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歸塵,乃酆都城僻靜處一小築。
小築建在一圓形水結界之上,周遭錯落有致地圍了一圈白梨花樹,中間池水映著一輪圓月,花瓣飄落蕩開柔軟的漣漪,好一派世外桃源的氣息。
夜行燈將季言心與王朝帶至紫丹木搭成的步道上。
夜行燈兀自殷勤道:“二位客觀,明月不歸塵到了。”
走在步道上觀望,梨花白得清新無塵,池水清可見底,渾身散發著柔和光暈的遊魚在其間嬉戲,季言心感歎:“這倒是完全不像冥界該有的樣子。”
“明月不歸塵,好造作的名字。”王朝咋舌,“那判官定是個矯情的小白臉。”
“是誰說我小白臉!”
一張符咒從小築裡飛來,王朝躲避不及,正正貼在了腦門上。
“呱……”王朝欲開口,卻口不能言,頓覺渾身不自在,映著池水才看清自己變作了一隻綠油油的青蛙。
“哈哈哈哈哈哈。”季言心穩定發揮,依舊是無情嘲笑。
王朝氣得直跺腳,在步道上跳來跳去:“呱呱呱……”心裡馬不停蹄罵了那未現身的小白臉千百遍。
隻見小築裡走出一身著水藍色雲紋束腰長衫的男子,神儀明秀,朗目疏眉,一雙桃花眼裡帶著些漫不經心的慵懶。
他站在小築屋簷下,舒展身體,打了個哈欠:“何人闖我明月不歸塵?”
沒等來人回答,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斜眼瞅著綠油油的□□:“還敢說我是小白臉?”
末了,再將視線轉向紅衣少女。見她明豔秀麗得超凡脫俗,不由得挺直了腰,負手而立,清了清嗓子道:“我乃酆都判官顏荼,你二人何故來此?”
季言心一邊扯下青蛙王朝頭頂的符咒,一邊道:“我們來給你獻寶。”
“哦?”顏荼閃身到二人跟前,重又上下打量他們一番,皺了皺眉,神情有些凝重,“你們不是身死來到酆都的。”
王朝方才被變成青蛙,肚子裡的氣還憋著,沒好氣道:“沒想到你還能看出來,這個判官當得還行。”
顏荼伸指作捏符狀態,看著王朝的目光裡有幾分挑釁:“怎麼?還想變青蛙?還是變個泥鰍得了,正好可以養在池子裡,養肥了還能煎了吃。”
王朝吃一塹長一智,已準備好應對,自是不怕:“你長得人模人樣,竟如此喪心病狂。”
季言心將王朝拉回來:“彆鬨了,正事要緊,眼下還不知百裡翊和不辭在哪兒呢。”
“百裡翊何須你當心,在我看來他無人能敵。”
季言心蹙眉:“他離我越遠,靈力越弱。”
王朝聞言也跟著蹙起眉:“那便快些吧。”
顏荼聽得百裡翊三個字,有莫名覺得熟悉,卻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
隻見季言心朝前麵空地上一拂手,便從須彌納戒中拿出許多奇珍異寶,她依次給顏荼介紹:“這是螢惑石,能探知且抵擋妖氣進可攻退可守。這是霜絲琴,奏響能幻化出冰天雪地的結界,敵人在此範圍內行動遲緩,可輕易捕獲。這是異聞錄,收錄了世間一切魑魅魍魎的信息,三界之中唯此一本。這是……不辭!?”
不辭一個大活人,打打坐混跡在一堆珍寶間。王朝一眼瞧見不辭的唇邊有血絲,大跨步上去扶住他,關切道:“不辭,你怎麼了?看來百裡翊不同你在一處。”
“不。”不辭咳嗽幾聲,王朝將靈氣注入他體內,助他平穩下來。
“我同百裡翊去到了一處虛空,在那兒發現了強大的魔核。可是我們遭到了一人的襲擊,我被中傷,百裡翊似乎被牽製住了。襲擊我們的人……”不辭頓了頓,似乎在思索,“應當是夜無炁。”
季言心神色愈發沉重:“夜無炁……”
王朝想著能中傷不辭,牽製百裡翊的,怕也隻有那位傳聞中戰力不詳的神秘國師了,倒吸一口涼氣後問:“你是如何來到我們身邊的?”
“我給自己同須彌納戒設下了契令,要是遇到難以抵擋的危機,便會第一時間回到須彌納戒中。”
不辭調息後起手將外泄的靈力收回,而後拭掉唇角的血跡,起身道:“我們快些去找百裡翊吧。”
“走?”顏荼笑了,“你可知這是哪裡?進來容易,出去難於登天。”
季言心向不辭解釋:“這是冥界酆都城。”
不辭大驚:“冥界如若真的存在,那便是獨立於三界之外!”
