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說還休(1 / 1)

給他……找了個幫手?

想起進屋那會兒封靈站在窗邊時手裡的動作,解玉一下子恍然,“鬼大王,所以剛才你是在……”

“我給紀蘇文傳了封信,晚些時候再乾脆去莫縣見他一麵,”封靈總算躺回了搖椅,“請他這段時間辛苦些,在你抓鬼的時候跟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地府那邊的態度,我也還得跟他通個氣才行。”

解玉聽後卻生出其他的顧慮,“可是,鬼差們不還在找尋紀鬼差的下落麼……若因我的事情,讓紀鬼差三不五時地奔波於望京和莫縣之間,會不會被日、夜遊神他們察覺?”

“去酆都廟的那一次,他也是從頭到尾跟在你我身邊的,當時並沒有被地府察覺。想來隻要他不出手,再將鬼氣斂入身體內,當也無虞。”

封靈顯然不是一時興起,做下決定前已然細細考慮了許多,“所以你也彆指望紀蘇文能幫你多少,我就是喊他來當雙眼睛。真遇上解決不了的,早些逃跑,或是在心底喚我過去。勿要硬抗,先保住小命再說,記住了嗎?”

解玉搬著矮凳坐到紅衣鬼身邊,內心隻覺一陣安寧。雖然嘴裡總說著嫌棄的話,封靈卻從來都替他考慮得清楚,更不會真將他推出去做擋箭牌。

最開始明明是為了自己撿懶,才半勾搭半強迫地拉他上了“賊船”的,怎麼如今倒反過來了,變成她來替自己擔心了。

解玉想著,麵上不自覺帶了笑意,又一點點蔓延至眼底深處。封靈看過來時,便正好落入男人專注看向自己的璨亮星眸裡。

這人的眼睛,倒跟他的臉一樣好看……

封靈恍惚了一瞬,旋即欲蓋彌彰地抬高聲音,“你這算什麼表情,是不滿意我的安排嗎!”

鄭重其事地搖頭,解玉迎上視線莫名飄忽的紅眸,緩緩道:“我就是覺得自己太弱了,每次都隻能等鬼大王你來救我……還會因為自己的不謹慎連累你受傷。”

解玉的視線緩緩下移,又落在封靈早看不出傷痕的慘白手腕上,整個人有些懨懨。

“這怎麼一樣?”

封靈的語氣不自覺溫柔起來,“你是人,我是鬼。你受傷了會死,我受傷了卻連痛都不會痛一下……再說了,你是我自己選的同夥,我當然不能讓你有事,否則我鬼師娘娘的名號不就掃地了嗎!”

解玉眸光閃爍了幾下,“……我早晚都是要死的。若能混個英年早逝,還能將就現在的這張皮跟鬼大王你一起留在地府。到時候也不會再痛了,不就可以更好地做你的、同夥了嗎?”

這人怎麼會升起這樣的念頭?

封靈稍稍坐直了身子,難得露出了幾分嚴肅,“解玉,生老病死才是人之常態,你現在應該想的,是如何趁活著的時候多抓些鬼積攢功業,來日壽終入地府也好換個更好的命格,舒舒服服的輪回轉世。”

“……我死後,不能留在地府嗎?”

解玉卻一反常態地細問起來。

紅衣鬼麵色一滯,陷入了莫名心虛的沉默當中。若告訴這人,她已經做好了等人壽終就將他扣在地府的準備,會不會一下子把人給嚇跑了?

還是先不要冒險了,誰知道解玉是一時興起,還是深思熟慮之後的考量呢!

“倒也不是,”封靈斟酌著說辭,還是決定給解玉留些希望,“若你能像陸判官那般,做凡人時便替無辜者洗刷冤屈,積功積善無數,或許死後也能夠跳脫輪回,從一個末等的鬼差開始做起。”

解玉本已暗淡的眼神陡然亮了起來。

紅衣鬼一不做二不休,又拿出紀蘇文的情況舉例,“或者你回去翻翻你家族譜,萬一也有個在地府做閻王的祖宗,保不齊就直接勾你下去當鬼差了呢?”

這一次,帶了三分調侃的意味。

原本沉凝的氛圍驀地一輕,解玉清俊的臉上重新綻出笑容,“若我能多抓些鬼,多救下些受苦百姓,是不是就能在死後跟鬼大王你做同僚了?”

封靈乾脆利落地點頭,難得沒有故意吊人胃口。反正不管解玉能不能做成鬼差,都不礙著她把人扣下來,左右結果都是一樣的,過程便由得解玉自己摸索罷!

