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鬼差(1 / 1)

在轉輪王處受的打擊太大,封靈這一次乾脆地在地府消失了數日,連去奈何橋找孟婆的次數也少了。直到第十殿的陰兵帶著新修好的折扇上門,紅衣鬼的身影才又一次出現在酆都城內。

卻不是因為想開了,而是那日與第十殿陰兵同行的,還有察查司的判官陸之道。

第五殿閻魔王座下的一名鬼差,日前在去人間辦差的路上無故消失,連覓蹤的水鏡也窺不見其蹤影,就這樣下落不明了。

聽說那鬼差是閻魔王的愛將,卻不知為何被第五殿找到了察查司頭上,察查司的陸判官又直接找上了封靈,希望封靈能替他們往人間一趟探個究竟。

“……察查司的日、夜遊神兩位大人,本就有巡查人間之責,由他們去尋最是合適。至於我麼,自來是與這兩處沒有瓜葛的,陸判緣何會找上我呢?”

封靈並沒有直接拒絕,隻是若不給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哪怕她再怎麼想去人間,也不願無端趟這趟渾水,再平白惹一身騷。

“這鬼差的身份有些特殊,所以不好由第五殿或察查司直接出麵,”陸之道笑了笑,“某聽聞鬼師娘娘於人間事上頗有經驗,故來求助……不論此行是何結果,都有五十年功業做酬。若能將那鬼差找回,便再以百年功業相報。”

這誘餌實在動人。

封靈舔了舔乾燥的唇瓣,幾絲淡淡的糾結爬上心頭。想了想,故意蹙起眉尖,做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猶豫與驚詫恰到好處:“陸判如此爽快,是篤定我會因功業二字點頭了?隻是您這話藏一半露一半的,又不肯言明那鬼差前由,我實在不敢應哪!”

陸之道一聽便笑了,“看來鬼師娘娘是願意了。如此,我便與您細說說——”

……

封靈挨著孟婆坐下,手指懸在半空胡亂地勾畫著,緩緩描出一張模糊的麵容。

據陸之道所說,紀蘇文,便是那名失蹤的鬼差,原是閻魔王在人間時的第二十三代玄孫。因生前行善誅惡,死後憑攢下的功業做了地府鬼差,又因這層關係被特意收在了第五殿座下。

第五殿司管因冤屈死,還陽申雪之事,紀蘇文做了第五殿的鬼差,仍不改生前的正直作風,不過百年便替閻魔王了結數樁麻煩舊案,是地府裡小有名氣的新秀。

月前,察查司的一名秉筆小吏因過遭貶,正好空了個位置出來,閻魔王便有意讓紀蘇文頂上去。隻是還不等調任的文書下來,紀蘇文便先一步在人間失蹤了。

“紀鬼差原是去上頭處理情煞鬼的,哪知道會一去無返。出事前,夜遊神還曾在莫縣山腳見過他,當時紀鬼差正在那附近搜尋情煞鬼的蹤跡,並沒有顯出什麼異樣……也不知是否在抓鬼時遇到了棘手之事,又或是被哪個眼紅膽大的趁機偷襲,總之請鬼師娘娘再替我等去莫縣看看,一並替紀鬼差解決麻煩。”

陸之道的聲音複又在封靈耳邊回蕩,後者卻對這兩個假設疑信參半。

地府有意栽培的好苗子,本事不差,又背靠閻魔王這棵大樹,哪是那麼容易被下絆子困住的?且若連地府水鏡都尋覓不到蹤影,便隻剩下兩種可能了——要麼是被尋的紀蘇文已然身消魂散,要麼便是水鏡由始至終沒有感知到危險,自然也就尋不到無恙者的蹤跡了。換句話說,紀蘇文是主動、自願地在某種情況下消失的。

“……我往這裡頭裝了些孟婆湯,你小心收著,”孟婆遞過瑩白的瓷瓶,“若真找到了紀蘇文,便將這瓶子帶給他。再提醒他,下次記得自己來,勿要又忘了。”

封靈聽得雲裡霧裡,卻還是按著孟婆的話收進隨身的佩袋,茫然不解道:“帶給他這東西做甚?”

“你可聽陸之道說起過,那紀蘇文此行是為去人間做什麼事情?”

“……抓情煞鬼。”

孟婆微微側頭,嘴角抿出一抹笑,“情煞鬼雖也屬煞鬼之列,卻沒有長出什麼害傷人的本事。他們多由人世間的癡男怨女所化,生前為情所困,死後也因情不滅。魂身徘徊在執念最深刻之地,不斷重複著他們記憶中最難忘的一日,永不休止。”

封靈眼底帶了一絲詫異,“聽著,倒不像是會故意作惡的……為何又要讓鬼差們去抓回來呢?”

“可總有無意撞上的凡人,”孟婆始終噙著極淡的笑,“因踏進執念所在,便被情煞鬼們拖入了他們過往的記憶當中,做了訴衷深情的另一方,如同蜃海幻境般,再難有清醒之日。”

“……所以,這孟婆湯是給情煞鬼喝的?”

