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來的轉學生(1 / 1)

2012年冬_南城

晨曦初露,尚未撒落大地,南城二高早六的最後一批學生,匆匆忙忙地踩著晨課鈴聲衝進教室。

“哈……還好沒遲到,這天真的能凍死人了……”

齊放隨意地將書包塞入課桌,彎腰時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他快速地揉搓著通紅的雙手,張大嘴巴不斷呼出熱氣。

眾所周知,儘管南城名中含有“南”字,但它冬日的寒流也毫不遜色於北方的城市。因為這個地方既不南,也不北,冬天也沒有供暖,被市民公認是最難熬的季節。

但茫茫人海中總是有一些不合群的存在,齊放的同桌就是。

零下八攝氏度的天氣,他上身隻套著一件薄薄的高領白色襯衫,下身是露膝短裙,腳上的板鞋洗的發白的,似乎感覺不到一點寒冷。在一眾裹緊棉服的班級裡顯得格格不入,和他本人一樣簡直是另類的存在。

低頭認真寫題的張初生感受到同桌那若有若無的探視,他隨即扭頭用散落的長發擋住探視來的視線,又習慣往牆角挪動了幾分,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看到怪物同桌又是這個窩囊樣,齊放不禁翻了個白眼,嗤笑說:“嘖,你以為我想跟你個變態坐一起?真是晦氣…”

“齊放!你又在欺負小生,給他道歉!”

一道清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吐槽,前桌的唐小語正生氣地瞪著齊放。

“我又沒說謊,他……好吧,我錯了……”見唐小語眉毛擰地更緊了,他連忙停住了嘴,道歉的聲音比蚊子聲還小。

張初生一動不動地維持著低頭握筆姿勢,看不出任何情緒。

沒看到預想的場景,齊放也自討沒趣,比起嘲弄變態,他更樂意吸引前桌的注意,於是轉頭勾搭前桌。“小語?小語!你看我的手都快凍僵了。”

已經回頭溫書的唐小語沒有回應他,齊放心裡直倒苦水,這會兒耳朵又不靈了……不過沒關係,他殷勤地拖著板凳擠到唐小語身旁。

“你又做什麼?田老師馬上就來了!”

唐小語又不禁皺起她清秀的眉頭。烏黑的碎蓋短發披在發梢上,卻遮不住那雙明亮的眼眸,乍一看更像是一位清秀的男生。

“沒事兒,這不還沒來呢。”

唐小語她的右耳聽力不好,於是她把左耳轉偏向方小偉那一側,語氣裡滿是對他無理取鬨的無奈,“你要說什麼?”

齊放眨巴著眼睛,把手到她麵前:“我說我的手冷……”

“冷?回你座位上就好了。”

唐小語是高三二班的班長,平時是威嚴氣勢十足。然而此時,即便她刻意板著臉說話,但嗓音仍然若有若無地透露出一絲溫情。

“啊~小語,你真是太無情了。”齊放瞬間像一根軟弱的豆芽,垂頭喪氣,語氣中帶著莫名的委屈。

唐小語板著的臉瞬間融化,她笑著撇嘴,從課桌裡拿出提前備好的熱水袋,熟練地塞到齊放的懷裡。

“拿著吧,就知道你怕冷,趕緊回你座位上,一會兒田老師真的要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

嘈雜地班裡一刹那間變得寂靜無聲,同學們齊齊噤聲,巴不得把頭埋入書海中。齊放警惕地抬頭,就看到田雄文如幽靈般立在班級門口,黑著一張方圓臉,手中是眼熟的一根半米長的戒尺。

“怎麼不繼續說啊?出來聽聽,整個樓層就數你們班最吵!”

他如鷹般的眼掃視一圈,把貓腰悄悄往自己座位上挪的齊放抓個正著。“齊放!你屁/股上長釘子嗎?不好好坐自己座位上,亂跑什麼?”