王朝道:“所以我們來找這位細皮嫩肉的判官大人,希望能用稀世珍寶來交換我們離開。”
不辭看看一地的琳琅滿目,再看看判官:“原來如此。”
“廢話不多說,這些全部都給你。如若不夠,我還有。”季言心說著又一揮手,成倍的珍寶在幾人麵前已堆成小山。
王朝止不住地感慨,既牙酸又羨慕:“這麼大手筆啊,也不知是原本就大手大腳,還是因為急著去找百裡翊,揮金如土眼都不眨一下。”
季言心不假思索:“當然是為了百裡翊,換作你抑或不辭我也會如此,這些死物怎可與人相比。再說我可不大手大腳,平日裡我很節儉。”
王朝想起當初她一擲千金買下生死畫舫頭等帖,難以置信地看了看滿臉天真無邪的季言心:“我賭你不知何為節儉。”
季言心指著一地珍寶,滿眼期待問顏荼:“這些可夠?不夠我還有。”
“……”顏荼無言,他也賭這姑娘不知何為節儉,曆來拿奇珍異寶同他做交換的人裡,從未有過如此視寶物如糞土的。
顏荼看著一行人,眼角餘光卻瞥著成堆的寶物,他抱著賭一賭的心思道:“這些我都不要,如若你們能為我辦成一件事,我可以親自送你們離開冥界。”
不辭隻覺顏荼口中的事定不簡單,便問:“何事?”
顏荼道:“你們可聽過生死簿?”
三人連連點頭,傳聞生死簿管控著眾生靈的壽數。
“酆都有一懸案,生死簿上本該劃去姓名之人,自百餘年前開始便未曾來冥界投胎。”顏荼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了生死簿翻看,“我的條件是,你們幫我尋回這些人。”
見他一直翻個不停,不辭投去試探的眼神:“敢問,百餘年有多少人?”
顏荼將手中生死簿嘩啦啦翻個不停:“稍等片刻。”
王朝喃喃:“我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不辭道:“莫慌,總不能有百萬人吧。”
片刻後,顏荼停下手中動作,將生死簿合起:“比我預想得少很多。”
正當三人要舒出一口氣時,顏荼道:“除去那些不歸冥界管的,有七百四十四萬六千零一人。”
三人瞠目結舌:“多少?”
顏荼以為他們沒聽清,又一字一頓道:“七百四十四萬六千零一人。”
“……”三人完全說不出一個字。
半晌,王朝顫抖著看向不辭:“堪稱史詩的烏鴉嘴。”
顏荼背起手來會踱步,像極了說書先生在教三個傻愣愣的學生:“這確實有些難度,所以我可以先送你們返回你們的人間,並且多給你們些時日去尋生死簿上之人。”
季言心老老實實:“送我們出去,我們可就不會回來了。”
不辭:“先送我們回人間,怎的聽起來有詐。”
王朝扣著字眼:“什麼叫我們的人間?難不成還有彆的人間?”
顏荼和顏悅色地依次回答他們的問題:“第一,我有法子將你們隨時召回。第二,我的事並非一蹴而就,禮尚往來先送你們出去,但我會給你們每人下個生死咒,在約定時日內若所托之事無法達成,任你們是大羅金仙也必會身死永困冥界。第三,人間確實有很多個,而你們的人間我進不去,更多的莫問,你們隻需道成不成交即可。”
三人麵麵相覷,最後季言心正色道:“成交。”她心下想的是,不辭乃契靈,本就是虛無縹緲的存在,不可能受其約束。至於王朝,他是身死意外流連人世的靈,如若最後要被困冥界,那便是天命吧,再說這酆都城瞧著挺不錯。
顏荼滿意點頭:“那就如此說定了,我給你們三年時間。”
王朝憤憤不平:“三年尋八百萬人!你怎的不給我們三日?!”
顏荼搖搖手指頭:“不不不,是七百四十四萬六千零一人,並非八百萬。”
不辭應下:“三年便三年。”而後輕聲對季言心與王朝道,“無礙,給我些時日我定能想出法子找到那八百萬人。”
“三位可想好嘍?”顏荼的目光在他們三人臉上掃了一遍,“一旦與我約定,便無法更改。”
三人齊齊點頭後,顏荼取了三枚符咒,並指一揚,符咒飄然飛出,分彆纏在了三人的手腕上。而後符咒化作一圈黑色咒文,在腕間旋轉片刻後緊緊覆在皮膚上。
王朝當即用另一隻手使勁搓了搓,咒文跟著被搓動的皮膚而動,竟硬生生嵌在其上。
顏荼道:“現在生死符是黑色,過了第一年變為紅色,第二年會長出新的一圈,到第三年的最後一日,如若我所托之事未能做到,我便會親自接你們回酆都。”
而後,顏荼伸手至他們眉心,分彆探了探他們的氣息,從王朝到不辭他都甚為滿意:“不錯,雖不知為何你們內丹與我所知不同,但修為不錯,能堪重任。”
待探季言心時,顏荼卻露出尷尬之色:“你……似乎很弱。”語畢他又探了探,“不對,你靈力充沛,隻是被內丹自行封住了,委實是太奇特了,我此前從未見過內丹會封鎖靈力。”
“內丹?”他們三人從未聽過什麼內丹。
季言心道:“你說的是心花吧,我遭人設計致境界跌落,不知為何,心…內丹雖受損嚴重,我的靈力卻依舊在,隻不過我用不了。”
顏荼收回手,道:“隻是靈力被封,那便不是什麼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