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宇興朝車後座喊,“是不是特彆!”
遠處,高山隱約、層層疊疊,近處草原一望無垠,萬裡無雲,車開到下一段路,視角變幻,斷崖邊上還有悠悠轉著的大風車群。
和之前不太出名甚至都算不上景區的地方不一樣,沒多久附近就出現了停在各處的車輛人群,宇興降速,遊客融入進風景。
就這樣,緩緩經過、見證她們的幸福,也很不錯。
張軼犟得隻哼了聲不作感想,鐘淺巧卻格外喜歡這裡,好半天才恢複平靜,車降速後一直趴在窗邊看。
陪伴她長大的山,遠看青蔥盎然,鑽進去後擠在又高又密的林子裡,卻賞不出什麼來,像這樣寬闊的視野,很少見。
“想玩什麼?騎馬放風箏?”宇興撅嘴,認定了張軼肯定其實也喜歡。
對沒見過山的人來說,這裡隻會更顯壯觀。
鐘淺巧暫時還不想動,覺得就這樣,坐著發呆一天最好了。
既然這樣,車開到一處有湖泊的地方,宇興帶著他們紮帳篷。
“帳篷?!”說是一起搭帳篷,但張軼抱著手靠在車邊,什麼也不乾,還十分嫌棄。
“晚上不會就睡這幾塊破布上吧?”
“不是啊,”鐘淺巧下車要幫忙,宇興儘撿些輕鬆的活兒給她,基本一個人扛下了所有,
“晚上可能下雨,不能!”
宇興動作很快,三下五除二弄好了遮陽休息的地方:兩人位,能坐能躺,每人旁邊還放了小桌子和垃圾袋,擺滿帶來的零食。
“坐吧!”鐘淺巧被他按在其中一個位置上 。
宇興非常周到,咯吱窩裡還夾了個平板,問她要不要看電視。
“…那你呢?”鐘淺巧問,她隨便點了個綜藝,在張軼過來之前提了一句。
“倆位置??”張軼皺著眉過來了。
“我去車上!”宇興答。
問題是,張軼不想和她待在一起。
鐘淺巧也是。
他是帶著哄她結婚的任務的,單獨和她待著,還得表現一下。鐘淺巧也是。
張軼動了動唇,有點猶豫,在不知道鐘淺巧心思的情況下,一時間找不到回避的理由。
鐘淺巧垂眸想了想:“…軼哥,你還好嗎?”
“?”
“海拔很高,”鐘淺巧“關心”到,引導他自己去車上待著。
“…會高反嗎?”
“高反?!”宇興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3000米左右還好?”他猛地撲過去檢查張軼的身體。
“其實我有一點…”鐘淺巧又說
所以,一會兒她就不用去照顧另一個也“高反”的人了。
鐘淺巧戲演的足,宇興急忙又去看她,張軼得到靈感,“噢”了一聲,借機去車裡休息,說外麵風大他不行,宇興震驚,便來回兩頭跑,一會兒問她暈不暈,一會兒觀察張軼難受不難受。
山頂本來就涼快,篷布遮去太陽之後,唯一的暖源失去作用,鐘淺巧抱了張特彆薄的毯子蓋在身上,在宇興第三次來回的時候讓他也坐下休息彆忙活了。
“我不累!”宇興拍拍胸脯,幫她打開一瓶山花牛奶插上吸管後,又準備去問張軼要不要喝。
“我有話問你…!”鐘淺巧叫住他。
這倒是真的。
宇興撤回腳步,“啊?”了一聲。
-
整個景區都很安靜,湖泊和草地跟著微風的節奏浮動,風吹過去時,綠茵發亮的那一麵被掀起,風吹過來大地又翻了反麵較暗的那一層,綠茵如海,湖泊寧和。
偶爾有馬蹄聲,旅客騎在上頭,馬的主人牽著他們從帳篷旁邊經過。
“什麼!”宇興坐下,特彆好奇。
來的路上,鐘淺巧就想好了,那件事查不出來,那就直接問本人,宇興不一定說真話,但他的反應可以作證。
無論看沒看到,他都最好和自己一個陣營,或者中立。
鐘淺巧自認為,她的報複心還不是很強,但一旦不合她的意,她絕不會猶豫。
要是真沒被撞見,她就始終扮演好最初的角色默默送走張軼,再留個心。
鐘淺巧起了個頭,帶著宇興回憶,
“那時候,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什麼?”
