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凝固,我是黑夜裡的囚徒。
想挺直脊背,做自己的神。
但現實是刀鋒,逼著我不要掙脫。
小蝴蝶,這次為了你,我願意放棄所有的驕傲,任憑自尊隕落。」
——《引路星》
馳路現在很煩也很躁,對謝勁舟幫她解圍她表達了謝意,但並不代表,她可以接受他的說教。
她把頭盔往謝勁舟懷裡一塞,氣得不想跟他說話,徑自往前走,走到門口,剛想推門,卻聽到身後傳來沉磁的聲音:
“阿馳,以後不要穿那麼暴露,不是不好看,很好看,但在我們這兒,穿太暴露是原罪,尤其在酒吧這樣的場所。今天是這個渾蛋騷擾你,那下次呢?如果還有人騷擾你,你要怎麼辦?”
“你舟哥不是什麼神人,這次正好發現了你,幫了你,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阿馳,我不想看到你被人欺負,不想看到你受委屈低頭的樣子,不想看到你受傷的樣子。”
“如果你下次還去酒吧演出,不管去哪個酒吧,超過晚上九點,你都可以提前告訴我時間、地點,我會去接你。”
“不管是秋天,還是冬天,不管是晴天,還是雨天,隻要在芳町鎮,老子都會去接你!”
*
馳路躺在床上,腦中不禁回響著謝勁舟跟他說的那段話。
她以為他在責怪她,以為他要以一個長者的姿態跟她說教,沒想到,他這個痞裡痞氣的大佬竟然會跟她說出那樣的一番話。
被人羞辱時,她沒哭;被人打臉時,她也沒哭,但聽到謝勁舟跟她說了那段話後,她哭了。
淚水順著臉頰掉落,在暗夜裡,在欒花巷32號的院牆門口,馳路一步一步走上前,走向身前如樹矗立般的高大身影,抱住他,埋在他的肩頭,肩膀一下一下地抖動著,宛若秋日枝頭簌簌發抖的枯葉。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攬住她的肩頭,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夜沒有溫度,月亮也遙不可及,但似有一點星光,溜進了她破裂而淺薄的世界裡。
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乾脆來到陽台,倚靠在欄杆上,抬頭看著透著薄薄昏黃色的月亮,圓盤似的,灑下一片清輝。
馳路不禁側頭看左邊,那裡無人,旁邊的房間靜悄悄的,他應該睡著了。
她拿出手機,朝夜色拍下一張照片,發了一條朋友圈:再黑的夜,也會有月亮。如果沒有,它一定在跟你捉迷藏。幸好,我的月亮,沒跟我捉迷藏。
該朋友圈設置了,僅自己可見。
她不知道,在另一個房間,有一個人沒睡,走到了門後,想要開門,但沒開,靜靜地站著,看著倚在欄杆處的她。
*
謝勁舟參加的摩托車比賽在芳町鎮的隔壁鎮——平安鎮。
比賽當天,馳路坐著謝勁舟的摩托車,一路馳騁過去。
出發時,天空剛泛出青色,抵達時,遠處地平線已有朝霞漫出。
比賽地點定在平安鎮的一個小村莊,依山而建,風景秀麗。
馳路站在道路旁,看著跑道上僅有的一輛深藍色摩托車疾馳。
摩托車上的身影穿著藍白色的車服,伏在摩托車上,身姿矯健如豹,經過她身旁時,摩托車的引擎聲震耳欲聾,劃破寂靜。
比賽時間是中午11點,謝勁舟卻在日出之前趕赴比賽點,提前練習,熟悉場地。
馳路問謝勁舟為什麼要這麼拚,他說:“我不是拚,我隻是想在我的能力範圍內,做到最好。”
馳路想到了她高二下學期的那段學習時光,比彆人睡得晚,比彆人起得早,用半年的時間,瘋狂學習。
彼時,她才明白,這世上沒有輕輕鬆鬆的成功,所謂的得償所願,背後是無數個日日夜夜的付出。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人前賽車厲害的謝勁舟,其實在人後,也在用他的方式默默努力。
謝勁舟在比賽場上開過一圈又一圈,直到大汗淋漓才停下來,馳路給他遞水,問他要不要先吃點。
因為這次比賽,在比賽場外擺了一排小攤,他們找了個拉麵攤坐下,吃飯時,羅子昂、秦深都來了。
他們正聊著天,聽到摩托車開過的聲音,卷得塵土飛揚,又聽摩托車刹車聲,有人說:“健哥,這不是舟爺嗎。”
馳路抬頭看,摩托車上的幾個人都比較眼熟,尤其是坐在紅色摩托車上的男生,染著張揚的紅發。
她認出來了,他是上次跟謝勁舟比賽的陳健。
陳健抬上頭盔上的護目鏡,看向謝勁舟,帶著挑釁意味道:“看今天我怎麼贏你!”
