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眾檢討演講(1 / 1)

蝴蝶飛過一葉舟 岑為 6268 字 9個月前

「什麼時刻心裡像燃燒著一枚太陽?

你撞進我懷裡的那一刻。」

——《孤舟難行》

圍牆外還站著想摻和但沒摻和上的羅子昂,他全程看完,朝另兩個身體顫抖的女生說:“還不快把人帶走!”

其中一個女生大著膽子攙扶起跪在地上的混混女,攙扶著她離開。

坐在牆頭的馳路轉過身,想要跳下去,聽到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音:“先彆跳。”

須臾,牆頭跳上來一個人,坐在她身旁,看了她一眼,隨即輕鬆跳下,站在牆下,伸手,做出接她的姿勢。

從馳路的角度看,此時的謝勁舟像極了要保護女朋友,她不禁勾唇一笑。

“笑什麼?”謝勁舟有些不耐,“你再不下來,我就要走了!”

“來了。”馳路看著他,“接好。”

她朝謝勁舟跳去,現實卻不是在演偶像劇,她並沒有穩穩地落在他懷裡,而是重重地撞進他懷裡,撞得讓他連連後退幾步。

咚咚咚,她聽到了心跳聲,強勁的,有力的,震動著她的耳膜。

分不清,是他的,還是自己的。

最終被他摟住雙肩,緊緊捏住,捏得她有些痛。

“可以鬆開了吧。”馳路側頭看向他捏自己肩膀的手,“疼。”

謝勁舟甩開手,轉過身就往前走,壓根兒不再管她,跟方才的他判若兩人。

馳路跟在他後麵走,膝蓋、腳踝都傳來疼意。

她皺了皺眉,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許婉發現了不對勁:“馳路,你的腿受傷了吧。”

“沒事,還能走。”

羅子昂上前問:“馳妹,要不去醫務室?”

“你們認識?”

羅子昂發現叫漏嘴了,連忙說:“不認識。”

昨晚,謝勁舟跟他交代,在學校裡就當不認識馳路。

不對啊,裝不認識的話,剛謝勁舟還說“老子的人”,這不自爆身份了!

就在他為自家老大感到著急時,聽到謝勁舟主動跟許婉說:“許婉,她是誰?”

這下換許婉驚訝了,他剛不是說宣誓主權說馳路是“老子的人”,怎麼就不認識了?

許婉介紹:“轉校生,馳路,我們班的。”

“哦。”謝勁舟神色冷漠,目光隻在許婉身上停留了一秒,很快移到馳路的腿上。

羅子昂小眼一瞥,當下便了然老大的心思,湊到馳路身前說:“馳路,要不要去下醫務室?”

“不用。”馳路說,“今天不是有年級大會嗎,趕緊走吧,快遲到了。”

羅子昂說:“你現在去,也趕不上了啊。”

許婉也勸馳路去醫務室看看,她也想去啊,但兜裡沒錢,連藥都買不起,去個屁!

馳路忍痛往前跳著:“趕不上也沒事,畢竟開學第一天,老師傳達什麼樣的精神,總要知道。”

謝勁舟看著她像隻瘸腿的兔子,眉頭不禁蹙起。

羅子昂看到謝勁舟往另一個方向走,喊他:“舟爺,你去哪兒啊?這兒才是去操場的路。”

謝勁舟雙手插兜,邁著大步走了,羅子昂追了過去。

許婉挽著馳路的胳膊,扶著她往前走:“馳路,你真不認識他們嗎?”

馳路不知道謝勁舟存的什麼心,在學校裡要把自己當陌生人,既然他想這麼做,她也就配合:“我第一天來學校,怎麼可能認識他們。”

“也是,聽老師說要轉過來的是優等生,你這個優等生怎麼會跟他們在一起。”

“他們怎麼了?”

許婉跟她普及:“藍頭發的男生,是我們學校的頭號校霸,打起人來不要命,聽說他連自己的爸都打,還打瘸了一條腿。抽煙喝酒打架混社會,沒有一樣他不乾的。白色刺蝟頭是羅子昂,黑頭發的是秦深,都跟著他混,三人成績都墊底,屬於已經被老師放棄的學生。”

被老師放棄的學生。

多麼熟悉的詞,曾經的她就是彆人口中“被老師放棄的學生”。

“馳路,我跟你說,你千萬彆跟他們搭上關係。”

“為什麼?”

