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是一座荒山。
隻有你來了,我才有了可以膜拜的聖像。
為了得到你,我甘願拿命來抵。
小蝴蝶,你做好準備了嗎?」
——《神明降臨》
馳路把這事告訴了安然,安然說:“阿馳啊,你就談過一次戀愛,跟他分開後,就一直單著。你總跟我說,你不想找,是因為娛樂圈太亂了,之前我不好跟你說什麼。既然這次你主動說,我也就實話跟你說吧,你問問你自己,你真的放下過他嗎?如果沒有放下,是不是可以給自己一次機會,一次讓心再為愛跳動的機會。”
她的心有多久沒為愛跳動過了?
每次演偶像劇,跟搭檔的擁抱、牽手、借位接吻,都讓她的心毫無波瀾,隻是她演得好,讓觀眾以為那是愛情。
隻有她知道,她的每一次奔赴,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演繹。
沒有誰可以看出破綻。
她想奔赴波瀾壯闊的山河,想投身一池月牙灣,卻從未遇到一個擺渡人,將她送達彼岸。
她是胸口殘留燒痕的人,沒有人可以看見,卻存在著,時不時地將她拖入六年前那個炙熱的夏天。
……
馳路跟周柏嶼在《密林深處》裡飾演一對情侶,周柏嶼飾演的陳醉是一個富三代玩咖,喜歡冒險,這次跟祁夢要玩一場在彆人麵前誰都不認識誰的“陌生人”遊戲,
祁夢知道,陳醉生來愛冒險、愛刺激,也就應了下來。
陳醉約祁夢在頂樓的露台見,祁夢赴約,剛走上露台,陳醉便如猛獸般朝她撲來,撕扯她的霧青色旗袍,衣領處的盤扣嘩嘩落地,花朵袒/露,陳醉瘋了一樣吻她精致的鎖骨。
祁夢的雙手下意識地抓揉著陳醉的頭發,仰著天鵝頸,眼睛望著前方,眼神裡透著猶疑、掙紮、忍、欲,這些情緒被她演繹得到位。
陳醉的瘋狂,她並不喜歡,卻會因為他平時對自己百般好而次次忍受。
馳路的麵前有導演、攝影師、燈光師,仿佛都不存在,此刻她就是祁夢。
夜晚的密林,格外寂靜,蟲鳴聲奏樂,月亮高懸,皎潔的月光灑落在馳路身上。
隨著陳醉的動作越來越大,她的旗袍幾乎被扯落到胸前。
站在馳路後麵的工作人員,第一次看到馳路的後背,看到了上麵的文身。其中一個膽大的小姑娘出於好奇心,湊上前細看,是一隻破碎的蝴蝶。
陳醉還想對祁夢拉下旗袍時,寂靜環境被一聲巨響打破,陳醉的飾演者周柏嶼在意亂情迷間,以為導演喊了“哢”,停止了動作,鬆開馳路。
馳路卻沒有動,在陰影裡,在人群的後麵,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穿著黑色無袖背心,正彎腰做著什麼。
霧霾藍頭發,右腦勺上刻著一道“X”。
“舟哥,你的人生不是BUG,你是謝勁舟。”
他跟自己試戲時,戴了假發?
馳路的目光停留在謝勁舟身上,他一回頭,她看到了他那雙深邃的眼睛,裡麵透著如風霜般的冷冽。
*
馳路跟陳醉演完曖昧戲,沒有直接回酒店,而是被向眠拉著去了一家酒吧。
她戴上大大的墨鏡,紮起馬尾,戴了一頂鴨舌帽,一副普通人的裝扮,完全看不出是明星。
向眠見她一杯接一杯地喝雞尾酒,便知道她情緒不對:“你之前是不是就認識他?”
“認識誰?”一杯雞尾酒見底,馳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謝勁舟。”向眠湊到她耳邊,悄聲跟她說。
馳路舉杯的手忽然頓住,嗤笑道:“有那麼明顯?”
“你之前跟人演對手戲,從來不清場啊,特意清場是什麼意思?還跟顧導說,如果他來演,你就不演的話。”向眠早就看出她的不對勁,這才想著拉她來酒吧放鬆放鬆。
向眠推斷:“他不會就是你之前跟我說過的前男友吧?”
見馳路沒有否定,向眠說:“你前男友比很多當紅小生都帥,聽顧導說演得還好,你真不打算,跟他再續前緣?”
