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王都,臨安城。
王朝曾經還是純情公子哥時,便聽聞臨安城出美人。且與其他地域相比,更是桃腮杏臉,儀態萬千。
起初王朝還不信,認為天下美人皆亦然。不管是樂平郡,還是桃花塢,美人雖各有各的美,但大抵上相差不多。
直到遇見季言心,第一次讓他感慨,天下竟還有如此無法用言語描繪出的女子。隻不過這段時間相處下來,王朝徹底放下了對她的心思,因他覺得她委實像個孩子。
如今王朝入了臨安城,看著滿城美人,皆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本已黯然銷魂的心再次死灰複燃,跑去吸引美人注意去了。
方時宴將季言心等人安頓在醉眠居,此處算是臨安城數一數二的客棧,位於朱雀大街北麵,離皇城最近的位置。
醉眠居最好的天字號也在背麵,是個被桃花樹圍住的二進庭院。甫一進院門,是一方天井,抬頭便可見浮雲遊走,映著桃花樹,好似從花枝間穿過。
穿過天井,便是一開闊院落,院中是假山玉樹堆疊的池塘,錦鯉在其間悠哉悠哉穿行。
院落西麵是一間廂房,挨著北麵主房,東麵則是兩間連排廂房。季言心被分在了主房,百裡翊住西廂房,東麵的自然給了不辭與還在街頭巷尾展示魅力的王朝。
季言心放好包袱,掏出一個桃子一邊說著餓了一邊啃了起來。
方時宴立馬吩咐掌櫃去備酒菜後對眾人到:“醉眠居是青丘的產業,諸位安心住下,有任何需求皆可吩咐劉掌櫃。入宮茲事體大,還需一些時日準備,我先行離開去安排相關事宜,還請諸位耐在此等待。”
季言心一邊向方時宴揮揮手,一邊啃著桃子含糊道:“放心吧,臨安城我最熟啦。”
不辭也同方時宴道彆:“靜候佳音。”
百裡翊卻不知何時,不見了身影。
百裡翊於雲端睥睨著腳下的臨安城,像是三千年前站在無儘處俯瞰魔族大軍。可天啟之戰之後,魔族儘滅,此前去青丘,魔氣又重現世間,究竟為何?
百裡翊本沒有重新聚集魔族大軍的想法,恐怕三千年前就沒人會想到,身為魔尊,事實上卻厭惡戰爭。
如今的百裡翊,沒了需要背負一整個魔族的使命,反倒覺著一身清明,眼下他隻想解封全部元神,徹底獲得自由。他也想嘗嘗那無欲無求,沒有責任,恣意灑脫的人生。
這般想著的時候,百裡翊款步走在臨安城的街道上。行至街尾轉角處是,一破衣爛衫的小乞丐踉蹌摔倒,正好撞上了百裡翊新換的淺青色衣裳。
他眉峰一凜,正想說放肆,卻瞥見小乞丐枯瘦如紙的手中握著一截樹根。
小乞丐亂蓬蓬的頭發下麵是同樣枯瘦的臉,他乾裂的嘴角虛弱地動了動,像是在嚼還含在口中的樹根。
百裡翊心下好似陡然間被冰雪覆蓋一般,最不喜臟汙的百裡翊蹲下身來,伸手觸上小乞丐那乾癟又冰涼的小手。
他將柔和的靈力送入小乞丐殘的四肢百骸,原本微弱的心跳,漸次鮮活地跳動起來。百裡翊望著小乞丐的琥珀色眸子裡,生出一絲悲憫,他漸漸出神,仿佛透過小乞丐,看向了極其遙遠的過去。
心跳如鼓,一時分不清是小乞丐的,還是百裡翊的。
小乞丐如枯木逢春般,乾癟的全身肌肉恢複成鮮活孩童該有的模樣,連同身上的臟汙與破敗的衣服都煥然一新。
小乞丐睜開眼睛,迷迷糊糊道謝:“你真是個大好人。”而後他看見的是一張好看得宛若天神的臉,怔怔道:“神仙哥哥。”
百裡翊將小乞丐從地上扶起,拿過他手上的樹根扔了出去,聲音確實少有的柔和:“以後不要再吃這種東西。”
小乞丐以為自己死了,才見到神仙,便道:“神仙哥哥,可否讓我下輩子投一個普通人家,隻要不挨餓受凍就好。我想吃白白的饅頭,想吃甜甜的糖葫蘆,也想穿一身乾淨的衣裳。”
百裡翊聞言,瞳孔輕輕地顫了一下,道:“你還沒死,你想吃的那些,本座請你吃便是。”
語畢,百裡翊從乾坤袋中取出滿滿一袋靈石放在小乞丐手中:“想吃什麼就用這些去買,日後讓自己活得體麵些。”
小乞丐愣愣的,依舊覺得自己定然是死後見到神仙了,此等好事,他便是做夢也沒想過。
百裡翊在小乞丐身上設下一個保護結界,而後揉了揉他的頭,算是同他告彆。
直到百裡翊離開很久,周遭早已看不見他的身影時,小乞丐才從發愣中恍然驚醒。原來這世間真的有神仙!
