日伴駕,皇上卻是自顧忙碌將臣冷置一旁。”

“臣回國不足一月又出京城,日日相對,日日閉目不見……皇上是在躲臣,臣知道。”

“皇上不曾發現諾大侍神殿隻有臣一人;皇上不曾記得這彝唐國半數朝臣都與臣有隙;皇上不記得臣早與丞相府反目,為的是新政;皇上不曾發現臣不似那時意氣風發,而今臣整日裡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臣曾為鴻鵠要拿雲,至今卑微斷脊骨。臣的少年氣被消磨殆儘了,皇上不曾發現。”

“皇上還記得臣十五歲時您帶臣去見識嗎?您醉酒醒來看見臣衣裳不整渾身是血,誤以為您自己強迫了臣,隻將臣匆匆送往醫館就躲著臣好些時日。”

韓柷杌忽然現身在蕭筠前麵,半蹲下來,手裡握著蕭筠不知道什麼時候收在什麼地方的萐莆珠,一雙淡眸無有情緒,靜靜看著他。

劉掞也看著蕭筠,不曾做什麼表示。

蕭筠看著韓柷杌,頓了一下又道:“皇上不曾反思過自己,隻一味地在他人身上找問題……皇上請回,臣這些年熬壞了身子,醫者說臣也就這幾年了,請讓臣安穩度過吧,算臣求皇上開恩”

劉掞終於色變,他大步流星穿過韓柷杌的身體來到蕭筠前麵,將他提起:“你說什麼?”

“皇上知道臣自幼體弱,新政那些年皇上與臣夜夜不眠,幾年來通宵達旦、提心吊膽,後來臣更是在敵國為質……什麼都沒有了。現在臣其實隻想平穩度日,好好過自己這最後幾年,皇上嘔……我……”

劉掞滿目鮮血,蕭筠說得激動,吐得他滿身都是:“來人!傳醫!快傳醫!吳不尚!吳不尚……”

蕭筠醒來時是半夜,他四肢無力,滿嘴苦味,說出來的話沙啞難以聽到,他想,也許就在這幾天了。

劉掞沒聽人勸執意守著他,就像這樣就能求得原諒。對於蕭筠,劉掞從來沒有看清自己的心,他想和他一起看萬裡河山,可也親手毀了他的前程與理想。

他少時第一次做溫香軟夢是和蕭筠,迷迷糊糊的,不甚清晰。他抱著被子想了一夜,又是不解,又是喜悅,那一點點煩躁不安也在不斷放大。

天亮了,他的伴讀像往常一樣爬上他的榻,樂嗬嗬地開玩笑逗他。他惱火,他是儲君,是要繼君位、平世家、重寒門、一統天下的曠世明君,怎麼可以有汙點。

何況蕭行悅這個傻子,在情愛上懵懵懂懂,缺根筋,還一直嚷嚷說自己少了些東西,問他,他又說不出來。

劉掞想啊想,什麼都沒想明白就登基了,瑣事千重,忙得不可開交,還沒有反應過來,新政就敗了。朝臣一致要求送蕭行悅前往敵國,宗族大臣都是猛虎看他,他才猛然發現自己竟是這麼無能。

蕭行悅從小到大就一直瘦的像一根筆杆,時常生病,還為了他得罪這麼多人,可他保不住他,就連心跡也不敢表明。

後來,他有能力了,可以保護他了,可時隔七年在城門看見蕭行悅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錯了,蕭行悅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蕭行悅了,羸弱,蒼白,消瘦……沒有活氣,對他畢恭畢敬,不越雷池。

於是他躲閃了,嚴禁身邊的人提起蕭筠,違令者死,可又想時時刻刻可以看見他。

可是看到又能做什麼呢?劉掞不知道。

好似被抽離了魂魄,暈倒後,蕭筠身體曠日聚下,不過幾天就消瘦得不成人形。

劉掞坐在一側看他,半響問他:“在想什麼?”