“誰要跟他再續前緣!”馳路喝了幾口雞尾酒,“要不要跟他演對手戲,我還要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啊!”向眠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演員之間,都是互相成就的,現在的粉絲,都很在乎CP感,你跟他演對手戲,肯定自帶CP感啊!”
“再說吧。”馳路還沒想好,心頭思緒萬千。
馳路喝了不少雞尾酒,襲來微醺,耳邊的電音震耳欲聾,聽著一陣煩躁。
她起身去洗手間,摘了墨鏡,用涼水撲了自己一臉,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怎麼看怎麼有點頹,像即將凋零的玫瑰。
為了怕人認出自己,馳路很快用紙巾擦了擦臉,又戴上墨鏡。
她剛走出洗手間,卻被人拽住往前走,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往前跑,像極了她演的一部偶像劇裡,她被人盯上,男主英雄救美拉著她在夜色中奔跑。
但這次不同,這次不是演戲,來人是誰?會不會是某個私生飯?
馳路看向來人的背影,黑色無袖T恤,寬肩長腿,身材頎長。
一頭張揚的霧霾藍頭發,耳朵上掛著一枚黑色耳橋。
是謝勁舟!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在做什麼!
馳路幾乎是被他一路拽到了外麵的陽台上,謝勁舟不等她說什麼,動作粗魯地把她按到牆上,抬起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被她咬過的地方剛結了一點痂,此刻因為用力摩擦而生出一陣疼,但他全然不顧,近乎蠻橫地闖入她的唇齒,狠狠地吻她。
比白天試戲時,吻得還要激烈,像是一種宣泄,如同狂風驟雨,根本不給馳路任何反應的時間,她被迫仰頭,承受著他霸道、凶猛的吻。
彼此的煙味、酒精味混在一起,像一場迷醉的夢。
馳路的心不自覺地猛烈跳動,呼吸急促,多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宛若山河崩裂、天地塌陷。
困於經年的她,被迫走上崎嶇逼仄的峽穀,進退兩難。
放在身側的手,握成拳,指關節泛白。
馳路勾住他的舌,想狠狠咬一口,他卻及時退出,輕輕含咬了下她有些充血的唇珠,盯著她的眼睛,發出低沉、磁性的聲音:“馳大明星,你不是恨我嗎,有本事,你恨我一輩子!”
……
“謝勁舟,你犯什麼渾!”馳路一把將他推開。
謝勁舟指著傷口破開的唇:“你欠我的!”
他想伸手去撫她的唇珠,卻被馳路側臉躲開。
唇珠的地方隱隱的疼,卻沒有冒血,他的力度剛好,沒有咬破。
“我什麼時候說過恨你?”馳路怎麼沒一點印象。
“你是我的,我的蝴蝶!”謝勁舟想要繼續說什麼,身體卻一歪,倒在了馳路身上。
“謝勁舟,你讓開!”馳路剛推開他,見他要直直地往後倒去,又下意識地拉住他的手腕,將他拖到自己身前。
謝勁舟的身體像失去了所有支撐,再次倒在馳路身上。
“謝勁舟,謝勁舟……”馳路低聲喊著他的名字,他卻沒有任何動靜。
他這是怎麼了?
馳路聞到了他滿身的酒氣,還有煙味,這是喝了多少,難道醉得不省人事了?
算她倒黴!
馳路將謝勁舟挪著靠牆坐,倚靠在她肩頭。
他一動沒動,她就那麼一直望著他。
睡著的他,全然沒了方才的囂張跋扈,平和了不少。
她看到了他眼睛下方的黑眼圈,那麼重,熊貓眼似的。
他跟從前一樣,又好像不一樣。
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難道對她還餘情未了?
這些年,他身邊的女朋友,應該跟換衣服一樣,換了一茬又一茬了吧。
戲裡戲外,對她這樣,是不是隻是一場不甘的占有?
*
羅子昂到“地球引力”酒吧時,看到的場麵讓他著實一驚。
他家老大竟然歪倒在馳路的懷裡,哪裡還有半點桀驁樣,落魄得像被馳妹剛撿到的一條二哈。
馳路也是驚訝,羅子昂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好久不見。”馳路跟他打招呼,“來得還挺快。”
“巧了,我追的人是這家酒吧的老板,正好要過來接她。”羅子昂走到馳路身邊,把歪倒的謝勁舟扛起來,靠牆扶著他。
馳路的肩膀、腿都麻了,捏了捏肩腿,緩了會兒,才慢慢站起來,靠在牆上看羅子昂:“不會是時清吧?”