之後百裡翊一人在城中逛了逛,並未發現任何魔氣的蹤跡,在青丘之時,陸吾對他說在皇城等他,那個陌生聲音的主人會是誰?
待百裡翊回到醉眠居的時候,已日近黃昏。
他腳才踏進院門,季言心就像個兔子一樣崩出來挽住他的手,急切道:“你終於回來了,王朝到現在都未歸,不辭也說有要事要辦,丟下我一個人在這,好生無趣,快同我去過一個地方。”
百裡翊還不習慣與人離這麼近,想從季言心手中抽出手即將,卻被她拽得更緊,便隻好放棄,道:“你不是對這臨安城熟悉得很麼,如今也有三瓣心花,要是真遇到危險,本座會去救你。要去哪兒自己去,本座不去。”
說罷百裡翊又想甩開她,回自己的西廂房去,可季言心竟一下子蹦起來,掛在他身上:“那地方我區區三瓣心花去不了嘛,你不陪我去,我就不下來了。”
百裡翊有些心慌,便道:“你不下來……怎麼走。”
季言心笑得眼睛眯成了彎彎的月牙:“我就知道你其實是個大好人。”
百裡翊心下不平靜地又多出一絲漣漪……
九天塔,是臨安乃至整個大昭最高的地方。地上九十九層,地下九層。昭帝耗時百年修建在皇城靈脈上,塔中靈氣充沛,越往上走對心花的要求變越是嚴格,隻有九瓣心花之人,才能到達塔頂。
假若強行上塔,便會遭到守塔靈獸與仙師的截殺。修建九天塔,為的是吸引天下修道誌士一同參悟天道,塔中也是大陸上唯一一個不分種族,隻分境界的地方。隻要能到達塔頂,即便是妖族,也能被昭帝盛情邀入皇宮論道,隨贈稀世珍寶。
季言心還是仙師時,傍晚最喜在塔頂觀日落,觀星空浩宇。
此時百裡翊躲過了守塔靈獸與仙師設下的機關結界,直接帶著季言心來到塔頂的屋簷之上。
放眼望去,整個臨安城儘收眼底。天邊霞光被暮色取代,飛鳥歸林引出一輪新月掛在兩人頭頂。星辰如華燈初上,眾星捧月。
季言心攤成一個大字躺在琉璃瓦鋪成的屋簷上,每次出征得勝歸來,他總是這般躺在此處看天。每次都有種她已飛升上界的錯覺,世人修道,為的就是求長生,入天道,她也不例外。隻有這樣,才能讓天下人都知道她季言心的名字。
她看著頭頂的新月出神,伸手在虛空握了握,對百裡翊輕聲道:“你修出狩心用了多少年?百年還是千年?甚至更久……”
百裡翊沒應她,季言心側頭一看,不知何時,百裡翊已躺在一旁闔上了眼,他纖長的睫毛在微風輕撫中顫動,好看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季言心屏住呼吸,偷偷摸摸湊近,伸手輕觸上百裡翊眉心。
頃刻間,她初見百裡翊是窺探到那無邊無際的屍山血海,再次出現在季言心識海中。
天地初開時,到處一片混亂。上古種族交相開戰,死傷不計其數,凡是生者,皆會被冰涼刺骨的兵器刺穿軀體,魂飛魄散。
無儘佛行至屍骸間,尋一處打坐誦經。儘管戰事再起,新的血液再度淹沒枯骨,無儘佛依舊坐如不動梵鐘。
百日後,腐朽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氣中,再無一絲生氣。
無儘佛一直誦經,未有片刻停息。而後他坐化隨風消散。他已自身換無數亡魂安寧。
此後,屍骸間誕生出新的生靈,百裡翊亦是其中一個。千年間,雖無戰事再起,可最終還是演變成一個地獄般的時代。
小百裡翊不知自己從何而來,在輾轉流離中長大,因性格孤僻,不管到哪兒都是孤身一人。
饑腸轆轆的他好不容易從土裡撿出一把粟米,趕緊藏了起來後找了個無人的地方,再小心翼翼拿出來。
粟米才送到嘴邊,小百裡翊後背就被人狠狠踢了一腳。
一個形容枯槁的男子一把搶過小百裡翊視若珍寶的粟米,一邊又踹了他一腳,一邊謾罵:“你這麼小反正活不長,還不如早點兒死了,還配吃粟米。”
小百裡翊撲上去死死拽住男子的胳膊要搶,爭執間,不知從何處冒出一老婦人,朝著男子當頭一棒,將本就枯瘦的男子砸得倒地不起。
小百裡翊以為老婦人是幫自己的,正想開口感謝,誰知一股熱騰騰的血,順著他的腦門流下,遮住了視線,也遮住了眼前不堪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