謝勁舟沒說話,懶懶地一抬頭,朝他比了個小拇指朝下的動作,神色冷酷,像在告訴他:“你這孫子永遠是老子的手下敗將!”
陳健看得不爽,想要下車,被一旁的哥們攔住:“健哥,咱走吧。”
陳健胸口堵著一口氣,抬手指著謝勁舟,語氣憤憤:“等著瞧!”
等他們走後,羅子昂說:“舟爺,你這次怎麼著都要拿個第一回去。”
其他小弟說:“咱舟爺必須拿第一啊,就算不為了贏,也要為了那一等獎啊。”
“一等獎多少錢?”
“三千。”
彆人都在乎自家老大會不會贏,但馳路覺得能贏自然好,但如果是以受傷為代價,她倒希望他落於人後。
比賽前,她跟謝勁舟說:“舟哥,我知道,對你來說,一等獎重要,贏更重要,但我希望你能安然無恙。”
起始線前的一排摩托車蓄勢待發,馳路看著伏在藍色摩托車上的謝勁舟。
隨著一聲槍響,陣陣轟鳴的摩托車聲隨之響起,場外傳來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一輛輛摩托車如離弦之箭向前疾馳,場麵恢宏壯觀。
觀眾席上的女生們站了起來,搖著手裡自製的小旗幟,儘情呐喊。
馳路也站了起來,在眾多呐喊聲中,喊著:“舟哥加油!”
不旗開得勝也沒關係,儘力了就好。
第一圈時,謝勁舟跟陳健的紅色摩托車並駕齊驅,拐彎時,陳健加速超車,又有一輛黑白色的摩托車超過。
羅子昂有先見之明,帶了喇叭,高聲喊:“舟爺旗開得勝!”
距離看台太遠,謝勁舟根本聽不見他們的喊聲,耳邊充斥著呼嘯的風、摩托車的轟鳴,他不急不緩地跟在前麵兩輛車後麵,伺機而動。
第二圈拐彎時,謝勁舟加速壓彎超車,連續超前麵兩輛車。
馳路高興地為他搖臂呐喊:“舟哥真棒!”
羅子昂興奮地對著喇叭喊:“舟爺牛X。”
其他弟兄們亦是興奮歡呼。
一共五圈,馳路知道,還沒到最後,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會知道結局。
第三圈時,謝勁舟保持第一,但後麵紅色摩托車、黑白色摩托車咬得格外緊,隻要他一個鬆懈或一個不備,都有被超越的風險。
有的摩托車在拐彎時,急於超越,一個不穩,人從摩托車上甩了下來,直接出局。
其他摩托車依然風一般馳騁,每個摩托車手都似追風少年,憑著一股熱血,向前疾馳。
原本碧藍如洗、豔陽高照的天漸漸暗下來,飄來片片烏雲,天變成了鉛灰色。
各色摩托車上貼著號碼,謝勁舟的那輛車前貼著12。
看客眼中的12號風馳電掣,是賽車裡的佼佼者,開得又猛又穩,舉著小旗幟的女生們,紛紛喊著:“12號加油!12號加油……”
喊聲震天,傳到馳路耳中,她的心裡升起一股自豪感。
但誰也不知道,此刻的謝勁舟感到頭一陣暈暈乎乎,眼睛也有些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努力閉上眼睛,又努力睜開,試圖看清眼前的路,卻像罩了一層紗,朦朦朧朧。
為什麼會這樣?
