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團莫釋(1 / 1)

“這,怕是有些難辦哪……”

為首的酆家人顯出幾分猶豫,卻不是真因為解玉話裡的“無理”要求,隻是試圖以此得到更多的好處罷了。這人自以為將垂涎欲滴的表情掩飾得極好,殊不知早在封、紀兩隻鬼的麵前暴露得一覽無餘。

解玉從前招搖撞騙的事情乾多了,在揣摩人心這條路上也有著自己獨到的經驗。聽出話裡的故作躊躇,解玉暗暗咬牙,忍著肉痛扯下腰間掛著的一枚玉佩,雲淡風輕地開口:“若這位……公子怎麼稱呼?”

“……好說,”那人明顯愣了一下,到這時才反應過來彼此沒有互通名姓的事情,又看在錢的份上壓著不滿勉強道,“酆家此輩中,我排行老七,這位公子可以稱呼我為——”

“酆七公子,”解玉不感興趣地打斷,臉不紅心不跳地套了紀蘇文的姓,“在下姓紀。誠如方才所言,若七公子能叫我不在身邊人的麵前丟臉,被騙走的那八百兩黃金,我便也懶得追究了……不僅如此,還可再加二百兩黃金用作酬勞。至於這枚玉佩,權當是我自己對七公子的感謝吧。”

這可是他為數不多的留在手邊沒有往外賣的鬼市物件了……雖也是抱著以備不虞的救急念頭留下的,可就這麼便宜了眼前這人,解玉還是覺得心裡在滴血。

至於酆七,更是毫不猶豫地上手扯走。

握進掌心,又用指腹細細摩挲著感受了幾下,男人凹陷的臉上貪婪更甚,“紀公子實在是太客氣了。說起來,也是我們自己家管教子弟門生不嚴,才讓紀公子平白無故地吃了這麼大個虧,如今又怎好再收紀公子的酬謝呢?”

話雖如此,卻不見半點推拒的動作。

看來是信了。

解玉在心底鬆了口氣,趁機與酆七拉近關係,“難得遇到七公子這樣的好人,那這玉佩與黃金,便不算是我的酬謝,隻當是我想與七公子交個朋友的贈禮罷!”

又朝左右作防備狀的壯漢們擺了擺手,後者沉默地放下長棍,退後幾步離得更遠了些。

“……不過麼,我實在是被騙怕了,”解玉慢吞吞地開口,“這次我一定要親眼見到馭鬼術的精妙之處,再不會像之前那樣先將金銀財物交出去了。七公子,作為朋友,你當是能懂我的罷?”

酆七哈哈笑著拍上了解玉肩膀,整個人更加熱情,“紀公子有此想法也是人之常情,我自是能理解……這樣,咱們找個安靜地處,我親自為紀公子演示一二!”

總算是成了。

僵直許久的背脊不著痕跡地放鬆下來,趁著轉身的機會,解玉迅速朝封靈瞥去一眼,頗有些如釋重負的意味。

酆七揮開試圖湊近的幾個廟祝,隻帶上一開始找自己過來的那個,又領著解玉往後殿的更深處走去。紀蘇文飄落到封靈身邊,彼此對視一眼,一紅一白兩道影子默不作聲地跟在解玉後頭。

“……好在你之前打聽到了不少東西,否則今日還真不一定有這麼順利。”

封靈抬扇掩住下半張臉,忍不住發出一聲喟歎。若一開始便去了酆家找人,隻怕立時就被戳穿了,又哪裡來後麵以錢惑人的場麵。

“是我要多謝您和解道長才是,”紀蘇文麵露愧色,“……在莫縣時對您動了手,您還不計前嫌地替我走這一遭,紀某實在是有些無地自容了。”

封靈的目光始終沒有從解玉的身上移開分毫,聞言也隻是淡淡一笑,如同聽見了什麼稀奇事般露出一抹堪稱愉悅的表情,“你背後偷襲也打不過我,還被我反手綁樹上了,這件事早就已經了結了。至於這一場麼……你都要把全部功業給我了,我還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

紅衣鬼單純地就事論事,也沒有要與之客套的好心腸,偏聽到紀蘇文的耳裡又成了遮掩善意的寬慰,更添三分愧慚。兩人各懷心思地走了一路,最後停在了一處陰晦逼仄的小方廳內。

“紀公子,便是這裡了。”

解玉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仿佛置身於冰雪當中一樣,刺骨的冷意從後背一點點爬上整個身體。不住地用雙手揉搓著手臂,解玉抖著有些飄忽的聲線開口:“七公子,外頭曬得如此厲害,怎麼偏這地方寒氣逼人啊?”

