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1 / 1)

百裡翊心下有些彆扭,他是第一次被人以友人的身份稱呼,一時之間,麵對天咎難以置信的表情不知如何作答。

天咎氣呼呼瞪了季言心一眼:“放肆!尊上豈是你區區人族能稱之為友人的?”

季言心顯然不把天咎的話放在心上:“不止百裡翊,日後你亦是我的友人,有何不妥?”

天咎當即炸毛:“大膽!我就算了,誰允許你褻瀆尊上!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說罷,準備同這個目無尊上的女人大乾一場。

“住手。”百裡翊給了天咎一記眼刀,又覺得久彆重逢自己這般對他未免太凶,便將語氣放柔和道,“日後你要跟著本座,還是自行去闖蕩?”

“尊上……”聽聞百裡翊問自己日後打算,天咎委屈巴巴地眼眶裡又噙著淚水,“你這是想趕天咎走麼?天咎自懂事以來便跟著尊上,天咎哪兒也不去……如果尊上不要我,我就在暗域孤獨終老算了。”

“……”百裡翊沒想到天咎會有如此大反應。

季言心看百裡翊不善言辭又彆扭的樣子,站出來幫他解釋:“他怎會不要你,日後你便與我們一起,我們人多,可熱鬨了。”

天咎一時有些接受不了那個睥睨眾生,高高在上的魔尊,竟與人族為伍,又想反駁這個大膽的女人,卻被百裡翊阻止。

百裡翊道:“日後會有些時日,本座會與季言心同行,你若想跟著本座,就不必多問。”

天咎雖不甘心,卻無法再發作,朝百裡翊行了個魔族撫襟禮,道:“屬下遵命。”

季言心問百裡翊:“你要取的東西取了麼?”

百裡翊點點頭。

“那我們回臨安城吧。”話一出口,季言心忽覺不妥,畢竟百裡翊三千年沒回來過,他心裡應當會有留戀與不舍吧。便再道,“其實還早,晚一點回去也無礙。難得……”

百裡翊打斷:“不必,現在的暗域隻是一座死城。”

聞言,天咎不免難過地垂首,卻瞧見百裡翊腳邊掉了一塊巴掌大小,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的鏡子。他蹲身撿起,一看原來是時方鏡,便呈上給百裡翊:“尊上,你的時方鏡掉了。”

天咎見百裡翊看著時方鏡時的神色捉摸不定,看了看湊上來瞧鏡子的季言心一眼,再看看鏡子,似乎明白了什麼。

百裡翊沒接過時方鏡,卻瞧了半晌,最後輕闔上雙眼歎了一口氣,道:“扔了吧。”

天咎一臉懵然不知:“遵……遵命。”

季言心正好奇地瞧著鏡子裡的自己,竟是她小時候的模樣,驚歎道:“多有意思的鏡子,扔了怪可惜的。”

百裡翊道:“無用的東西,留著做什麼?”

“誰說無用了。”季言心越看越喜歡這個時方鏡,便從天咎手上拿過,“既然你不要,給我可好?”

百裡翊蹙眉,頓了頓,道:“隨意。”

語畢,三人腳下生出天斬,季言心與天咎還未反應過來,便是一陣天旋地轉,等到再眨眼,三人已然置身昏天暗地的不死海上。

見百裡翊沉默不語,季言心沒話找話:“也不知方時宴怎麼磨磨嘰嘰的?我還以為劉掌櫃送東西來的時候,一切便已安排妥當了呢。”

……

臨安城,有鯉賭坊地下。

青丘複國軍據點,青離紅著眼,質問方時宴:“你們走的時候就不帶上我,我在你眼裡難道就半點兒用處沒有麼?還是你心裡隻有姐姐,這麼些年權當我是個累贅?今日你不給我個交代,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

方時宴的眉頭一直未曾舒展開來,他避開青離看著他的視線,聲音平靜無波:“我想你好好待在青丘,你還小,外麵太危險。如若你有任何閃失,我如何麵對帝姬?”