“還是馳妹懂我!”
馳路看著眼前的羅子昂,沒了刺蝟頭,一頭黑發,穿著白襯衫、黑褲子,職場人穿搭,全然沒了高三那會兒的中二模樣。
都說時間會讓一個人改變,她在羅子昂身上看到了,為什麼謝勁舟好像還停在過去。
馳路說:“你現在混得不錯啊!”
“哪有馳妹混得好啊。”羅子昂看著比之前更漂亮、氣質絕佳的馳路說,“不對,現在應該叫你馳大明星了。”
馳路嗤笑:“我們之間,需要這麼生疏嗎?”
“六年前,你要是不拋棄我們舟爺,我們現在也不會這麼生疏!”提到往事,羅子昂就氣。
“我拋棄他?”馳路看向醉倒在羅子昂身上的謝勁舟,“我是離開了芳町鎮,但我從沒跟他說過分手,是他不聯係我的。”
語氣中含了幾分幽怨和委屈。
“真的?”羅子昂震驚。
“不信的話,你可以等你家舟爺醒了好好問問他。”馳路說,“不過,這不重要了,都是過去式了,翻篇了。”
“怎麼可能翻篇,”羅子昂垂眸看了眼謝勁舟,“他一直沒放下過你。”
“你知不知道,當年你離開後,他有多痛苦。”羅子昂想到當年的事,一陣心痛,“你走那天,他本來要去送你的,結果被人暴打一頓,不僅讓他下跪,還打斷了他的右腿!後來,他把自己關在靜心小屋整整一個月,下山時都瘦得不成人樣,剛下山的第一天,就聽到了他爸去世的消息,對他的打擊很大。”
“下跪?被人打斷右腿?”馳路萬分驚詫,“謝……叔叔死了?”
“嗯。”羅子昂低低地應了聲。
“為什麼會下跪、被人打斷右腿?”馳路根本無法想象,像謝勁舟那樣傲骨滿身的一個人,竟然會下跪、被人打斷右腿。
他是芳町鎮的謝大佬,是人人都尊敬的舟爺,是誰跟他有那麼大的仇怨,要那樣對他?
“唉!”羅子昂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出當初他從謝勁舟嘴裡撬來的信息,“你還記得當初在平安鎮,你跟舟爺被綁到廢棄樓嗎?後來舟爺不是去找了那幫人,揍了他們嗎。結果,你走那天,不湊巧,偏偏被那幫人給碰到了,狠狠揍了他一頓。後來,我是從彆人口中知道的,他被揍那麼狠,是因為那幫人汙蔑你、詆毀你,他的反抗,遭到了那幫人更狠的毒打。”
羅子昂說的每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向馳路,砸得她的心疼如刀絞。
以為六年未見,終究情淡。
現在,她卻發現,有關於他的一切,都還能深深地牽扯她的每根神經,擊中她的心臟。
不管時光過去多久,也擋不住昭然若揭的心意。
像在青春裡,高歌猛進的光陰,想停,卻怎麼也停不住。
十八歲的少年,宛若一枚懸空的月亮,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一直停留在心間。
從未離開。
她無法想象,當時的謝勁舟背負著怎樣的屈辱,忍受著怎樣的痛楚。
他一定很痛苦吧!
這個渾蛋,什麼時候,能為自己考慮考慮?
為什麼總要把她放在第一順位?!
馳路再開口時,嗓子發緊,幾次想開口,都沒能發出聲音,最後發出的聲音啞得要命:“謝叔叔怎麼死的?”
“有空你去問舟爺吧。”
難道是因為這些,他才沒有心情聯係自己?
馳路的心重重疼了下,仿佛看到了當年失去唯一父親的謝勁舟。
謝鴻運是不務正業,是賭博成癮,但不管怎樣,他都是謝勁舟的老爸。
親人的離開,應該給他帶來了不小的打擊吧。
那段時間,他是怎樣扛著悲痛撐下去的?
“連續遭遇這樣的打擊,舟爺發病了,我第一次看到他每晚大把大把地吃藥,我真怕他會因為藥劑過量而死。”羅子昂想起那時的謝勁舟,替他難受,“但他沒死,反而複讀一年,拚命刷題,就為了兌現當年跟你的承諾,一起去北京上大學。知道他是靠怎麼撐下來的嗎?”
“對謝奶奶、小喬的責任?”
