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簪(1 / 1)

第二日一早,霍青青便寫了四封書信分送京都和白沙關至京都沿途的十三樓據點。

做完這些,霍青青才鬆了一口氣,隻望將離不要回京才是。

緊接著,霍青青召來錦屏吩咐了幾句,又去尋了蘭潯道彆,待後日一早便啟程回京。

今日夜深時,有人突然出現在霍青青的院子裡。

霍青青眼眸微眯,看向來人。

此人水藍色壓水紋寬袖,內穿一件月白深衣,腰間墜著琳琅玉玦。手中折扇一展姿態風流,笑得儒雅隨和:“久聞霍姑娘大名,如今一見,果然是個妙人。”

“公子何人?有話不妨直說。”

見她無甚反應,男子勾著唇角:“在下晏枕。”

他若有似無地往外麵瞥了一眼,以折扇掩住他與霍青青半張臉,聲音輕緩:“雁將軍托我告訴霍姑娘……”

霍青青抬手止住,伸手一引:“還請屋中一敘。”

晏枕點頭,搖著折扇跟在她身後。

夜裡來的顧衍遙遙便瞧見他們二人離得不遠不近,那男人還湊近些以扇掩麵。

他張口又合上,捏了手中的簪,腳下一轉往回走去。

路過月洞門時,被守著的伍行看了個正著。他見他這般模樣,怕是吃了癟,遂嘻笑道:“怎麼?顧大人親手打的桃花簪子人姑娘沒看上?”

前些日子在學宮裡他就跟著顧衍進出首飾鋪子,最後一日他瞧見自家顧大人拿慣二十斤繡春刀的手在打金簪子。

又是對圖樣又是合花瓣拈花蕊,好不細致。

顧衍聞言嗤笑一聲,抬腿就往伍行踹去:“滾。我說了是送她的麼?”

伍行似是料到他會如此,極快地閃開,順手理順自己的袖擺:“顧大人,你今年一過明年便二十三了,我知道你與霍姑娘前些日子打定主意在一起。你們登對我知道,可是你們真的坦誠嗎?”

“其實吧,顧大人。姑娘家小個五六七八歲也無甚大礙,要不看看青州學宮裡那些姑娘?”

見顧衍冷著臉不說話,伍行更來勁了:“我瞧著那邊青州學宮裡知書達禮的姑娘不少,也有那出生武官家的,以大人這好相貌,要追姑娘豈不是簡單?更彆說大人還會打金簪,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呢?你說……”

話還未說完,他就被顧衍拽著衣襟往遠處扔了。

飛在空中時,伍行罵了一句:“顧衍你該!”

顧衍覺得有些氣不順,一口氣噎在喉嚨裡不上也不下。他煩躁地推開自己屋子的門,將那桃花金簪隨手拋在案幾上,發出“啪嗒”一聲響。他坐在椅子上,雙腿伸直架在桌沿,腦子裡全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越想越覺得憋悶,腳放下來,起身又握了簪,轉身就從窗戶躍出去。

隨後一路輕功疾行到霍姑娘的房頂。

屋內,霍青青剛給晏枕續上熱茶,神情複雜地看著他:“將離還說了什麼?”

晏枕捧了茶杯,摩挲著碧玉杯壁:“他說至多明年十月,你若不親自前去,他便代為處置。”

屋內一時靜默下去,跳躍的燈火裡,晏枕看不清霍青青的神色,他慢悠悠道:“或許沒多嚴重,但霍姑娘也知道,雁將軍守的是大煜緊要關隘,邊關本就容不得半點沙子。若是出了差錯,邊關被破,死的不僅僅是五萬鋒銳騎,更是大煜數萬百姓。還望霍姑娘,早做打算。”

霍青青垂著眼睫,喝下自己杯中半涼的茶,才聲音柔和道:“將離說什麼便是什麼吧。他其實從來都知道,他在我這裡的分量,不單單隻是因為大煜,更是因為……”

“他是雁將離。”她說著,抬頭看向晏枕:“晏軍師此行,怕不單單隻是為了遞這個消息吧。”

晏枕索性也不裝了,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木盒:“將軍托我一並帶給霍姑娘,他說今歲沒趕上霍姑娘生辰了,待明年再回來陪霍姑娘。”

霍青青接下,打開來是一顆極其少見的火色寶石,刻成了狼頭模樣,墜著長長的青紅流蘇。

她笑出聲來,如清泉流響:“他這人在很多事上其實固執又死板,他知道我喜歡這些漂亮的石頭,每年總換著種類送我。”

她說著,將墜子拿起來,寶石在燈火裡蘊出柔和帶著生機的光芒。青紅流蘇微微晃動著,她一手撐著頭一邊看著晏枕:“晏軍師,你定要在一些事上多留心。”