聽到方時宴說起願婉,青離愈發歇斯底裡:“姐姐,又是姐姐!你能不能不要總把我當做姐姐的附屬品!我想自己有所作為,我有自己的意願,我不想被棄在青丘,對你們的計劃行動一無所知,這樣反倒我才像是個外人。”

語畢,青離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委屈巴巴兩手拉住方時宴手腕,拚命找補:“時宴哥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隻是想同你們一起。我不想做那個一直被保護的人,我長大了。”

方時宴長歎一聲,終於妥協:“罷了,我可以讓你待在臨安城,但一切得聽我安排。”

見方時宴鬆口,青離嘗試著得寸進尺:“我想隨你入宮見姐姐。”

方時宴語氣堅決,毋庸置疑:“我才說一切得聽我的安排。”

“好嘛。”青離擦乾了眼淚,嘟囔著,“終有一日,我會證明我的用處。”

方時宴終於安頓好歇斯底裡從青丘追來的青離,準備去同季言心一行人會合。

季言心三人回到醉眠居的時候,恰好碰上方時宴,幾人入了庭院與不辭等人寒暄幾句,方時宴便開始交代入宮事宜。

“世人皆知,滄夷族早已滅族,為求穩妥,我這個真正的滄夷人會帶季姑娘一同入王宮,季姑娘便扮作我的妹妹。其他人,隻能扮作雜役,但也不宜過多。”

季言心提議:“倒是可以藏在須彌納戒中。”

百裡翊第一個拒絕:“本座豈能被困在小小納戒中。”

天咎附和:“我要跟著尊上。”

王朝:“那你倆隻能做雜役了。”

天咎聞之色變:“大膽!怎能讓尊上做雜役!我看你們都不想活了。”

不辭笑得若無其事:“哈哈哈,甜酒看上去如此可愛,說起話來怎的這麼凶。”

季言心附和:“哈哈哈,他說話這麼凶,反倒更可愛了。”

天咎氣急:“你們當我是軟柿子麼?”又見他的尊上麵上雖嫌棄,卻皺著眉頭沉默不語,自己也不好發作得厲害,尾音便頓時沒了氣勢。

百裡翊雖有不滿,但也無可奈何,隻好默默接受了雜役的身份。

方時宴取出一個墨色小匣,打開來一隻指甲蓋大小全身墨色的小蟲子懶洋洋躺在其中。

他才取出小蟲子,季言心與不辭便第一時間湊上來,好奇道:“這是何物?”

“此乃我用心頭血自行培育的蟲子,名為墨仙,寄宿在人體內,身上便會生出我滄夷族獨有的斑紋。不過季姑娘放心,墨仙對人體無害。”

季言心仔細打量著方時宴手腕上露出的地方:“就是你手臂上這些複雜的紋樣麼?”

“正是。”方時宴點點頭,而後拉開手袖催動靈力,那些紋路便似活了般流動起來,他又道,“滄夷族擅堪輿術,每當施展術法時,這些咒文便會隨之流動。”

“咦。”王朝想象著季言心身上布滿咒文流動起來的樣子,滿臉儘是拒絕,“女孩子身上有這些也太可怕了。”

季言心兩眼放光:“我倒是覺得很有趣。”

不辭附贈一個兩眼放光:“我也想要。”

王朝不能理解:“真不愧是一座山上出來的。”

季言心一臉得意朝給王朝笑笑,隨後迫不及待拉起袖子,對方時宴道:“來吧,墨仙要從哪兒寄宿?”

方時宴提醒著:“季姑娘把手攤開即可,墨仙鑽入體內時會有些吃痛。”

墨仙似是能懂方時宴的意思,在他將手靠近季言心攤開的手心時,這小東西撲扇了翅膀飛了起來,一下躍到她手心,左晃了晃像是在舒展身體,而後一頭紮進了肌膚裡。

“嘶——”王朝看得是觸目驚心,眼看白玉無瑕般的肌膚上就這麼眼睜睜被一隻漆黑的蟲子鑽出一個洞來,他忍不住朝季言心伸出拳頭提醒,“要是痛,少爺的手借你咬。”

“無礙,壓根兒不疼。”誰知季言心麵上波瀾不驚,絲毫沒有疼痛的表情。

王朝收回手感慨:“壯士啊。”

隨後就在眾人眨眼的間隙,墨仙整個沒入肌膚下,被撕開的傷口隨之愈合,留下一點漆黑的墨跡,隨後兀自順著手臂擴散蔓延。很快,季言心兩隻手臂上,便有了同方時宴一樣的咒文。

方時宴道:“入了王宮,季姑娘需換個名字行事。”

季言心一臉為難,思索良久:“你叫方時宴,我要扮你妹妹,那我叫……就叫……”

眾人朝季言心投去期待的眼神,都想知道她會給自己取個怎樣的名字。

季言心憋了半晌後:“就叫方時心吧。”

眾人嫌棄:“方實心,好難聽。”

季言心一如往常笑得沒心沒肺:“哈哈哈哈哈。”