這一雄厚的嗓子吼的連天花板都要顫上一顫。

“哈哈,這就回……”齊放訕笑著連忙坐回自己座位上。

田雄文對著班裡一群操不完心的學生們,痛心疾首地講一些讓人耳朵起繭子的嘮叨。“你們這個年紀啊,真的是不知道珍惜,大好時光……”

老班的話,齊放從來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他百無聊賴地趴在課桌上,一扭頭便看到那跟悶葫蘆一樣的同桌,心裡更是煩到不行。

“我真是倒了大黴了,竟然被你分到一起。”硬的不行來軟的,齊放低聲道:“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去跟老班自己一桌啊?咱倆是真的不合適。”

“……”

張初生仍是沉默不答,像往常一樣裝作聽不到。原本他跟田雄文提出自己要單獨坐,但田雄文執意要把他和男生調到一起,美名其曰為他著想,怕他太封閉自我。

於是次數多了,張初生也就不再執著。畢竟跟誰做同桌結果都一樣,不過是排擠,謾罵,侮辱……早就習慣了……

要知道,因為他格格不入,而把他視為變態,討厭他的人多了去了,光排隊都能從高一二班排到學校大門口。

“裝什麼啊……”

齊放啐了一聲,他可是聽彆人講,他的這位新同桌從小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明明是個男人,卻愛好穿裙子,指不定心理多陰暗險惡呢,也就唐小語心地善良願意當他朋友。

剛開學的時候,他還險些搞錯了要把張初生當女神追求。張初生一頭烏黑齊腰的長發,俏麗的臉龐上一雙眼睛像小鹿一樣濕漉漉的,眼下的淚痣更是襯得楚楚動人,嗓音婉轉動聽,朦朧纖瘦的體態甚是雌雄莫辨。

就是這副模樣把齊放迷得神魂顛倒,日思夜夢。結果好基友跑過來突然告訴他,他的女神是男的?!一瞬間他少男心破碎,回家抱著枕頭哭了一夜,從那以後他便堅定地和班裡其他人站到一起,孤立排斥張初生。

結果!好巧不巧,昨天偏被老班調座位,和張初生同桌,明明差一點他就和新女神唐小語坐同桌了!

齊放抱著懷中的暖呼呼的熱水袋欲哭無淚,這日子沒法過了……

刻著嶽陽樓記的戒尺,敲在講桌的鐵皮鐺鐺響。田雄文這才進入正題,“好了,我知道你們不愛聽我在講台上絮叨,但你們已經高三了,都自覺點行不行?”

“咳咳……還有一件事要說,今天有一位新同學加入了我們班級,請進吧,馳同學。”

門外的身影似乎正沉浸地仰望著藍天白雲發呆,田雄文尷尬地又大聲喊了幾聲。

很快,一個少年便拎著背包,插著兜出現在教室門口。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張硬朗深邃的麵龐,一雙眼睛滿是不羈與傲慢,但卻頂著一頭格外鮮明的粉紅短發,仿佛頭發著了火一般,肆無忌憚闖進旁人的眼底,然後絢麗地燃燒了起來。

“我靠!哪裡來的非主流?”

齊放指著那少年,捂著肚子笑個不停。安靜的班級也一下子炸開了鍋,一個個交頭接耳地討論著這個新同學。

田雄文吼了句閉嘴,班裡的嘻笑聲這才止住。他對這位大少爺另類的發色也是無可奈何,心想改天一定勸他染回黑色的。

但他腦海中又湧現出校長的反複叮囑,和這位大少爺曾經做過的“豐功偉績”……算了,這位小祖宗隻要乖乖呆在學校不惹事就行了,他也好交差。

“先給同學們自我介紹一下吧。”田雄文揮揮手,示意少年站在講台上。

少年從容地走上講台,黑色薄襖下不掩挺拔欣長的身姿,他漫不經心地揚起下巴,淩厲的下顎線上渡上一層晨光,從窗戶縫鑽進教室的寒風掀起他額前發絲,那一瞬仿佛過分地肆意又張揚。

“我叫馳野,今年高六。”

少年開口的聲音帶著一點鼻音,顯得鬆鬆散散卻又帶著一股低沉的磁性。

他一句話就立刻又讓才歇停一會兒的班級又熱鬨了起來,馳野無視台下的交頭接耳的議論聲,他淡淡地掀起眼皮,看向田雄文,意思是他的座位在哪裡?

田雄文顧不得扶額擦汗,指了指南邊靠牆倒數第二排,“隻剩這一個位置了,你就坐在唐小語旁邊的位置吧,她是班長,有什麼問題啊直接找她也方便……”

馳野不等他說完,抬腳便徑直走過去。南麵窗戶玻璃上的霧氣朦朦朧朧,不懈地聚了一層又一層,悄然間寒氣已打濕一旁沉默者的衣角。

“嘭!”