“一次喝醉酒,他親口告訴我,”羅子昂說,“他是靠他的蝴蝶撐下來的。”
馳路的心猛然一顫,如一把利刃戳中心臟,疼得厲害。
眼眶裡不禁泛起酸,眼前的一切都開始重影。
陌路繁花是過往,可過往為何像煙頭燙過的紙,紙上的那片黃,永遠抹不去,永遠都在。
羅子昂繼續說:“舟爺都六年沒染頭發了,為了你,又重新染回藍頭發,剃了跟之前一樣的發型。我問他為什麼,他一直不肯告訴我,直到有次他喝醉了,才告訴我,想讓你在現在的他身上,找到熟悉感,不恨他,希望……再重新愛他一次。”
“這次為了跟你試戲,他昨晚一晚上都沒睡,把導演發過去的劇本看完了,在家練習演要跟你對的那場戲。”
“他從沒演過戲,怎麼可能演得到位,他就讓我幫他找了個教演技指導的老師,特意去找她,一遍遍地練。”
“你看他這樣,我看不隻是喝醉了,還因為睡眠不足,累的。”
“他跟我說了,他試鏡成功了,但你還要考慮要不要跟他搭戲。”
“嗯。”馳路見周圍沒人,點燃一根煙,猩紅在纖細的指間忽明忽暗,聲音啞得厲害。
“馳妹,有些機會失去了就不會再來,你看吧,要不要抓住,就算不為謝勁舟,也為你自己。”
馳路看著羅子昂扶著謝勁舟離開的背影,麵露沉思,靠牆抽煙,抽了一根又一根。
……
向眠看馳路一直沒回來,有些擔心她,去洗手間找她沒找到,又不想回去,就想走到外麵的露台透透氣,沒想到聽到了一出大戲。
趁羅子昂扶著謝勁舟離開前,向眠先躲開了,再次走向露台,看到馳路還在抽煙,渾身被煙霧縈繞著。
她摘了墨鏡,那雙獨特的狐狸眼,在飄散的煙霧裡,顯得越發迷離,似清晨山頭剛起的那縷薄霧,迷人,卻抓不住。
她是她們宿舍裡混得最好的,也是她們中心思最重的。
她看似跟誰都有話說,跟誰都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但向眠看得出來,她並沒有跟誰袒露心扉,始終把自己圈在她的世界裡,誰也走不進去。
向眠算是最了解她。
人前的馳路光鮮耀眼,可誰會知道,她也有落魄悲傷的時刻。
向眠朝她走去,她垂著臉,深思遊離,沒注意到有人過來。
向眠走到她身前:“阿馳,回家吧。”
馳路抬頭。
向眠一驚,她第一次看到了雙眼含淚的馳路,淚光盈盈,破碎得像個瓷娃娃。
*
回到酒店,馳路洗完澡,背對鏡子,看到後背上的半隻燕尾蝶文身,還有肩胛骨上零星的三處紅痕,還有兩處淤青。
她纖長的手指撫上紅痕,這是謝勁舟發狠將她推撞在磚牆上留下的痕跡。
淤青,是他推自己撞向書架時留下的。
她來回撫著這五處地方,每次的觸摸,腦中都會浮現出謝勁舟的樣子,不羈的、落拓的、粗魯的、發狠的。
他每一次對她用力的撞擊,都像要把她的骨骼釘在十字架上,好像她才是錯的一方,但明明當年說好要送她失言的人是他,再沒跟她聯係的人也是他。
馳路轉過身,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麵色憔悴,她抬手摸上自己的唇珠,被熱水泡得又紅又軟,仿佛綻放的玫瑰,上麵似乎還殘留著他含咬時的溫度。
吹完頭發躺到床上時,已過十二點,馳路睡不著,起身點了香氛蠟燭,響起劈裡啪啦的聲音。
她想起了,在靜心小屋,他單手拉開啤酒罐,跟她說:“你不覺得晃過後的啤酒罐,打開時的聲音很解壓?”
她給他點燃香氛蠟燭,他說:“阿馳,原來,我們是一路人。”
一路人,為什麼會走散?
她看著腳踝處那個酒紅色的文身,精準地摸到上麵的“zhou”。
馳路的胸腔裡泛出難以言喻的痛楚,在無人的深夜裡儘情釋放。
耳邊想起了今晚醉倒在她身上的謝勁舟喃喃的一句話:“阿馳,陸程真可不可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