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成共識(1 / 1)

“……還沒有請教姑娘的名姓呢,”藺秋茹背對著敞開的屋門,正低著頭將洗淨的野果一點點擺放在盤中,“還有院外的那位老翁,是姑娘家中的長輩嗎?”

封靈朝左邁了兩步,不時用餘光關注著院子裡的動靜,聞言笑道:“我姓封,單字一個靈。至於那位老翁麼,是……教我醫術的老師,我此行正是跟著他老人家來這附近采藥的。”

藺秋茹擺好果盤,又朝裡處走了兩步,傾身從壁架取下幾個撇口杯,探著頭張望了兩眼。似乎沒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藺秋茹麵帶羞慚地轉身,又與封靈說起話來,“本該給你們沏些茶水才是,但我們自己曬的茶葉已經沒有了……封姑娘,實在抱歉,隻能先請你們將就用些白水了。”

“秋茹姑娘客氣了,”封靈聽著院裡的動靜,在藺秋茹看過來的瞬間不著痕跡地往旁邊一歪,裝出熱情幫忙的樣子攬過女子的胳臂,又將情煞鬼的注意力帶回自己的身上,“我與老師都是風餐露宿慣了的,能有口白水喝也是很好了。”

藺秋茹隻笑了笑,反手拉過封靈便將她推到一邊,“哪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封姑娘,你跟那位老翁一塊兒去正屋坐著吧,我這裡也弄得差不多了。若可以,請姑娘幫我將紀郎喚進來,他也是主人家呢,還該他一起來招待你們才是。”

默默在心底掐算了把時間,封靈估摸著閻魔王也該差不多消停了,遂不再推辭地一點頭,又刻意揚了聲音,“我這就讓紀公子進來,他說不定正和老師聊得高興,這才一時忘了時間呢!”

話音剛落,紀蘇文的身影便出現在門外,除開額間有幾縷鬢發微亂,一切倒也如常,看來閻魔王還是沒舍得下狠手。

“……與老爺子一見如故,今日再逢便難免多聊了些,不曾想險些怠慢了客人,”紀蘇文順著封靈的話繼續往下圓,“封姑娘,還請你幫我將老爺子攙進正屋,我與秋茹馬上過來。”

看來閻魔王與紀蘇文兩個雖在外麵你來我往地“交談”,但門內的話是一句都沒少聽哪!

封靈笑容燦爛地朝藺秋茹一點頭,又與紀蘇文對視兩眼,看清對方眼裡的苦笑後,乾脆利落地出了灶間,而後看見了高昂著腦袋,背脊挺直地站在院前台階上的閻魔王。

封靈的嘴角又開始抽搐起來。哪有七老八十、半隻腳都踏進棺材裡的人能這麼精神抖擻的……這是生怕被藺秋茹看不出破綻嗎?

毫不客氣地拍下一掌,封靈用力將這位閻王老爺的後背摁低了些,壓著聲音不滿道:“您如今隻是個在山野采藥的普通大夫,擺出這幅氣勢洶洶的模樣做甚?藺秋茹可馬上就要出來了,您還是先跟我去正屋坐著吧。”

“小女娃,你可沒跟老夫說那小子的妻子是隻情煞鬼,是不是就等著看老夫的笑話呢!”

閻魔王嘴唇翕動,同樣放輕了聲音。麵上雖還有幾分被欺瞞的不快,身體卻老實順著封靈的動作一點點佝僂了下去,深一步淺一步地往正屋的方向走,看來也不是真的生氣。

“您就不覺得藺姑娘的模樣眼熟嗎?”

封靈轉而攙住閻魔王的胳臂,想起紀蘇文曾經說過的那些話,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哼,不就是他小子生前的夫人麼……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做了情煞鬼,被這兔崽子在人間撞上了,然後就放心不下了唄!”

閻魔王朝到現在都沒有人出來的灶間瞥了兩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您當年若一並將藺姑娘也帶進了地府,哪裡還會發生今日的事情?”

封靈做戲做全套地將閻魔王扶上圈椅,又以防萬一般站在他的身後,就著剛才的話繼續提問。算是給自己解悶,也算是幫紀蘇文再試探一輪,看看藺秋茹還有無其他轉機。

順便,也和解玉的情況做些比對。

“老夫又不是酆都大帝,想把誰帶回地府都行……我能將紀蘇文留下來就不錯了!”

閻魔王這會比封靈還關注屋外的動靜,生怕被看出哪裡有不對勁的地方,特意壓低了聲音,“那小姑娘的命數我看過,是個比紀蘇文還差的,一早就得病死,根本就撐不到攢足功業入地府的時候……老夫便給她下輩子定了個好命數,誰知道這丫頭壓根就沒去投胎呢!”

聽起來,閻魔王還是考慮過藺秋茹這個不知第多少代的孫媳婦的,那她情煞鬼的身份和與紀蘇文的來日,也未必就全無辦法了……

封靈出神地想著,不知道又被紀蘇文拿什麼借口絆住的藺秋茹總算姍姍來遲。

“老伯,封姑娘,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藺秋茹將果盤和點心擱上桌子,又接過紀蘇文端在手裡的撇口杯,分彆遞到閻魔王與封靈的手邊。封靈接過一看,杯底零星散著幾根茶葉梗,算不得是全然的白水。而那點心,也是她離開灶間前藺秋茹不曾找到的……想來紀蘇文也不全是為了隔開她與閻魔王,也在嘗試從家中翻出些待客的物事。

紀蘇文沒有動用過鬼力,他是真的在與藺秋茹過凡人日子,重複又重複。

閻魔王瞥了站得稍遠的紀蘇文一眼,低頭抿了口“茶水”,又啪嗒一聲擱回桌麵,“紀公子能有藺姑娘這麼一位夫人,真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哪!”