*
第四圈時,謝勁舟幾乎保持勻速前進,看到紅色摩托車、黑白色摩托車先後超過自己,心裡翻騰起一陣燥意。
馳路停住呐喊,握緊雙手,很快出了一層薄汗。
羅子昂不喊“舟爺旗開得勝”了,轉而喊“舟爺加油”,一聲高過一聲,氣勢上不能輸。
謝勁舟不隻是頭暈眼花了,渾身也開始有些虛軟,拐彎時,差點被一輛車擠得摔倒,及時吻住,進入直道,努力讓自己專注眼前的賽事。
超越他的車越來越多,從兩輛到三輛,再到四輛。
這樣的情況,還是第一次發生,謝勁舟又躁又無力。
最後一圈了,輸贏就在此刻,就在幾十秒內。
他想贏,他要贏,不僅僅為了那三千元,也為了榮耀。
他的眼皮越來越重,他努力撐開,須臾,又不得不閉上。
直到耳邊傳來熟悉的煙嗓,一遍遍用力地喊著“舟哥加油”,像打了一針興奮劑,努力讓自己睜眼,扶緊扶手,繼續踩油門,向前衝刺,超越一輛,又超越一輛。
看台上的解說員激動地說:“12號超過16號,又超過32號,超過24號!快超越8號!”
貼著8號的紅色摩托車和貼著12號的深藍色摩托車咬得很緊,但8號一直壓著12號,絲毫不給12號超越的機會。
天越來越陰沉,賽場被灰色籠罩,但那輛深藍色的摩托車和穿著藍白色車服的謝勁舟,在一群摩托車裡,依然那般醒目,像一艘徜徉在海裡的艦艇,破浪前行,勇敢衝刺。
剩下幾十米即將到達終點,馳路不喊了,屏住呼吸,下意識攥緊喇叭,眼睛直直地看著咬得很緊的最前麵的兩輛摩托車。
舟哥加油!
謝勁舟加油!
馳路在心裡默默地喊著。
最後一刻,12號超越8號,解說員進行著慷慨陳詞:“12號絕地反擊,勇奪第一!”
謝勁舟從摩托車上站起來,舞動雙臂,仿佛奪下對方領土的國王。
沒有金戈鐵馬,沒有四起硝煙,卻用實力,贏得天下。
他是國王,被萬丈光芒籠罩的國王。
現場的女生看得熱血沸騰,掀起一陣陣浪潮般的歡呼聲、尖叫聲,掩蓋了馳路小聲說的那句:“不管玫瑰會不會開,我都會為你搖旗呐喊。”
這邊的熱鬨和歡呼,在謝勁舟耳中是越來越模糊的喧囂,眼前的光也越來越虛。
摩托車在慣性下,繼續往前駛去,他感受到風、烏雲、青草香,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他揮舞的雙臂,像一麵不倒的旗幟。
他贏了,在神誌幾乎要被理智撲滅的時刻贏了。
在千千萬萬人潮中,他看到了穿著白色連衣裙的馳路。
來之前,看到她穿白色連衣裙,他多看了幾眼。
她一向是長褲、T恤的打扮,沒見她穿過連衣裙,還是白色的。
他看她時,她說:“我穿裙子,是不是也不錯?”
是不錯,但他沒回答,她繼續說:“這可是我剛買的,一身白,醒目,我希望,你能在人群裡看到我,看到我為你加油!”
他沒告訴她,不管她穿什麼衣服,是什麼裝扮,他都會在人群裡找到她。
他找到她了,他的白色蝴蝶。
*
謝勁舟靠著意誌力將摩托車開到了停車處,回去找馳路時,卻被兩個人帶走,對方戴著口罩,他不知道是誰,想要擺脫,但渾身虛軟無力。
眼前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黑,最後陷入黑暗。
醒來,是被一盆冷水澆醒的,臉上、眼睫上都掛著水珠,沿著臉部輪廓滑落,落到利落的下顎線上、凸起的喉結上,再啪嗒落入衣服。
頭依然昏昏沉沉,像吃了感冒藥似的,想睡上一覺。
努力睜眼,看到賽車服被脫了,隻剩下裡麵穿的緊身車服。
謝勁舟下意識想抬手擦掉臉上的水,卻發現手被綁在身後,正以坐的姿態被綁在椅子上。
他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在一個破舊的爛尾樓裡,四麵漏風,外麵正下著雨。
謝勁舟心頭頓時騰起怒火,是誰趁人之危給他下藥了?不想讓他在比賽的時候贏,現在還將他抓了過來。
他抬頭,看到了幾個戴著黑色口罩的男人,難道是陳健找來的人?見下藥沒能贏自己,就綁來教訓自己。
之前他聽杜浩說,陳健這人不好惹,彆去招他。
為了贏,陳健使下藥的手段?
