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1 / 1)

山花爛漫時 黔北 4630 字 9個月前

盤山公路彎折,這一頭看不見那一頭的景,那一邊吹不到這一邊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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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小車勻速行駛,主駕上,宇興自顧自說話,鐘淺巧始終看向窗外,一言不發,不適地感受後座生氣的男人死盯著自己。

午後陰鬱,黑壓壓的一片,仿佛都是從張軼身上散發出來的怨念。

鐘淺巧垂了垂眸,小車持續下坡了有一段時間,從剛才那座山的山頂開往山腳,不一會兒,又準備從這座山的山腳開始倔強地往上爬。

鐘淺巧暗暗擔心,攥了攥衣角。

果然,不到兩分鐘,張軼忍不住了,暴躁到:“不是,我們到底要去哪兒!?”

“到底還要多久,我TM出來玩兒就為了坐車上體驗你們這兒交通到底多不便的嗎?!”

“從山頂上下來倆小時結果現在又得往上爬?他媽的耍老子!”

“…”“彆在這發火。”鐘淺巧回身勸,聲音柔柔的。

“發火了然後呢!你再提一個分手試試?”

“……”

車內激揚的音樂降下音量來,宇興見情況不對,前後張望,操著一口塑料漢語也跟著勸:

“很快的,路上風景不錯!”

“全是些破山有什麼好看的?!”張軼怒極反笑,嘲諷意味拉滿。

鐘淺巧突然有些無力。

“彆在這發火…”她再次出言提醒,“山路沒有護車欄,吵架容易翻。”

“太危險了,彆在這發火…”

此刻,車輪下高聳的山,路生硬地嵌在山體裡,攀升的像被折磨出來的長痕,小車左邊,是駭人的高崖,右邊又貼近猙獰的石土,確實很危險。

張軼卻絲毫沒聽進去。

他拔高調子,質問鐘淺巧什麼意思,變本加厲前傾身體,試圖去抓人!鐘淺巧嚇到,猛然嗬斥出一聲“彆這樣!”。

下一秒,車身歪扭,宇興因為過於擔心沒握緊方向盤,張軼受害最多摔出去整個後座那麼遠。

場麵徹底不可控起來。

宇興一腳刹車,鐘淺巧被安全帶狠勒了一下,反應過來時,張軼罵著“你個死洋鬼子”這樣的話就豎跨過來揪住了宇興的衣領,宇興連連道歉,張軼臉黑得不行:

“滾你媽的,讓我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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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分鐘後,主駕和後座換了位置,張軼如願坐到了鐘淺巧旁邊。

前不久,鐘淺巧跟他鬨了點矛盾。這次回來,因為山路崎嶇,每次都是宇興主駕,暈車的她坐副駕,身為她男友的張軼卻委身後座。

張軼滿意嘚瑟地點了支煙,鐘淺巧抿了抿唇,表情為難。

張軼或許以為她是為了躲他說謊編理由,但鐘淺巧隻是從實際出發考慮,貴州的路況對外地人來說確實不太友好。

白車重新啟動,連續轉彎,穿梭在綠林之間。

瀝青路看不見頭,每次越過山體,都像是重新進入新天地。有時,前麵突出的石塊越來越多,好像下一秒便要傾倒壓過來,有時,過去了又是一片茂密祥和安靜的鬆柏。

鐘淺巧慢慢靠窗,車內一片默然。

帶張軼回家,是為了讓兩人休閒、放鬆一下,修複感情。

但其實,鐘淺巧的本意,是想借此撫平她的某種不甘心。

她想向張軼證明什麼,但不通過她自己。

老實說…這有點怪。想到這種淺巧心裡也莫名地閃過一絲羞愧。

方向盤大幅度地轉了將近兩周,張軼開得吃力,白車又減速很多。

經過某一段兒路時,鐘淺巧聽到流水聲。

車在一處彎道前難住了,那一節路麵塌陷下凹,張軼罵了聲“靠!”,手下的圓盤搓出了火。

“要我來!”宇興支棱探頭,張軼說滾。

車子開始顛簸,蝸牛般前進,流水聲卻變得更清晰,鐘淺巧伏窗去聽,又前後去看。

汛期的黔西,整個染上青灰色,遠看山體如墨,隻差一點,便是天然大氣的山水名畫。

明明沒有潛在的山泉、洪水,但流水聲就是不停?

鐘淺巧抓緊頂上的把手,抖得什麼也看不清。

等到車好不容易開過去時,瀑布,就突然闖進了視野裡。

正對麵,比他們高上不止兩個山頭的位置,無名之河傾泄而下,將山劈開一分為二,拉出一條條壯觀的白絲線,再彙成柱,前仆後繼地落,撕裂空氣衝擊峭壁的頻率化為吞噬所有的音,揚起的白霧瞬間模糊了其餘。

兩廂隔山相撞,湍流飛躍,滔滔而且勢不可擋。

鐘淺巧突然睜大了眼。

嘩——!

即便在對麵,瀑布翻騰的浪花還是讓氣溫驟降,車子再次停下,鐘淺巧愣了愣,猛地把頭伸出窗外,撲麵迎來初夏裡都幾乎算得上寒冷的涼意。

這個時候,原來,是很容易看見瀑布的嗎?

太久沒回過家,她都已經忘了。

“……Guarda, è così bello!”(快看,太美了!)車裡的宇興尖叫出聲。

他一把抓住張軼的手臂,張軼皺眉甩開,卻沒想到宇興直接搶走了車鑰匙跳下車,一蹦蹦出去老遠。

“靠,你個洋人!”張軼推開車門追上去。

“靠,什麼鬼地方,怎麼會突然有瀑布??”

