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又再見(1 / 1)

好不容易捱過了一月之期,封靈卻沒有立刻從地府離開,而是在罰期結束後的次日再度叩響了第一殿的大門。

這次她有備而來,提前找鬼差打聽好了秦廣王的行蹤,又特意卡在他忙完公務後的時間過來,唯恐撲了個空。而秦廣王,或許是被鬼差提前通報過了,對於封靈的來意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預先找出了錄有酆家各代事略的卷冊,就等著交到紅衣鬼的手中。

“這酆家的身份在地府裡有些特殊……鬼師娘娘當也是知道的,”秦廣王笑了一下,“因而他家的卷冊都是由各殿閻王自行保管,並非是我殿中鬼差有意叫鬼師娘娘空手而歸。”

封靈哪裡聽不出這是客套之言,但她本來也是有求於“人”,此刻又拿到了自己惦念許久的物什,正是態度極佳的時候。

“原該是我去謝過那位鬼差才是,”封靈捧著卷冊,笑得眉眼彎彎,“我自己的差事,卻煩勞第一殿上下為我東翻西找……您如今再說這樣的話,實在叫封靈慚愧。”

指腹從懷中卷冊的封皮上劃過,封靈想了想又道:“封靈另有一不情之請,還希望秦廣王您能夠應允……”

“可是想把這卷冊帶走翻閱?”

見紅衣鬼不加猶豫地點了頭,秦廣王的臉上也不見任何的意外之色,更像是早有所料般主動開口,“自然是可以的。鬼師娘娘哪日看完了,再將它還給我便是。”

這一趟,似乎有些過於順利了。

封靈壓下心底的那絲疑慮,又一次謝過秦廣王,這才帶著酆家的卷冊從第一殿離開。

秦廣王坐在高台,一直目視著紅衣身影遠去。須臾招來前殿鬼差,低聲問起話來,“北地城隍主今日也去了冥主那裡麼……你這會過去守著,等看見城隍主了便把他請來第一殿,就說我還要與他再商議一下之前說的事情。”

鬼差領命而去。

不多時,秦廣王也自高台上消失。

……

再度回到人間,封靈卻並沒有直接現身在解家小院,反而讓自己停在了院門外的碎石小道上。紅眸合上又睜開,帶著幽暗的赤芒,緩緩向四周掃視了一圈——總算沒有了陌生鬼祟的氣息。再探手朝臨走前布下的屏障一探——完好無損,不見任何被攻擊的痕跡。

看來解玉這一個月的日子過得很是逍遙。

穿過半掩的木門,封靈搖著扇子,腳步悠閒地繞著院內空地走了一圈。本想等解玉出來時自己發現她,紅衣鬼卻從角落的那棵老樹上看出了不對勁。

依照解玉的習慣,他是每日都要為這棵半死不活的老樹修剪枝椏、澆水除草的,又怎麼會放任掉落的枯葉在地上鋪成一團,甚至發出腐爛的氣息。

這人莫不是出遠門去了……

封靈看著吹落在腳邊的又一片枯葉,不太有把握地猜測起來,旋即又被自己否決。她臨走前叮囑過解玉,也說了自己還要回來,以這人愛財惜命的性格,應該也沒有膽子跑到外麵去做些什麼。

這就怪了。

不過麼……這人應該是沒有危險的。

她在解玉身上留下的那道符紋,除了可以讓男人聯係上自己外,也可以讓她隨時感知到解玉的行蹤——隻要在心底動了這個念頭。

這會兒便算了,她還沒有淪落到要主動去找一個凡人下落的地步!

四下掃視一圈,封靈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啪嗒一聲合上扇子,紅衣鬼慢吞吞地縮進睽違已久的圈椅,神態愜意地打了個嗬欠。

鬼魂雖然不用睡覺,可她這一個月來可謂是身心俱疲。難得無人打擾,若浪費在尋找解玉的身上,也未免太虧了。

封靈將自己的鬼身凝得更實了些,後倒靠上椅背,放鬆地合上眼睛,享受著久違的寧靜。

……

直到黃昏時分,小院外才又一次傳來窸窣響動。有人回來了。

“……鬼大王?鬼大王!”

那聲音初時遲疑,稍帶三分不敢置信,而後俱數化為了欣喜。

縮在圈椅的那團紅色身影極輕微地動了一下,水波不興的臉上緩緩勾出一抹笑痕,又一點點暈到眉梢。熟悉的氣息逐漸靠近,封靈總算是有了反應,好整以暇地抬了眼簾,卻不見起身,隻姿態懶散地偏頭看去,而後驀地一愣。

解玉有些過於狼狽了。

本就不算簇新的衣袍當胸處破開幾縷,像是經曆了場惡戰般,白淨的臉上帶著明顯的擦傷與劃痕,鬢發淩亂地貼住額頭,精神卻很好。

“……誰動了你?”

封靈一點點蹙起眉頭,帶著幾分不虞,翻身坐起後又細細打量起人來。

她明明已經感知過了,這附近沒有落單的鬼祟,也沒有不長眼的酆家人。解玉這才跟人打完架的陣勢,又是怎麼回事?