口罩男們越走越近,其中走在中間的男人走到他麵前,抬起他的下巴,上去就甩了他兩個耳光,拍著他的臉,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羞辱他:“謝勁舟,你也有今天!”
謝勁舟不卑不亢地抬頭看他,麵色淩厲似刃,聲音冰冷鋒利:“你是誰?”
“老子是誰,你沒必要知道。”口罩男抓起謝勁舟的頭發往後一扯,“老子給你看樣好東西。”
口罩男一抬手,後麵兩人拖出來一個人,左右架著,像拖著一塊抹布。
這人不是旁人,而是馳路,她的嘴巴裡塞著一塊布,看到謝勁舟時,嘴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卻聽不清在說什麼。
謝勁舟看到這一幕時,比自己被綁還要氣憤,火氣蹭地冒出,氣得雙手捏緊,咬牙跟眼前的口罩男說:“要是讓我知道你是誰,爺一定不會放過你!”
“爺?”口罩男先是一本正經地說,隨後笑了起來,“我會讓你知道誰是爺!”
“給他鬆綁。”口罩男一聲令下,謝勁舟的手從椅背上鬆綁,但他的雙手、雙腳仍被反綁著。
“跪下!”口罩男看著揚著下巴不甘示弱的謝勁舟。
雖然他比謝勁舟要矮一頭,但現在他占上風,他是贏家,是指揮官,他說什麼,眼前這個輸家必須要聽,但輸家非但不聽,還一副贏家的姿態,他就不高興了。
“不跪是吧。”口罩男示意馳路旁邊的男人解她的衣服。
白色連衣裙的拉鏈在後背,男人把馳路一轉,讓她背朝謝勁舟,作勢要去拉她的拉鏈,卻被馳路踩中腳,疼得鬆手跳腳。
“臭娘們,竟然踩我!”男人氣得急忙去拉馳路的連衣裙拉鏈,卻被馳路避開,抬腿朝他一腳踹去,踹上他的胸膛,力道之大,直接將人踹倒在地。
馳路轉身去踢另一個男人,一個飛旋腿,將人踢得連連往後退了幾步。
口罩男看得有些慌,急忙叫其他幾人綁住馳路。
在其他人的圍攻下,被綁住雙手的馳路漸漸落於下風,被綁住雙腳,綁在了椅子上,跟謝勁舟對視,眼睛裡透出倔強,朝他搖著頭。
謝勁舟知道她什麼意思,她不想讓他下跪。
但他們都是俎上魚肉,此刻的命運被掌握在他人手中,由不得自己。
假如他的尊嚴可以換取她的清白,他願意做出犧牲。
他從不向任何人低頭,也從不向任何人妥協,但說好了,他是她唯一的神明,神明就該守護他唯一的信徒。
男人的手即將要拉開她的白色連衣裙,她眼裡透出倔強,又夾雜著一絲無助。
他的蝴蝶應該永遠純白無瑕,永遠活在光明裡。
他看到她後背露出一點冷白肌膚,握緊拳頭,眼底冒火,心頭的憤怒燃燒著,但他不得不為了他的蝴蝶低頭、妥協。
“住手!”氣氛幾乎冷凝的空間裡,響起凜冽的聲音,比外麵的雨聲更冷。
“是不是要乖乖給老子跪下了。”口罩男眼中露出得逞的笑意,用肯定的口吻說。
口罩男示意男人停下,走到馳路身前,用腳踢著椅子往前推,故意推到離謝勁舟一米的距離,邪惡地用手指摸著馳路後背露出來的肌膚。
馳路感到一陣惡心,下意識地晃了晃背,試圖想要擺脫口罩男的魔爪。
謝勁舟胸口的怒火更甚,閉上眼睛,一點點彎腰、屈膝。
咚的一聲,膝蓋落地。
往日種種被人霸/淩的畫麵再次在腦中重現,少年人應有的臉麵、尊嚴,都在這一跪中,儘數粉碎。
口罩男第一時間轉了馳路的椅子,讓她看著謝勁舟,拔掉了她嘴裡的布。
馳路沒有開口,嗓子裡像堵著什麼,說不出話。
眼前這個冷峻的少年,此刻,耷拉腦袋,弓背彎腰,身體微微顫抖著,像被人壓斷了脊梁,成了懸崖邊,那棵搖搖欲墜的樹。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為自己下跪,又怒又無助,眼睛酸澀,懸著一層水光。
“給老子磕響頭。”口罩男給謝勁舟下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