蕭筠手動了動,艱難開口:“萐莆珠。”

劉掞皺眉:“什麼?”

蕭筠聲音實在太輕,他聽不太清,就是聽清了也不明白蕭筠究竟說了什麼。

劉掞湊到蕭筠嘴邊。

蕭筠:“韓柷杌。”

劉掞抿嘴:“你好好歇著,朕尚有事。”

道旁居然有綠草探出,遠遠一看竟是綠色如茵,冷風刮著劉掞的臉,他腳步不穩:“吳不言,你知道朕心裡蕭行悅是何人嗎?”

吳不言弓腰跟著,適時回答:“皇上待大人如手足,大人身體健康皇上時時關心。那年皇上不過是受形勢所逼,皇上不必自責。雖然大人不說,但他也是理解皇上的,定不會怪罪。”

劉掞失神道:“朕好像要失去他了。”

吳不言低著頭:“恕奴婢直言,皇上也不是沒有失去過大人。”

劉掞冷眼看他,滿目赤紅,又問旁邊吳不尚:“韓柷杌查到了嗎?”

吳不尚:“種種跡象表明……他不是普通人。”

劉掞冷笑:“他就是他這些年少了的什麼嗎?依朕看就不見得。”

他冷冷道:“吳不尚,你去膳房把行悅的藥端來,吳不言去秘書院查查什麼是萐莆珠。”

不是普通人?難不成是鬼。

嗬!

端來藥,蕭筠:“臣自己能喝,不用皇上費心勞力。”

劉掞將蕭筠按住,自己親手一勺一勺藥喂給他:“即是不想讓朕費心勞力,你就乖乖喝藥,早日好轉。”

蕭筠看著琉璃碗裡那黑藥湯漸漸少了,沒忍住開口:“現在……好像以前。”

以前……蕭筠生病了,太子殿下都會去丞相府親自喂藥的。蕭筠腦子裡瞬間迷糊起來,一時間像是身處過去,又像是深陷現在。

蕭筠:“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你也應該知道韓柷杌不是普通人了,我纏著他不是想從他身上謀求什麼,隻是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太子殿下,我喜歡他喜歡極了,若是你登基,我不想一展宏圖抱負了,我想用畢生餘力討好他、跟著他。”

“太子殿下,你說這樣好不好?”

劉掞眼眶紅了:“你說什麼?”

蕭筠迷糊看他:“我要韓柷杌呀太子殿下。”

劉掞:“蕭行悅,明日就是你生辰了,你要什麼……明日再求我,好好挨到明日。”

蕭筠艱難在他懷裡翻了個身,有些意外:“怎麼了?那些世家欺負我們小皇帝了,彆怕,我叫知微幫你欺負他們。對了,知微呢?你看見他了嗎?”

劉掞忍了又忍終於怒吼:“你快點給朕好起來!朕命令你!朕命令你……命令你……”

蕭筠微愣:“怎麼哭了,”他抱著劉掞,輕輕拍背,“莫哭莫哭,行悅在……行悅在……”

劉掞抱著昏迷不醒的蕭筠,不知如何是好。

吳不言拿著本破書,悄至身後,靜靜開聲:“回皇上,《汔洲遺誌》裡麵記載有箑莆草,並未有萐莆珠。”

殿內光線很暗,劉掞摟著蕭筠,看了好一會兒才將書遞給吳不言。

“海外靈光……仙山忽至……贈魚箑莆草……助之成仙……韓柷杌……”

劉掞抱著蕭筠,整整一夜未踏出侍神殿一步。翌日,日頭竟然朦朧掛起,細光碎碎。

劉掞在蕭筠耳旁低低輕語:“我半生也不很明白自己要什麼,就是到了現在也不完全知道,我想當個明君……也想和你一起。有時候我竟然縱容彆人傷你,想你死了,我就不糾結了。你可知道啊?在成為太子前,我和母妃在宮裡舉步維艱……蕭行悅,人好複雜啊,希望你沒有看錯人……行悅……行悅……”

行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