解玉哐當一下扔掉手裡的東西,幾步跑到紅衣鬼身前,胳臂抬起又放下,整個人激動到說不出句完整來。

封靈伸出折扇,催促似的往這人胸膛上戳了兩下,又耐著性子重複道:“解道長,問你話呢。”

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解玉該不會被哪個惡霸給欺負了罷……

紅衣鬼暗暗猜想。

“被欺負”的解道長終於從突如其來的欣喜中回神,漂懸許久的心也總算落回實地。努力裝出一副鎮定模樣,解玉的聲音也跟著輕快起來,眼角眉梢俱是笑意,“鬼大王,我出去幫人抓鬼了!”

說著,又指著地上的那一堆雜物,尤帶三分自豪地開口,“你看,這些都是附近的鄉民們送我的,謝我幫他們驅走了鬼祟呢!”

後者挑眉望去。被扔在地上的布袋繩口微鬆,隱約可見裡麵裝的菜果米糧,確是當地農戶會種的東西,就是攏共也值不了幾個錢,隻能當做填飽肚子的口糧。

“……那本《抓鬼十法》,你總算想起來看了?”

知道這人沒有被欺負,封靈的表情也好上許多,重新把自己蜷回圈椅,紅衣鬼又有了搖扇的興致。

解玉含糊地應了一聲,看著正被封靈握在手心的折扇,一時拿捏不準是否該向其托盤酆靈英之事。

女子在酆家的地位似乎不低,留下的冊子也確實為解玉掃去了不少困惑。且……也不知是否存了酆靈英的授意,他在外麵開始打聽抓鬼的路子時,明裡暗裡受了不少人的幫襯。落單的法師,廟裡的廟祝,甚至還有為數不少的孤魂野鬼,都在似有若無地為解玉提供便利,像是要推著他往抓鬼的這條道上走似的。

“看來你學得不錯,這下是真變成解‘道長’了。”封靈粲然一笑,難得說了句打趣的話,“可遇到什麼不懂的,或是不會的?我雖用不上這些人間的法子,但與你說個大概還是行的。”

得了紅衣鬼的主動詢問,解玉的內心升騰起劇烈的滿足感,遠途歸來的疲憊似乎也在這一刻儘數滌蕩。掏出始終揣在懷裡的書冊,解玉幾步坐到封靈的身邊,一張臉顯得有些受寵若驚。

然而須臾過後,解玉便驚覺自己想的太過簡單,封靈果然還是那個自己熟悉的封靈。

“……解道長,你到底聽懂了沒有!不都在外麵抓過鬼了麼!”

紅衣鬼近乎怒吼的聲音在耳邊回蕩,解玉忍不住地偏了偏腦袋。若這會有人站在他麵前告訴他,叱吒地府的鬼師娘娘生前也是個天資卓絕的聰明者,他絕不會有任何懷疑。饒是跟三教九流的人打過不少交道,他也沒遇見像封靈這般能過目不忘、舉一反三的。怪不得會直接甩他一本《抓鬼十法》,或許在封靈眼裡這就是個最粗淺的入門書冊。

隻是這位聰明鬼似乎忘記了,他如今也不過是個才摸進抓鬼行當的新手,滿打滿算連一個月不到……

“解玉!”

眼見封靈又一次挑高了眉,被連名帶姓稱呼起來的解道長趕忙新翻一頁,胡亂指著一處試圖打斷。

“囚鬼術?”封靈的聲音慢了下來,似乎對這三個字有些陌生,回憶了片刻方繼續道,“這術麼……你約莫是用不上的。”

又見解玉麵露惑色,想了想又道:“你們凡人抓鬼,想的都是要把鬼給滅了罷。但這術隻能生擒鬼,並不能傷害鬼。且施用此術的限製頗多,所以對現在的你來說沒什麼用處。”

“是,我的靈力不夠?”

解玉追問道。

“無關靈力強弱,”封靈搖著頭,“隻是施用此術時,須得被囚之鬼的全部信任……但鬼天性多疑,與其費大工夫取信囚它,倒不如直接打翻在地綁了它來的快。”

全部信任?

解玉下意識看向了封靈,被後者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戳破了心裡的那點小心思,“死心吧,你是囚不住我的。”

“我,我不是……”

男人著急忙慌地擺手,試圖向已經收回視線的紅衣鬼解釋。他隻是聽到了信任二字,便不自覺想知道自己在封靈心中有幾分可信,並不是真想對她施用此術。自然,他也沒有自大到認為自己可以對地府鬼師下手。

看著解玉莫名緊張起來的表情,封靈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自以為是說出的話將人傷到了,遂又找補道:“不是說我不信任你,隻是我現在知道你在想什麼,自然對你有警惕了……放心吧,解道長,咱們可是同夥呢,當然是彼此信任的。”

也不知道這個回答好是不好,但至少解玉收起了患得患失的表情。封靈不露聲色地鬆了口氣,又亡羊補牢般將指尖懸停在解玉受傷的地方。細碎微光浮過,男人臉上的傷便一點點淡去,須臾又恢複成毫發無損的樣子。

解玉怔怔撫上有些發燙的臉,自耳根處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整個人有一瞬間的失神。

“解道長神采英拔,還是這副模樣更順眼些,”封靈一臉真誠地補上最後一句,趁著解玉還沒反應過來,又迅速提起烏賀說的事,“等你再休整兩日,咱們就啟程去北地。我給你找了個好差事。”

解玉這下子回過神了,“……什麼好差事?”

“自然是——”

“讓你得錢,讓我得香火的好差事了。”

紅衣鬼合上扇麵,笑得眉眼彎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