這次不必酆七張嘴,跟著的廟祝便賠著笑解釋起來,“這鬼的陰氣重,若不找些見不著光的地方,就算是被我們馭來了,鬼身也留不住多久的。”

解玉裝模作樣地嗯了一聲,凍得有些微僵的手又一次晃動起扇子來。走三步停兩步,解玉兩眼挑剔地打量著廳內擺設,又努力擺出一副感興趣的模樣,生怕被身邊兩人看出什麼不對勁來。

好不容易到了擺放神龕的最裡處,酆七和廟祝才終於停了下來,“紀公子,你的眼睛可能看到鬼祟?”

曾從封靈嘴裡聽到過鬼眼的稀少,又知道眼前這兩個算不得什麼好人,解玉便也乾脆搖頭,隻當自己是個喜歡新奇玩意的普通人,“若看得見,我便去當捉鬼的法師了……之前你們家的那個,在我眼皮上抹了什麼藥水,我就能看見了。”

酆七一下子就明白了,廟祝更是立刻從神龕下的暗格裡取了個小瓷瓶出來,遞到解玉的手上道:“這是牛的眼淚,紀公子一會兒記得抹上去,便能看見所馭之鬼了。”

“……神龕裡供奉的,可是酆都大帝?”

解玉將瓷瓶握在手心,視線卻還停留在供桌上看不清臉的那尊神像之上。

酆七的笑容變得意味深長了起來,偏還讚同地一點頭,“我酆家代代隻供奉酆都大帝,這裡擺的神像,自然也是他老人家了。”

解玉本也是隨口一問,得了答案便也不再多話,隻回過頭等著酆七動作。他是一定記不住的,接下來便全靠封靈了。

在他沒注意到的地方,紅衣女鬼與白衣鬼差卻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

“……鬼師娘娘,這神像上的臉,似乎與冥主在人間的其他塑像不太一樣啊?也跟擺在這座廟裡的其他酆都大帝像不同。”

紀蘇文看了又看,還是不敢下定論。

封靈也是上下打量著,又想起這兩人剛才莫名的表情,突然間就有了個猜測。眉梢輕輕一揚,似笑非笑地看向紀蘇文,紅衣鬼看熱鬨不嫌事大地開口:“或許,供奉在這裡頭的是他們自己家的先祖呢?”

紀蘇文起初還沒反應過來,“如此說來倒也正常。畢竟這廟也是酆家人自己修的,在裡頭擺上自己的祖先也說得過去……”

而後兩目圓睜,帶著肉眼可見的驚怒,“他們竟敢褻瀆鬼神!”

封靈卻分不出閒心再關注紀蘇文這邊的動靜,酆七他們已開始掐訣馭使小鬼過來了。

“……天師有旨,律令四方。諸鬼魂祟,伏我壇前……吾今使汝,爾速應來!”

酆七動作誇張地揮舞著手臂,不時低聲呢喃幾句晦澀難懂的符語,乍一看還真有幾分抓鬼世家的氣勢。隻是在場的兩隻鬼都不是什麼好糊弄的,便連解玉也因假扮道士之故看過不少修習的文籍,一聽便知被酆七掛在嘴裡的這些話毫無用處,也不知是抄撿了多少家的術法才糅成的這麼一段……看來是故意做出這副假象,好騙得解玉這個“普通人”對他們深信不疑,過後再多給些金子呢!

廟祝在一旁配合著發出驚歎,餘光不時從解玉的臉上掃過,似乎在觀察身邊人的反應。臨門一腳的工夫,不能在這時候被覺察出端倪,解玉便又端起了坑蒙人時的假笑,間隔著展露幾分驚訝,如同被逗樂取笑的猴子一般。

如此又是一陣,酆七才收起那套胡亂比劃的動作,重新在手上結起複雜繁瑣的術勢來。

現在開始的,才是酆家的馭鬼術。

“鬼師娘娘,從這裡開始的動作我便記不住了,之後還有勞您了!”

耳邊傳來紀蘇文的又一次懇求。

封靈簡短地嗯了一聲,兩隻眼睛始終停留在酆七的手上沒有移動。明明計劃已經步入了正軌,紅衣鬼的胸口卻突然湧上一股煩躁,險些亂了她的思緒。封靈按捺不住地嘖了一聲,收了扇子也跟著動作起來。

手指緊扣,複又合十,而後掌心相對,食指與中指彼此觸點……一開始,封靈隻是跟著酆七的動作重複,速度上也落後施咒者兩步。可幾瞬的工夫過去,紅衣鬼就跟知道了接下去的術勢般,不必再盯著酆七的方向,自己便已經更快一步地比劃出來了。

沒有一絲錯誤。

封靈怔愣地停住,兩手平攤置於自己的眼前,帶著肉眼難察的輕顫。真是奇怪,她不記得自己有在哪地見過酆家的馭鬼術,今日之前也不曾和酆家的其他人打過交道。可眼下她不僅會這馭使之法,動作間甚至比酆七還要熟練,連這人還沒施展出來的解咒手勢也一並冒進了大腦……

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