“跟混混在一起,能好嗎?”許婉說,“我們上學是為了好好學習,考上大學,而不是跟這些人混在一起,跟他們混在一起,沒好處的。”

“嗯。”馳路敷衍地應著。

*

走往操場的那條路其實不太遠,但對受傷的馳路來說,仿佛走了很久。

兩人走到操場時,看到操場上已經坐滿了學生,講台上的老師正在慷慨激昂地講話。

她們彎著腰,本來想偷偷地找個空位坐下,結果,不巧了,講話的是教導主任,正在強調校風校規,遠遠地就看到了兩個遲到的女生。

教導主任拿起話筒,站了起來,指著馳路兩人,嚴厲道:“那兩個遲到的,來說下遲到心得。”

“……”馳路、許婉雙雙愣住。

馳路內心叫囂著想罵人,許婉一臉欲哭無淚狀。

台下的學生都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看到兩個女生站在講台上,馬尾辮的女生看上去絲毫不怯場,鎮定地望著前方,公主頭的女生垂著腦袋,恨不得鑽地底下。

教導主任把話筒給了不怯場的女生,隻見不怯場的女生像獲獎似的,接過話筒,揚起下巴,望著講台下的學生說:“各位同學、各位老師,我是高三七班的馳路,高三學生應該要有高度自覺,早睡早起,好好學習,做一個自律、有用的人,對自己負責,對父母有交代,對國家有貢獻。披星戴月不是為了讓我們嬉笑打鬨,也不是讓我們捧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假裝努力。高三就一年,就一個春夏秋冬,過了就沒了。我們要抓住這一年的時間,擁抱太陽,也迎接風雨。不風花雪月,不虛度時光,要征服語數外,要與日月爭光輝,要去更高更遠的山巔。縱有狂風拔地起,我亦乘風破萬裡!”【注】

一段話說得熱血澎湃,哪裡像做檢討的,像在說演講詞,台下掌心雷動,台上的教導主任氣得立馬從她手裡拿過話筒,直奔主題:“說說看,你為什麼遲到,為什麼沒穿校服?”

“來學校的路上,看到這位學生被其他校的學生欺負,幫了她。”馳路平靜道,“至於校服,我轉校生,還沒領校服。”

教導主任去問許婉:“是嗎?”

許婉連連點頭。

教導主任本想抓個負麵教材,結果未能如願,沉著臉說:“你們下去!”

等馳路、許婉歸位後,班裡的不少同學都對這個新來的轉校生刮目相看,當然也有嫉妒她的,嫉妒她的美貌、她的落落大方。

“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長得好看點嗎,不就是會說幾句好話嗎,有哪個男生會喜歡一個瘸子。”

“你看她那雙眼睛,傲得不行,以為自己是大城市裡來的,就在台上裝有文化?裝/逼有一套。”

“大城市來的又怎麼了,還不照樣來到我們這兒了,還到了我們鎮上最差的一所高中,嘚瑟什麼。”

“你看她那一身的窮酸樣,像大城市來的嗎?一身的衣服加起來都不超過三百塊錢。”

……

一句句低聲交談衝進馳路的耳朵,許婉見她麵不改色地聽著,小聲跟她說:“馳路,她們是嫉妒你。”

“無所謂。”這些話對馳路根本起不到任何殺傷力,她遭受過的可比這個嚴重多了,聽多了,也就聽麻了。

她之前的衣服、鞋子都是名牌,動輒都要四位數。為了開學,她特意去平價專賣店買了幾身衣服。

今天的一身極為普通,白色印花T恤、牛仔褲、帆布鞋,馬尾辮,跟其他女生的穿著沒什麼區彆,看起來像極了一個乖乖女。

即使如此,在人群中,她還是那麼閃耀,不管是白皙的皮膚、高挑的身材,還是渾身透出的強大氣場,都跟這裡的女生不一樣。

馳路聽著老師們全方位地講“高三的重要性”“高三要怎樣投入地學習”“高考意味著什麼”。

重要性、如何投入學習,她不聽都知道,但高考意味著什麼。

台上的老師說:“高考是一次要拚勁全力的奔跑,你要鉚足勁兒跑向終點,不管是能跑第一名、第十名,還是第一百名,你一定要比之前的你,跑得快、跑得遠。為什麼?因為你要奔跑的遠方是你的未來,未來怎麼樣,就看你高考考得好不好。”

彼時,未來對馳路還很遠,她還沒有想太遙遠的事。

她並不知道,其實,高考隻是人生的一個起點,往後歲月,有無數的未知、考驗在等著她。

但她明白,高考是分水嶺,她要竭儘全力奔跑,在語數外的戰場上廝殺,在一次次考場上征戰。

前排的同學聽得還比較認真,也許是不敢講話,後麵屬於聊天熱鬨區。

馳路掃視了一眼後排,沒看到謝勁舟、羅子昂、秦深。

他們是知道來了要被安排上台受罰,所以,乾脆不來了?

直到講話結束,他們都沒來。

*

回到教室,各找各的座位,馳路在倒數第二排找了個空座坐了下來,不一會兒,坐過來一個女生。

她想跟她打招呼,結果人家根本沒搭理她,直接找前桌聊天。

她來也不是交友的,不搭理就不搭理吧。

馳路拿出數學練習冊,拿出筆,手心傳來隱痛,低頭一看,手掌處破了皮、冒了血,血乾涸了,混著泥土,粘在上麵。

膝蓋處,彎著就疼,她撩開褲腿,看到了膝蓋上也破了皮,有紅色血痕,另一隻膝蓋也是。

腳踝上的傷看不見,但走一步都疼。

她想去衛生間衝洗下手心,聽到有人叫她:“馳路。”

她轉頭去看,看到了熟麵孔——江遲。

隔著過道,他坐在她的左手邊。

江遲朝她露出一抹溫柔的笑:“還記得我嗎?”

