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宇興掀開包間入口的簾布,端著菜進來了。
鐘淺巧趁機看過去。
“可以吃!”宇興端著菜展示,叫了一聲。
他應該想說,“可以吃了”。
跟在宇興後麵的,還有五六個廚子服務員,一連串人進來,三下五除二將所有的都上齊了,然後退出去。
方桌中間起火,各種菜品葷一圈素一圈地鋪上鍋,油滋滋冒。
宇興把所有蘸碟都盛了一碗,放到鐘淺巧和張軼麵前。
鐘淺巧盯著那些蘸碟,突然,很微妙地坐正。
她已經,有很久沒吃過辣了。
麵前的一個個碗,光乾碟裡就有三種不同的辣椒。辣椒麵細到像麵粉一樣、整體偏紅的那一碗,即便隔很遠,也能聞到撲鼻的香甜味。
椒麵稍微粗一點的,就得湊近了,才聞得到是麻香,另一碗小米辣和香菜蔥薑蒜耗油配置好的,則更偏酸口。
光是看著,唇齒間好像就都更潤了些,讓人忍不住把什麼往下咽。
除了這些,甚至還有柴火胡辣椒配製的湯碟,鹹辣俱佳;蒜水比較多、味兒比較重,蘸素菜一絕的薑蒜素辣椒;麵上看著和乾碟辣椒無異,但用小勺輕輕往下一按,就能沁出香油的青椒泥……
鐘淺巧攏了攏耳發,隨手把剩下的全部都紮起,抽了雙筷子,幾乎是在百感交集和飯桌色香俱全的刺激下,萌生了這躺來再也不走了的想法。
張軼的事情已經暫時不入腦了。
烙鍋的精髓,就在於各種蘸碟一次吃遍。換成家常菜或單吃彆的什麼燒烤、粉,麵之類的,一般都隻會配一種辣椒。
她動手夾了熟的快的素菜,切好的小瓜圓片表層發焦,咬下去卻汁水很足,麻辣化開之後回甘。
宇興拿來三大包抽紙,打開一點點空調,緊貼著張軼坐下。
張軼:?
“你乾什麼?”
?
宇興反而奇怪他的反應。
“身為領隊,講解,不是這樣一直的嗎?”
“講解??”
“是呀!”
“這家店,開了快十年了,做烙鍋很專業。土豆蘸乾碟比湯碟好吃,而且一定要裹滿辣椒麵!”宇興笑道。
“我管你開幾…!”
宇興抽筷子,夾了塊小豆腐,裹滿聞起來香甜最紅的那一碟,塞進張軼嘴裡。
草!
“咳咳咳!!”張軼瞬間辣的臉紅,宇興立馬抽出張紙替張軼接住他嗆出來的菜。
“沒事吧?”
“沒事你媽!”張軼打開他的手。
“?”宇興卡了下,對這種語序接受無能。
“‘你沒事嗎’?”
“……”
“這個牛肉和這個辣椒好!”他仿佛天生遲鈍,沒當回事兒,又給張軼蘸小米辣塞了塊兒。
“你媽!!”
張軼徹底怒了。
“開除他!”他吐出被喂進來的牛肉,“蹭”一下站起來,大有一幅要掀翻桌子的氣勢,胸口之間劇烈起伏。
宇興僵硬在原地,鐘淺巧也渾身一震,剛夾起的生菜掉回盤子裡。
這才一天,張軼已經生了多少次氣了,鐘淺巧短暫的快樂再次戛然而止。
“你他媽聽不見嗎,你非要帶個戶外領隊什麼意思?!你一個本地人帶我來玩兒你還找向導,這個毛子他懂個雞毛!”張軼踹開椅子,直衝鐘淺巧過去。
鐘淺巧縮了一下,眼睫輕顫,起身穩定他的情緒。
“對不起…我,太久沒回來,已經不熟悉了,需要向導…”
“我信你?”張軼氣急,抬手呼了一下,鐘淺巧猛地瞳孔緊縮,根本來不及躲,下意識地閉眼,預料下的巴掌卻沒落下來。
宇興三步並作兩步,拿著手機跨跑了過來,攔下張軼生疏搶道,“對,對不起!”
“我,視頻,每一個來找的,都錄!”宇興把手機懟到張軼眼前,他的短視頻主頁有不少工作視頻,其中一個置頂,封麵標題寫著“老外向貴州人推薦貴州烙鍋”,點讚超百萬。
這些年,哪怕是素人都極易被網絡影響,更彆說身為模特、半個明星的張軼。
“你他媽想乾什麼!”張軼瞬間警鈴大作,所以他才不喜歡這破領隊總拿手機對著他!
他試圖再次打掉對方的手機,宇興這次反應卻很快,躲過去後雙手合十,略帶哀求地解釋,“不是,不是舉報,不要開除!”
“…我就是要!”張軼有兩秒心虛。
“怎麼??”宇興受驚,慌亂間手機攝像頭對準了張軼。
聽見裡麵吵鬨得過分,老板掀開簾子進來看了一眼。
“哎呦,怎麼了啊??”