宇興極其配合,
“看到了什麼?”鐘淺巧問出來後,他後知後覺地沒聽懂,歪頭。
“我。”鐘淺巧說。
宇興張嘴眨了眨眼睛,一股清澈的愚蠢的味道。
“張軼的手機…”鐘淺巧側身,拿起牛奶含了一口,從下往上抬頭看他。
“喔,我付過了!”宇興恍然大悟,他踩壞的,自然歸他,而且他都說了會賠的。
鐘淺巧指向得更明確了一些,頓了頓略帶歉意地說,“其實也有我的份,我沒抓緊…”
“沒事!”宇興“哎呦”了一聲,“你給錢多!!”
他拍拍屁股站起來,安慰鐘淺巧,“就這,彆想了!好好休息!”然後樂嗬嗬地去找張軼。
看起來,確實沒什麼心思重的痕跡。
鐘淺巧任由他走,自己再默默琢磨考量剛剛宇興的表情和肢體動作細節。
在這兒,或放空或想點事情地吃東西、看電視,消磨時間異常有效果。
宇興第五次去看張軼的時候,被指使去買燒烤去了,張軼實在煩他,這一趟宇興跑腿又隻能徒步去,花了不少時間。
鐘淺巧不小心睡著。
再自然醒來時,他們的帳篷和車旁邊多了一輛大巴、三十幾號人。
那些人全都很年輕。
領頭的男人很高很胖,皮膚很白,戴了副眼鏡,說話中氣十足。
鐘淺巧坐直,看過去,宇興和他互相摟著,站在一群人前麵,麵對男女各一半左右的…
大學生?
“外國友人先唱可以,但是他唱完之後,有一個條件,點到誰,就是誰!”
“不要給我說害羞哈,”那個很高很胖的男人翹起食指,對著下麵說話,
“都是大學生,來建設祖國的,要有能建設祖國的樣子,不是說害羞不可以!害羞是你的性格,但是輪到你站出來,就站出來,勇敢的,知道嗎?”
“書記,不害羞發瘋可不可以!”底下一個男生迅速舉手。
“發!…你”那個被叫“書記”的高胖男人一時無語。
底下窸窸窣窣地笑起來,他推了推眼鏡,似笑非笑:
“活潑,也不是讓你這麼活潑的,同學、同誌。”
底下笑得更歡了。
鐘淺巧原本想,這是哪班的畢業生出來集體團建,聽見“書記”之後,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可能是什麼黨建活動吧…?
“好的書記!積極向上!”那男生又舉手,然後敬了個禮。
“那我點你?”宇興也跟著他們笑,因為那男生的一番舉動,對他有了比較深的印象。
“不不,到時候這樣,你閉眼隨便說第幾排第幾個,他們會隨機換位置。”書記揮手。
“我要站第六排第六個,六六大順!”
“你小子…你話多,一會兒就不讓你唱歌,最後結束的時候上來即興演講!”
“哎書記我覺得可以!”
“不行!誰說的可以,我隻會唱歌,大不了再給你們跳個脫衣舞!”