封靈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們弱的很,也不會打架,稍微厲害些的鬼祟都可以吞掉他們。”孟婆灰瞳泛出細微波瀾,“所以,尋個法子給他們灌下孟婆湯,淡去這許多無謂的執念,自己便跟著回來投胎了。”

封靈長長地哦了一聲,眼珠又骨碌碌地轉動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麼可能性般,湊近孟婆的耳邊小聲道:“你說那個紀蘇文,會不會是被情煞鬼給迷住了,然後就……”

孟婆撞著肩膀將紅衣鬼擠開,又伸出一根手指狠狠點上封靈額頭,口氣頗為無奈,“你當紀蘇文是第一次去抓情煞鬼麼?就他那呆板無趣的個性,回回都是直接把鬼摁住硬灌了帶回來的,從沒見他生過憐香惜玉的心思……就是有些不記事,十回裡有八回都忘記從我這裡取孟婆湯。左右你要去找他,有備無患,就幫著帶上吧。”

聽著倒是個頗有意思的鬼差,就是不知道死透了沒,若還能找的回來,保不齊還能與自己交個朋友。

封靈搖著扇子又坐了會,直等到第五殿送來能統令五十名鬼差的令牌後,才起身告辭。

臨走前,又忽然問道:“……若明知人間有人供奉,卻始終不曾收到任何的香火,是什麼原因?”

“若供奉之人沒有說謊,所奉牌位的刻字亦無任何錯漏,那便隻有一個原因了——”

帶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剔透,孟婆緩緩開口:“封靈兒,你讓那人間道士供奉的香火,被其他更厲害的鬼阻絕了。”

來不及追問孟婆為何知道自己找人供奉的事情,封靈半信半疑地反駁,“不可能呀……比我厲害的鬼就更不會缺香火了,做甚截我這少得可憐的一份!”

孟婆像是被這理由說服了般,抬手撐著下頜細細回憶了好一會,而後頗有些不忍心地開口:“封靈兒,你是不是把冥主給忘了……他老人家一閉眼便能知道地府所有鬼魂的動靜,想截你的香火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可他沒有理由截我的香火吧,”封靈本要踏上奈何橋的腳立時收了回來,又迅速飄回孟婆身邊,“我任勞任怨了一千年,看不到投胎的希望也就罷了,怎麼現在連吃兩口人間的香火也不能夠了?”

被紅衣鬼眸孔裡的震驚晃了眼睛,孟婆忍不住避開了視線,“可能,是嫌你以公謀私,跑去人間亂逛的次數太多了罷。前些時候不還找過你,讓你沒事少往人間跑,免得混了死生的界限麼……”

紅衣鬼的眼睛瞪的更大了,須臾泄氣般耷下腦袋。秉承著胳膊擰不過大腿的鐵律,封靈神色懨懨,放棄掙紮般轉身欲走,又被孟婆猶豫地拉住手腕阻止。

“……實在不行,你就讓那道士當著你的麵燒。這樣燒出來的香火不必過地府,就算被冥主發現了還要截,你也能先吃上幾口。”

孟婆在遵從冥主吩咐和幫封靈一把當中搖擺不定了會兒,還是替紅衣鬼想了個法子。

封靈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又再三謝過孟婆後,才哼著不成曲的小調,跨過奈何橋消失了。

……

“天都還沒黑透,你就預備著歇息了?”

封靈憑空出現在解玉的身後,帶著幾分故意嚇唬的心思,突兀出聲。

後者不出意外地抖了下身體,又在聽出熟悉的聲音後放鬆下來。趁著紅衣鬼還沒繞到自己身前,解玉迅速從淩亂的床褥中摸出那本《抓鬼十法》,假裝鎮定地轉身,“是鬼大王哪,您在地府的事情都處理妥當了嗎?”

封靈隨意嗯了兩聲,轉身便看見被解玉抓在手裡的《抓鬼十法》,頓時驚訝地挑起一邊眉梢,質疑道:“你,真的看了?”

解玉麵不改色地點頭,“看了。此書博大精深,還需再細細品讀。”

紅衣鬼的目光停在過分平整的書頁上好一會兒,隻當什麼也沒發現般移開視線,又問起另一件事來,“讓你接個靠近望京的活計,又辦得怎麼樣了?”

男人平穩的表情有一瞬間破裂,“……還、還在打聽。”

這幾日,他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倒賣鬼市裡的那堆東西上。將將錢貨兩清,還來不及給自己添置什麼,便先給封靈買了用料更好的香蠟。本想以此與紅衣鬼商量,看能不能換個對性命更無虞的活計,結果卻被搶先一步找上門了。

“這樣啊……那便先緩緩吧。”

紅衣鬼今日似乎格外地好說話,彎了彎眉眼,語調更是溫柔得不成樣子。

而解玉,先被那雙漾著善解人意的紅眸晃得有些暈乎,緊接著又聽見這樣的好消息,心底的高興還來不及反應到麵上,便聽那道溫柔的聲音又道——

“你好生休息,明日與我一起去莫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