故意在‘上輩子’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藺秋茹不覺有異,隻聽見誇獎後高興地望向紀蘇文,又得到後者回應般的淺笑。若沒有地府鬼差與情煞鬼的這兩重身份,藺秋茹與紀蘇文的相處便如這世間任何一對夫妻般,尋常且恩愛。

任由藺秋茹與閻魔王說了會話,紀蘇文方才上前攬過妻子,又迅速與封靈對視一眼,正欲找個理由將其支開,後者卻無征兆地沉默下來,一雙眼睛迅速失去光彩。

閻魔王一點點皺起眉頭,紀蘇文卻已經習以為常。將藺秋茹攔腰抱起,又小心翼翼地放回裡屋的臥榻,動作再熟練不過。封靈站在一旁看著,也不見任何幫忙。若她沒有猜錯,藺秋茹是又到了執念的最後一日,回複到無知無覺的狀態了。

“……你還要這樣守著她到何時?”

閻魔王抬手揮出一道屏障,而後再不掩飾地問道。

“若您不是來帶蘇文回去的,那蘇文便這樣一直守著她。”

紀蘇文頭也不抬。

“沒出息!”閻魔王氣急敗壞地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踱了幾圈,尤自不解氣地指住紀蘇文的鼻子,上下嘴唇幾度開合,最後隻惡狠狠地一振袖,“……沒出息!”

封靈自覺退回角落,一邊聽著閻魔王又開始起來的斥罵,一邊在心底盤算著什麼時候才能說上自己的正事。偶爾還會向紀蘇文投去詢問的一眼,確認對方是否快要招架不住了。

“……女娃娃,你是來乾什麼的!”

閻魔王的話頭突然對向封靈,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詢問。後者擰著眉揉起了耳朵,隻覺得腦袋一陣的嗡嗡作響,緩了緩才呲牙咧嘴地回道:“我自然是來找紀鬼差說正事的……您可真敢問,到這會兒了才想起我。”

“女娃娃,彆跟地府的鬼差們學說這種虛頭巴腦的假話……究竟什麼正事!”

閻魔王不耐煩地拍著桌麵,少頃又狠狠剜了紀蘇文一眼,像是做下什麼決定般隻等著封靈的回答。

“……我在人間遇到些事情要辦,近來怕是不得空閒,所以想請紀鬼差替我抓幾個月的鬼,也好攢攢功業。”

封靈委婉地開口,依舊沒有漏出解玉的名字。左右這事她跟紀蘇文都是清楚的,就沒必要拿在明麵上讓閻魔王知道得太過詳細了。

“嗬,怕是幫你養在人間的那個道士找的幫手罷?”閻魔王哼笑一聲,“老夫沒他們那麼迂腐,不必故意找借口騙我。”

封靈麵上毫無波動,甚至在心底也掀不起一絲半點的漣漪。不用說,又是一個從謝必安嘴裡聽了半截的……不過也無所謂了,她本來就是為解玉來的。且如今看來,閻魔王似乎也想借她這件事情做些什麼。若是能對解玉更有利些,便更好了。

“您既然都知道,特意問我這個又是為了什麼呢?”

封靈絲毫不怵。

“封鬼師,與老夫做個生意罷!”

閻魔王再次剜了眼紀蘇文,帶著破罐破摔的口氣與封靈商量起來,“我這不成器的玄孫想為他的夫人求一個不受苦楚的來世,你應該也是為了那位道長能夠多積攢些功業,以換來日成為鬼差或是免入輪回分離罷?”

封靈挑眉不語。

“老夫就剩這一個血脈了,”閻魔王生氣地又拍了兩下桌子,“這樣,還是讓他跟在你那個道士的身邊,抓鬼的時候搭把手。如此,計算功業之時,也能夠落少許在他的頭上……積少成多,再一點點給這位藺姑娘換個來世!”

如此,也算是達到了她的目的。

“……我倒是沒有異議,可紀鬼差如今根本不能行動自如,又談何一起行動呢?”

封靈瞥了眼急切等待的紀蘇文,想起他躲在這裡的最根本原因,少不得提醒一句,“藺姑娘還在這裡呢,哪裡又能離得開紀鬼差?”

“誰沒事會在大白日裡抓鬼!”閻魔王不耐煩道,“等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再來找你們也是一樣。至於找他的那些鬼差麼……嘖,老夫給他個遮掩氣息的,再換張臉皮,就算被日、夜遊神當頭撞上,也隻會以為是第五殿的人,這總可以了吧!”

“好說!”

封靈十分爽快地跟閻魔王達成一致。

給解玉找好了幫手,地府要找紀蘇文的事情也有閻魔王撐腰,她此行的目的全部都實現了,看來還可以提早些回去。

露出一抹堪稱愉悅的笑,封靈不經意地轉身,將背影暴露在閻魔王的眼皮底下,惹得後者發出一聲奇怪的呢喃——

“……剛才怎麼沒注意到,你這女娃娃穿白衣的樣子還挺眼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