“瀑布!瀑布!!”宇興很興奮,掏出手機拉過張軼一陣拍,藍眼睛眨了眨,激動地指導張軼擺pose。張軼擼起袖子就是罵。

兩人的吵鬨湮沒在山水裡,隔遠一些完全聽不見。

鐘淺巧縮回座位,迅速解開安全帶找出手機,也開門下了車,臉上不自覺地帶上了激動和笑意。

即使是入鏡,瀑布的壯觀還是震懾人心,鐘淺巧錄了一小段,暫停換角度,可惜剛剛小跑了幾步又僵頓住。

不知覺間,她離張軼和宇興已經近了,宇興一直沒生氣調動著張軼的情緒,但剛剛,被張軼打掉了手機。

“不就是水從山上流下來!警告你彆再拍了。”張軼又攥住了宇興的衣領。

宇興,是她找來的戶外領隊,鐘淺巧加了很多錢,讓他專門隻負責她和張軼兩個人。

雖然是混血,隻在貴州呆了小半年,但宇興業務能力極強,脾氣也好,有求必應,很有名氣。

領隊是在提分手之後找的,張軼一直懷疑宇興是她在外的情人,因為他一句玩笑嘲諷分手是假,踢開他和宇興在一起才是真。

鐘淺巧之前根本就不認識宇興。

或許,天生優越的人就是永遠不能理解,從19到26,過去七年,鐘淺巧和所有人一樣,也崇拜一帆風順要風得雨的張軼,但七年,足以讓鐘淺巧長大,褪去濾鏡,看清楚他的底色。

他們不合適。

不是因為鐘淺巧不夠優秀,七年間,她很少有閒下來的時候,設計的飾品小到街邊大到名貴珠寶的專櫃箱,偶爾給品牌方簽下的模特一點指導建議,品牌方事後都會特意送禮感謝她的程度。

而是張軼一輩子都不會認可尊重她,把她當玩弄對象,永遠高高在上的惡心模樣。

即便那個被指導的模特,姓張名軼,就是如假包換的他自己。

品牌方送的禮,張軼拿出來質問鐘淺巧,是不是因此覺得自己出息了厲害了,然後丟進垃圾桶。

鐘淺巧解釋,張軼不聽,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你忘了,你家窮的連買衛生巾都要徒步來回三小時去集市?你剛來的時候連地鐵都不知道怎麼坐。”

“說到底,你們那個鬼地方能闖出來什麼人?”

“你們那個鬼地方”。

鐘淺巧佇立在瀑布的對麵。

宇興依舊笑嗬嗬的,好奇張軼為什麼那麼生氣,鐘淺巧放下手機抬了抬腳,半步之後,卻還是放棄。

景不好看了,勸也沒有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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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車最終停在了半山腰上,快六點,宇興提前預定好了飯局,吃的是貴州特色烙鍋,他極力推薦。

坐了一天,鐘淺巧有點沒精神。張軼嘴上逞能,其實在不熟悉的山區裡行車還鬨了好幾次,也沒了心力。

他先坐下。

鐘淺巧後落座,她選了和張軼不挨邊的對角線,張軼不悅地瞪了她一眼,鐘淺巧低頭畏縮。

“你給我等著。”張軼咬牙。

“我去廚房幫忙!”

全程,宇興獨自開朗,給他們擺好碗筷後喜滋滋地說。

屋裡一下隻剩她和張軼。

鐘淺巧依舊低著頭。

為了屏蔽張軼的目光,她盯著手機,打開了某個電商軟件。

和張軼吵架之後,鐘淺巧聯係了留在老家、學著她創業在網上賣衣服的媽媽。

原本是想從另一個口子得到些正向的情感反饋,結果卻被趁機抓去當了免費勞動力。

鐘母的網店之前形同虛設,沒幾個顧客,但最近因為環境寬鬆很多外國人入境,在短視頻看見廣告推薦、稀奇她店裡那些少數民族的服飾,反倒賣出去了一些。

網店裡的都是女裝,鐘母有天,見到評論區出現男人穿著女苗衣的照片,嚇了一跳。

之後,被某個外國的回頭客聯係,聽不懂他們說話,又嚇了一跳。

嚇來嚇去,乾脆就把店丟給了鐘淺巧處理,回歸舒適區,推攤子線下賣糯米飯去了。

鐘淺巧接過來,發現這網店其實隻有三個真正的活人買家。

不知道鐘母從哪裡買了推銷廣告套餐,甚至還包刷單,鐘母弄不懂其中的小九九,真發貨,最後具體怎麼操作了也不明白,總之大概虧了十幾萬。

鐘淺巧點開未讀消息,回複那三個活人買家當中,尤其話癆,把客服當微信好友,並且很不介意客服經常失蹤的那位顧客。

[科倫坡]:“不愧是這個,穿起來我太很好看了!”

圖片:隻到脖子的畫麵,本人站得筆直,手裡高舉著一件女式布依族服飾。

[科倫坡]:“我學了誇獎的話!”

[科倫坡]:“女神!我不允許任何人妨礙你!不允許任何人壓抑你!!不允許… ”

……

誇獎的話應該是對方不知道從哪直接複製來的,她實在沒話講,回了三個紅撲撲的笑臉表情過去。

張軼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

“鐘淺巧!”

這一聲帶著怒意,鐘淺巧右眼不受控製地跳了一下,不得已抬頭。

張軼惡狠狠地挑了挑嘴角,撤手後靠椅背,語氣戲謔:

“我的房間和你一起的嗎?”

鐘淺巧沉默。

良久,她乖乖點頭:“嗯”。

張軼惡劣地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