“wooooo~”三十幾號人一大半都吹起了口哨。
插科打諢的學生越來越多,書記也不板臉,氣氛逐漸好了,但慢慢偏向娛樂化去。
鐘淺巧看了會兒,又覺得,這不太像嚴肅的黨建活動。
宇興在眾人麵前唱了一首《我愛你中國》,被上上下下調侃了一遍到底是不是外國人,他本人倒沒覺得什麼,就說這歌好聽,主要是符合主題。
書記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本來呢,是應該很符合的,但是你的口音…
“?!我的漢語很太好!!”宇興跳腳。
鐘淺巧低頭,短促的一聲混進各色的咯咯笑裡。
輪到下麵的大學生們,唱的就都是一些流行歌、搞怪的土歌了,什麼“折耳根的花語”和“賣洋芋”,聽得宇興一愣一愣的。
最後一次,宇興閉眼點到了一個性格內向的女生。
直到那女生紅著臉,乾站了半天還是說不出話來前,那一群人都很嗨很興奮。
一般,被點到的人唱歌或表演都會主動出列,但那女生不願意從人群裡站出去,周圍幾番催促鼓動,她也隻是搖搖頭說不行,沒辦法,書記讓宇興重新點了一個。
大概四十分鐘後宇興回到了帳篷這裡。
“巧巧!”和他們分開之後,宇興才發現原來她已經醒了一直在看。
“燒烤點好了!拿過來容易涼,開車過去吃!”宇興坐下。
“你們剛剛那是什麼活動?”鐘淺巧問。
“那個啊!”宇興一口氣講了好多。
那些大學生們,確實都剛畢業,參加西部計劃過來服務鄉村建設,其中有外地人也有本地的,那男生和那內向的女生就是本地的。
而且,他們是胞姐弟,父親就是那戴眼鏡的“書記”。
鐘淺巧沒想到這一點,他們倆長得不像,性格也很相反。
這個活動,是為了給他們做崗前培訓,提前適應相對偏遠地區的環境,做一個破冰用的。
他們當中,有人會分到這裡的基層易遷社區,有人可能還會往更艱苦的地方走。
“西部計劃?”鐘淺巧沒了解過。
因為天生外向,被書記拉進隊伍一起“玩”,宇興從他那裡知道了不少,詞不太達意地解釋:
“好像做兩年再上班,一樣是學生,工作不好找!優惠!!”
“不是說建設祖國?”鐘淺巧下意識回。
宇興撓頭笑了兩下沒說話。
問完,鐘淺巧自己先後悔就這麼把話問出去了。
建設祖國也好、實現夢想也罷,無論如何,人還是會困於現實,聽起來高遠偉大的事情,其實過程…就像她剛那時候剛脫手一線去到處喝酒結交人那樣。
剛開始工作,鐘淺巧總以為對於一個設計師來說畫稿就是全部,也暗暗發過誓絕對不會加入酒桌文化。
宇興說,提議這次活動不要搞得太正式的,就是那倆胞姐弟。可能是害怕大家在太過於官方的環境下尷尬,年輕人們好像越來越不善表達,每天就是“發瘋”、“擺爛”和“躺平”。
鐘淺巧沒再多問,撕了包薯片。
日暮之前,那支嘻嘻哈哈的年輕隊伍難得正經了起來,就著晚霞合唱團歌。
有的人說不出也做不到,但心裡的信念比誰都堅定。
三十幾號人,隻有那對胞姐弟可以一字不錯地唱出詞,那女生聲音最大,不會表演的人,現在卻領著大家齊聲。
“基層、鄉鎮上,是一定會很辛苦的,我跟你們保證!甚至比你們能想象到的累個兩倍三倍,但是,你回想起來的時候,這肯定是你這輩子最難忘的回憶……”
最後一刻,書記對著他的年輕人們勉勵了一陣。鐘淺巧回神。
說到最難忘的回憶,她曾經想過怎麼樣才算去除了張軼對這裡的刻板印象,讓他在這裡度過一段最難忘的時光嗎?
領隊的職責包不包括這個?
“…宇興,”鐘淺巧想了想,回頭問他,“你對張軼是什麼看法?”
遇到這種客人,不會忍無可忍連坑帶騙地報複一下他嗎?
宇興正在學磕瓜子,他學著大家用拇指和食指夾起一顆瓜子放到嘴裡,摸不著頭腦地連殼一起把瓜子嚼碎了,聽到這反應慢半拍:
“!”他“蹭”一下站起來,“我喜歡的女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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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宇興!”遠處一聲解散,大家陸續上車等著回酒店,那男生自來熟地朝他們跑過來,打招呼。
“你女朋友?我看到她剛一直看你了!”男生站穩,搭上宇興的肩十分肯定,對著宇興擠眉弄眼威脅他老實交代,又偷偷地瞄鐘淺巧。
“我不是…”鐘淺巧鎖上眉,
“她男朋友不在這了,”宇興被壓彎腰,笑了笑,
男生猛地僵硬住!先是震驚後是害怕,尷尬地婉轉到,“哦…可,可惜,節哀順變啊……”
然後放開宇興急忙溜了。
“……”鐘淺巧立刻鬆開眉。
“怎麼?”宇興一臉懵,抽了瓶水喝,指著男生的背影。
“沒事…”鐘淺巧低頭喝奶,努力壓下上揚的嘴角。
“確實可惜。”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