王朝疑惑:“假名字有了,那你的臉怎麼辦?皇城裡應當有太多人認得你了吧。”

“這還不簡單。”季言心一邊說著一邊從乾坤袋中掏出一枚六瓣花木簪,往頭上一插,“有了這個幻顏簪,就連我師父也認不出我。”

……

兩日後,王宮內。

是夜,皇妃生辰宴。

隨著第一聲禮花高響入雲,漸次升起璀璨絢爛的煙火,頃刻間染得整座王宮亮如白晝。

四隻星燭獸拉著一輛香車,穿梭在璀璨的夜空中,所到之處皆留下閃爍星光,更襯得一切似夢似幻。

香車上十二名樂師各執絲竹管弦,八音迭奏。配合著星燭獸踏出的步子,悠旋婉轉。待香車落地,皇妃蘇願婉著一襲輕羅羽衣而出,舉手投足間儘顯婀娜,輕風拂來,蕩起衣袂,更是宛若天女入塵。

昭帝親自於香車前,接皇妃行至宴席東麵的主位上坐下。之後八珍玉食陸續呈上,觥籌交錯,舞樂喧天。

蘇願婉是百年來昭帝唯一的後宮,受邀前來的大臣們,無不費儘心思,搜羅天下珍寶獻給皇妃。

籌辦此次生辰宴的鴻臚寺卿傅遊,帶著一行四人來到皇妃麵前。

席間有人笑話傅遊:“傅大人,彆人都是獻寶,你莫不是要獻上四人給娘娘?”

“好生稀奇喲。”

傅遊一笑置之:“諸位滿身銅臭氣便罷了,怎的也隻會搜羅些金玉其外的俗物來,在宮裡那些可是最不稀奇的了。”

“哦?那傅大人又是尋了什麼不俗之物來?”

“本官尋來的,又豈止不俗?”傅遊吊起了嗓子故弄玄虛,掃視了一圈眾人麵上的各種表情後,才道,“本官獻上的,便是眼前這四人。不對,確切說,隻有兩人。”

席間又有人起哄:“哈哈哈,傅大人還是愛說笑。”

“那二人是金玉做的?還是靈石做的呀?哈哈哈。”

“要不說你們俗呢。”傅遊嗤之以鼻,而後朝著昭帝與皇妃鄭重行禮,正色道,“下官此次為娘娘獻帶來了滄夷族後人。”

聽聞滄夷族三個字,在場文武百官皆瞠目結舌,滄夷族乃傳說中的上古一族,是最接近神的存在。可是史冊記載他們早已滅族,如今鴻臚寺卿卻說尋來了兩個滄夷人?!

就連夜無炁,也朝那兩個毛青色鬥篷下的人多瞧了兩眼。

有人接著起哄:“你說是就是?我們都沒見過滄夷人。”

此時夜無炁卻笑了:“滄夷族的堪輿術奇妙無窮,堪稱神跡。”

沒等有人再起哄,方時宴開了口:“小人兄妹二人,願為各位貴人施展我族堪輿術。”

昭帝臉上浮現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朕允了。”

方時宴與季言心相視點頭,而後同時掌心朝上,右手兩指並攏。並指觸及攤開的掌心之際,瞬間釋放出耀眼藍光。

待藍光將在座眾人包裹在其間時,二人雙手在胸前結印,口中念訣:“上聚雲氣,下行山林,開!”

話音方落,隻見藍光彌漫處地麵分裂,竟如雲朵被風拂過般流動起來,重新高低起伏排列如同山丘,眾人腳下生出土地,還徑自從中生出嫩芽來和清泉來,蜿蜒盤旋,片刻的功夫,便形成一方青山綠水,鳥獸齊鳴的新天地。

這一方新天地裡,靈氣充沛,使人吸之隻覺通體舒暢。原本有腿疾的尚書令竟能奇跡般地站起來,視物不明的禮部侍郎竟也恢複如年少時。

所有人都如墜夢中,驚歎不已。昭帝運行靈力,心下驚喜,這力量比往常要強上許多。

季言心與方時宴相視一笑,下一瞬方時宴表情卻凝滯住。

“你……怎麼了?”季言心隻覺背脊發涼,嘴上詢問著,視線卻不自覺掃了一圈周圍,才發現不止方時宴,似乎所有人都停滯住了,隻有自己的心跳聲,此起彼伏。

一陣輕風拂過,夜無炁便出現在季言心麵前,臉上是一如既往魅惑眾生的笑,他聲音也溫柔:“這位小友,我怎的看著你好生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