馳路也笑:“大名鼎鼎的江遲同學,怎麼會不記得。”

江遲朝她伸手:“未來一年,多多關照。”

“江遲,互相關照。”馳路毫不忸怩,直接握住,很快又鬆開,但她明顯感覺到了他的留戀,修長手指劃過她手心時是那麼緩慢。

那時的馳路,並不知道,要多喜歡一個人,才會為愛轉學。

後來,她才明白,為一個人轉學,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氣和很多很多的喜歡。

江遲關心地問:“你的膝蓋怎麼受傷了?”

“不小心摔的。”

“早上的演講很棒。”

“謝謝。”

一切交談止於表麵,他們之前本來就沒過多的交集。

馳路正想站起來,卻聽到有人在拍桌子:“說話的就彆說話了,抄作業的也彆抄作業了,等會兒數學課代表收下數學暑假作業。有兩個轉校生來到我們班了,成績都很不錯,讓他們來做下自我介紹。”

江遲先上去的,收獲了一眾女生掃過去的星星眼。

他長得溫文爾雅,個子又高,說話間神色溫柔:“大家好,我叫江遲,春日遲遲的遲,很高興能加入到高三七班。”

言簡意賅地介紹完,台下響起了掌聲,尤其是女生掌聲熱烈。

等到馳路上台時,她走得很慢,忍痛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聽到了身邊好奇的、不友善的聲音。

她就當沒聽見,站到講台上,雙手撐著台麵,落落大方地望著台下的學生,眼睛裡透著堅毅。

她光站著,渾身就透出一種由內而發的倨傲氣質,那雙好看的狐狸眼一挑,嫵媚橫生。

剛想開口,從教室後門走進一個學生。

馳路望去,是謝勁舟,他坐在了後麵最外排靠門的位置,一坐下來,便翹起了二郎腿,掀起薄薄的眼皮,朝她的方向一瞥,但很快又挪開視線,痞裡痞氣地坐著。

老馬望向謝勁舟,提高聲音說:“謝勁舟,都說多少回了,下次早點來。”

謝勁舟頭也沒抬:“今天還不夠早嗎?”

聲音很沉,在寂靜的教室裡,像落了塊冰。

老馬全名馬誌勇,學生私底下都叫他“馬三拍”,這人的反應速度,總比彆人慢三拍。

謝勁舟的一句話,讓老馬一時不知道怎麼回,半晌,來了句“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結果羅子昂同學特彆給麵兒地接了話:“晚起的人兒可真帥,橫批,彼此彼此。”

全班哄堂大笑。

“安靜!”老馬敲著下桌子,讓馳路繼續。

等笑聲停止了,馳路才說:“大家應該都認識我了吧,今天遲到的、沒穿校服的、被教導主任點名講話的人就是我,馳路。接下來的日子,一起努力,一起考清華北大!”

教室裡一片寂靜,唯有能聽到窗外聒噪的蟬鳴,還有一聲冷笑,這冷笑聲很低,來自最後一排。

馳路看到了笑的人,是謝勁舟。

他看著她,像看著一個傻/逼。

接著,笑聲一片,笑趴了不少娛樂休閒區、養老區的學生。

“笑什麼笑!”老馬又拍了下桌子,“我不指望你們一個個都能考清華北大,能考本科就行。不到一年,你們就要參加高考了,彆搞得高考跟你們沒關係一樣,考好了,你們上了大學,以後好找工作,考不上大學就回來搬磚。”

“搬磚工人最光榮。”羅子昂作為墊底尖子生,鉚足了勁兒使勁造。

老馬拿了根粉筆,朝羅子昂扔去:“羅子昂,你是嫌檢討寫得不夠多?”

羅子昂一躲:“馬三……馬老師,我要努力奮鬥,清華北大的門正為我敞開!”

真是吹牛皮不打草稿,引得滿堂哄笑。

老馬懶得教育羅子昂,跟旁邊的兩個優等生說:“你們就先坐那兒。”又看向學生們,“座位先這樣,本周五有開學摸底考,等考完再重新安排座位。”

*

課前,馳路去衛生間,用涼水衝洗手上的傷口,聽到有女生在議論,聲音耳熟。

“你知道謝勁舟跟餘夏分了嗎?”

“這麼快就分了啊,好像才談了一個月吧。”

“跟他在一起的女朋友,沒有能撐過一個月的,你這是什麼表情,不會是想挑戰?”

“可以試試啊。”

馳路聽到最後一句時,才去看那兩個女生,矮個女生臉上是不可思議的表情:“你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高個女生說:“我像在開玩笑嗎?”

馳路勾唇,露出一抹笑意。

正好被高個女生看到,以為在笑她,怒瞪她:“笑什麼笑!彆以為你是城裡來的就了不起啊。瘸子!”

馳路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陰沉著臉,雙手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