陌生的背包猝然甩在齊放桌上,它憑著慣性把張初生的課本撞飛到了桌角。單薄的課本嘗試地掙紮了一下,然後……吧唧一下乾脆地“跳樓自殺”。

張初生移開視線,抬頭看向站在自己斜前方的馳野,正好撞上他投過來的眼神。

張初生停頓片刻,又似被燙到一般,匆忙收回了目光,拉了下自己襯衫的領子,然後低下頭去撿課本。

“喂,你沒看到這有人嗎?”

齊放實在忍無可忍了,他一嗓門打破了這凝滯的空氣。雖然這紅毛哥看著不太不好惹……但也彆太過分了!這是他的座位!怎麼敢挑釁我?看我不讓你見識見識南城二高校霸的實力?!

“我不跟男的坐一起,你!坐前麵去。”馳野看都不看他一眼,不耐煩道。

初二那年他曾被狂熱的男性同桌逼到廁所表白,還被強按著親了一口,馳野憤怒地把那人打成了豬頭。那次以後他連夜爬上了崆峒山,甚至對同性同桌都有陰影了……

紅毛哥一句話讓齊放擼起袖子的手慢慢放下……說實話他也有點心虛,畢竟這校霸名號隻是他狗屎運撿來的,問就是那天他誤入校霸比拚現場,結果還沒開始幾分鐘,派出所的實習小警官便把這群經常鬨事的混子們逮走進行思想教育了。

後被搖到現場的小弟看著一地狼藉,和站在原地一頭霧水的齊放,從此他二高老大1v58的戰績便在江湖流傳……

馳野長腿一跨走上前,彎腰撿起了“姑娘”的課本,掃過一眼封皮的姓名,便把課本遞給身邊好像慢半拍的“姑娘”。

“張初……年?”

“我不……”

“慢半拍姑娘”的聲音輕飄飄的,他俯下身想捕捉它,卻被欣喜若狂地齊放打斷了。

“哥!以後你就是我親大哥!太感謝你了!哈哈哈哈!”

田雄在不遠處圍觀了這一切,心想隻要大少爺好好在班裡安分守己,彆說換個座位,哪怕坐講台上都行,於是他也是點點頭同意了。

齊放反射弧饒了一圈,才反應過來,紅毛……不不他馳哥這是因為唐小語的短發,把她錯認成男生了。不過這張變態也是男的啊……呃,要不要提醒他一聲?

齊放隻思考了零點一秒還是決定閉口不言。好不容易天降喜事,不僅擺脫了張變態還能和女神坐同桌。如果說實話,那不就全打水漂了?

再說了,即使我不說,馳哥他早晚也會發現自己同桌是男的。於是齊放立刻胡亂地收拾好東西便竄到前麵,一副生怕馳野反悔的樣子。

馳野等到齊放離開,拉開椅子坐下,身上的氣壓才降了一層。

張初生看著前桌的齊放正耐心地小聲向唐小語解釋剛才發生的換座位的事。兩個小腦袋緊湊在一起,連背影都透著喜悅。

但……要不還是解釋一下吧?

“我……我不……”

張初生急的額頭上都出了汗,臉色都有些悶紅,卻依舊吐露不出完整的字。他一直有個老毛病,一緊張就結巴,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噗……”

馳野這些天一直維持的冰冷的臉,在這一刻終於繃不住了,他放肆地展露出一絲笑意。“這怎麼還有一個小結巴啊?”

“我……我不……”張初生越急越亂,越亂越急。

“你不什麼?怎麼老是這兩個字,到底是不喜歡還是不討厭啊?”

眼睜睜地看著新同桌眼中笑意滿的都要溢出來了,張初生心中頓時又氣又羞,臉頰變得更紅了……

“……!”

張初生自知說不過他,姓馳的外表看著一本正經,沒想到竟是個開口就討人嫌的人!比我還討人厭!算了,不講了……自己眼神不好也怪不得我!

張初生像被一肚子壞水的人摸了膽小刺蝟般,條件反射地蜷縮身體,化成一個裹滿尖刺冷漠的球。他扭過頭寫題,隻留給馳野一個倔強的後腦勺,徒餘留身後嘴角含笑注視著他的新同桌……

無人在意的巷角,一株綠芽頂破磚縫,預告著明年許是個早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