解玉總算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整個人鬆快不少,眼中更閃著躍躍欲試的光芒。若說此前隻是想不拖封靈後腿,如今便有了更進一步的渴盼——他想和地府鬼師做同僚,也想……和封靈如現在這般繼續下去。

那時,便算不得人鬼殊途了。

解玉想道。

尚不知道自己被惦記上的封靈,看著眼前這人難得喜形於色的表情,默默咽回了剩下的話。左右消彌惡業是她自己的事情,快些慢些的都無妨,更何況都過去一千年了,她投胎的日子依舊遙遙無期……若解玉最後真決定留在地府,她便也不去等那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有結果的輪回了,就這樣跟解玉做對“鬼見鬼怕”的同夥也挺好。

“鬼大王,那我明日……不,今日便去外麵找找活計吧?”

解玉的態度一下子熱切起來。

“之後還有三個多月的時間呢,足夠你出去練手了,”紅衣鬼忍不住用扇子戳了戳男人肩膀,“這幾日先留在城隍廟,讓烏賀再教你些其他東西,也等我與紀蘇文通過氣後再去。”

“知道了。”

解玉笑得更加開懷。

說話間,窗外重又飛進一隻紙鶴,不偏不倚地落進紅衣鬼師正攤開的掌心。抬手將其拆開,封靈盯著紙上的內容看了幾眼,又合攏手掌任其散落成光點。

“哦,對了,烏賀讓你酉時一刻的時候過去找他……還讓你帶上七星劍,應該是想趁那時得空再提點你幾句,”封靈叮囑起來,“這會兒時辰尚早,你可先在客房小憩片刻。我去一趟莫縣,給你把紀蘇文的事情解決了。”

解玉答了句好,又追問道:“那鬼大王你何時回來?”

若放在往常,這人是絕不敢問的,今天的膽子倒大的出奇。而封靈卻也由著,帶著似有若無的縱容,“今日晚間,或是明日晨間罷……總歸得把事情交代清楚,我也還要趕回來吃香火呢。”

盤算著要與紀蘇文細說的事情,封靈在心底估摸了個時間。沒工夫再與解玉閒話,簡單兩句後便消失在了客房。

……

又回到莫縣山腳,封靈卻沒有急著登紀蘇文的門,反繞著附近的野林來回走動起來。雖然已經在信裡提過了,紀蘇文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但畢竟是請他去做解玉的幫手,如今雖不是為這件事上門,卻也不好空手造訪……也太失禮了些。

話雖如此……

封靈低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兩隻袖衣,實在覺得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她若是隻有錢的惡鬼,也不會到現在還指望著解玉燒來的那點紙錢了,更彆提紀蘇文隨手就能拿出的幾十年金燦燦的功業。

紅眸四處逡巡了會,封靈果斷決定撿些能吃的果子,再掐幾枝花帶給藺秋茹。上次見到這對鬼鴛鴦時,藺秋茹的手裡便提了個裝有果子的小竹籃,想來是會需要的。

打定了主意,又仗著此地偏僻無人,封靈便乾脆地凝出鬼身,化出一個布兜後朝林地更深處的野果下起手來。好在這會兒的日頭已有些偏移,不至於曬得她難受。

走兩步停一步地胡亂撿了一通,又各種顏色的野花全扯了一輪,紅衣鬼感受著兜裡沉甸甸的分量,自覺這上門的禮節已做到了位。正欲消失離開,卻突兀地頓住腳步,一雙紅眸帶著極淺的驚疑四下張望著。

她怎麼覺得,又哪裡不對勁……

封靈從來都不懷疑自己的直覺。翻袖將兜袋裝的東西縮小收回懷裡,紅衣鬼師一動不動地定在原地,左手上翻拋出一枚符紋,右手三指並攏從眼皮上劃過。紅眸陡然亮了一下,封靈帶著不快的表情掃視起周遭環境來,試圖找出這個不知死活的潛藏者。

“……找到了。”

將視線停在林間的更深處,紅衣鬼師的嘴角噙起一抹冷笑,手腕翻轉召出折扇便是狠狠一揮。數道風刃憑空出現在封靈的正前方,帶著不加掩飾的殺意向前襲去。

變故在這一刻發生。

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屏障生生擋去了般,封靈揮出的風刃突兀地停在了半空,又在下一刻調轉方向直衝麵門而來。紅眸猛地收縮,退後兩步堪堪擦肩避開,封靈詫異地看向前方。

人間何時有這麼厲害的邪祟了?

紅衣鬼師捏緊了扇柄,正要換過勾魂索狠狠回擊,一直未停的風中卻突然傳來股熟悉的異香。

是卻死香。

封靈的神色開始變幻不定起來。會在這時候出現在莫縣,又招呼都不打一句地直接跟自己動手……除了來找紀蘇文的鬼差外,封靈想不到第二種可能。

緩緩收起折扇,封靈試探地朝林叢的方向見了一禮,又佯裝不知般開口:“……我乃地府鬼師封靈,不知前方的是哪一位鬼差?”

卻死香的氣味更加濃鬱。

不多時,林後徐徐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閻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