-
三人各自回座,老板將信將疑地離開,張軼強行壓火,剛才幾乎要天崩地裂的局勢暫時破解。
但,經此,想也不用想,等到兩人回房後,張軼肯定會折騰得更凶。
鐘淺巧心不在焉,吃得沒什麼味道。
飯後,宇興把人送到,鐘淺巧和張軼住的地方離店家位置不遠,但和宇興的位置有很大一段距離。
宇興心大,回座後居然還敢給張軼推薦吃的,不過是在全程手持手機錄像的情況下,剛剛老板已經來過,張軼不可能再不安分惹人注目,到時候網上流傳的他的翻車視頻隻會多出更多視角。
所以他忍著忍著還是吃了不少。
去民宿的途中,車上氣氛比白天更沉悶。
剛進門,鐘淺巧就被張軼拽住抵到了牆角。
“鐘淺巧,撒嬌到這種程度夠了吧!還要躲我多久?還要讓那個死洋人鬨多久!”
鐘淺巧後背撞上硬牆,吃痛蹙眉。
張軼貼在她耳邊說話,沒了外人,他不必再把握分寸,懲罰似地把她抱進懷裡,和自己緊緊貼合。
鐘淺巧越是回避,他偏要如此反製。
但鐘淺巧像是早有預料一樣,不動聲色地用胳膊隔開了兩人。
“彆…”
“彆什麼彆,老子在屋裡頭也得讓著你?!”張軼一下來了氣,推開鐘淺巧,咬牙左右望了望,想找個東西把人捆住。
房間裡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
鐘淺巧語氣裡帶了點害怕,撫住他的臂彎示弱,“不是,先吃藥。”
“…我怕你吃不慣辣,腸胃不舒服,給你備了藥,”她側身,從包裡翻出一個小白瓶。
“飯後用,比較好…”
張軼愣住。
“……”
“我去給你倒水…”鐘淺巧埋頭,避開人往裡走。
張軼一時不忍。
他們住的這房子,是以前的民用房直接租出來的,極其簡潔,毫無裝修可言,屋裡陳列的東西也寥寥無幾,隻是勝在乾淨。
鐘淺巧一邊走,一邊摁亮客廳的燈,孤零零的,背影單薄,更顯可憐。
“巧巧。”張軼下意識叫了她昵稱。
那邊,鐘淺巧聽到,抬頭,但不願轉身,肩膀抖了抖,輕輕地回,“怎麼了?”
草。
張軼也不知道。
兩分鐘後,鐘淺巧把藥遞給張軼,她甚至還提前小抿了一口,替他試水溫,張軼毫不猶豫,將藥咽了下去。
因為鐘淺巧這一番的表現,再開口,張軼溫柔很多,摸著她的頭像以前一樣歎了歎,無奈地教她。
“知道你臉皮薄…”
“好吧,在外麵一直躲我,原來是因為這個,其實根本沒生氣,對不對?”
“你這脾氣,除了我也真沒人能忍了,還是要改,知不知道!太古怪,對你以後真的不好,你到底懂不懂?”
鐘淺巧抬頭看他。
張軼以為她還在之前那股子委屈勁兒裡,儘力壓下煩躁,耐著性子,“問你呢!”
“…真的嗎?”鐘淺巧回了一句。
不僅不附和,還敢反問,張軼再次撕扯嗓子,罵到,“你他媽!”
可惜,這次沒等他說完,肚子裡的一陣陣絞痛就先堵住了他的口。
“靠?”明明剛剛還什麼事也沒有,張軼疼得“嘶”了一聲,弓背捂住小腹,僅僅幾秒,額上就出了些汗,不顧鐘淺巧詢問起身衝進了廁所。
鐘淺巧跟上去。
“張軼,你還好嗎?”
“肚子很痛,要不要去醫院?張軼?”
裡頭傳來巨大的衝水聲,張軼大叫,“你給我吃了什麼!?”
鐘淺巧頓了頓,習慣性地低頭,白熾燈打在身上,拉出淺黑色的影。
再抬頭,她臉上的焦急擔心煙消雲散。
-
鐘淺巧後退兩步,麵無表情地踢開洗手間外的垃圾桶。
但在裡頭看來,應該像極了,她六年前被莫名懷疑時,無措後退踢翻了家裡垃圾桶時的場景。
六年前的她,是真的想要證明她對張軼一片真心,所以連徒手將撞翻的垃圾桶裡的垃圾撿回來這種事也毫不猶豫去做。
“不是的…我的藥沒問題,你既然懷疑我……我把包放在這裡。”
隔了很久,鐘淺巧才回,語氣較之剛才隔開自己和張軼被訓時更為委屈。
張軼虛弱地苦吟,沒有力氣再說出一句連續完整的話。
鐘淺巧給他安排的,一是瀉藥二是安眠藥,看起來兩種藥是都見效了。
一邊拉肚子一邊犯困,鐘淺巧想象了一下,那場麵還很滑稽。
把包裡的小白瓶換成外表和之前無異的正常藥,鐘淺巧掐了掐表,丟下洗手間生不如死的人走了。
自從上次離開,鐘淺巧就再也沒回來看過,一晃七年,她是真想靜下來好好逛逛。
七年,連她都變了。
臨走前,鐘淺巧還不忘甩鍋,告訴張軼自己想到了什麼,為了他去找宇興求證、對峙去了。
畢竟張軼被宇興這個領隊安利逼著吃了那麼多。
張軼拉得頭暈腦脹,怒喝了一聲,
鐘淺巧揚了揚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