“我一直怕將離太過固執己見,也怕他太過為了我而傷害自己。你回去同他說,不用顧忌我,若真的到了那一步,該做什麼儘管放手去做。我信他。”

三個字輕飄飄的,卻似有千斤重。

晏枕愣了愣,很快笑開:“你們的事,我也是今年才知曉透徹。先前還怕將離感情用事,如今看來是我多慮了。”

以前他剛認識雁將離的時候,覺得這個人身上一股子戾氣,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拖進地獄,每次拚殺都有不死不休的架勢。

直到有一日,雁將離為牽製敵軍,帶五十騎奇襲敵軍大營,那一日他受了重傷。

醫官處置傷口時他在旁邊看了全程,看著當年那個隻有二十歲剛脫去稚氣的青年身上無一處完好,隻餘下一口氣。

他從始至終,都死死握著脖間一枚青色的玉墜,那玉墜被他的血浸透,他燒得恍惚,痛到極致時喃了一句:“青青……”

那時,晏枕看到了他的不屈。他打定主意,要隨雁將離死守邊關。

他後來去四處遊曆,等他回鋒銳騎時,鋒銳騎裡多了一個女將軍,那個女將軍,名淮月。

燈芯“嗶啵”炸開,他思緒猛然收攏,他看著眼前十八歲的霍姑娘,覺得有些眼熟又陌生。

他甩甩腦袋,玩笑般開口:“霍姑娘,我且問你。若是雁將軍求娶,你可嫁?”

屋裡靜默下去,有細碎的瓦片破碎的聲音響起,誰都沒去理。

霍青青頰上的梨渦顯出來,她說:“我與將離,是生死至交。這份感情,我很清楚。我們是生死相依過的同袍”。

聞言,晏枕也笑起來,折扇收攏拍在掌心:“我果然喜歡霍姑娘。”

“那晏某便告辭了,從青州回邊關,還需要些時候。”

“等等,晏軍師知道邊關有人送折子往京城彈劾將離嗎?”

晏枕心中一跳,眉頭蹙起:“我從白沙關啟程來青州已是兩月前。一路趕路過來,還在想著,若是來遲了霍姑娘或許就回京了,屆時若是沒碰見還得往京都。”

“那折子……也是兩月前便從白沙關送出,你竟不知……”霍青青隻覺得渾身發涼,她閉目歎息一聲:“勞煩晏軍師,速回鋒銳騎,徹查此事。”

他收了笑,起身一揖,是十足的文人禮。

霍青青取出一麵刻狼頭的青玉牌遞給晏枕:“拿著這牌子,會給晏軍師減少許多麻煩,也會少些時日。”

“那便有勞霍姑娘了。隻是霍姑娘……這事,你應當也該猜到是何人所為,我這便速回鋒銳騎,還請霍姑娘決斷好。”晏枕道謝接過來,折扇一展快步出門去。

霍青青送至門口,喚來辰砂吩咐他去送,辰砂點頭,看了霍十一的方向一眼:“姑娘照顧好自己。”

待二人再看不到,霍青青揉著脖子斜斜靠在門框上:“顧大人原來還喜歡聽牆角啊。”

隻一息的功夫,一身紅黑武服的青年就出現在她眼前,麵上倒是不顯尷尬,唇角勾起:“路過而已,見霍姑娘這院子月亮好,便在屋頂看月亮罷了。未曾想……驚擾了霍姑娘。”

他帶著往常的笑,黑眸深邃,帶著月光落在霍青青身上。眼前的姑娘此刻籠在月色裡,麵上被映照出一層銀色的光塵,變得虛無了些。

他踏前一步,將霍姑娘籠在自己的影子裡:“我什麼都未曾聽見,這便告辭了。”

說完,他便轉身離去。

“顧大人。”霍姑娘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輕柔平和:“顧大人既然好奇,那為何不聽完?顧大人又在怕什麼?”

“我在怕什麼?”顧衍踏前一步,將她逼至屋外的牆壁上。

他怕她說她願嫁,她怕她說同雁將離守邊關。

霍青青拉住他的衣襟,拉著他靠近自己:“我問顧大人,顧大人在怕什麼?”

顧衍握住手中的金簪,垂眸看著霍姑娘。許久才頹唐地歎了一口氣:“霍姑娘,我不安。”

他扣住霍姑娘的手,第一次這般強硬地吻下來。

霍青青沒有掙紮,就這般讓他□□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霍青青眼前有些模糊起來。顧衍才鬆開她又緊緊抱住:“霍姑娘,我不想到此為止。”

可又放不下……

“我說過很多次。我同將離,是生死至交,白沙關風月我們也曾一起看過。我不想讓他死,也不能隨他瘋。我救下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不能再扔下他了。”

“顧大人,那我問你,兩年前,賀乾案,到底發生了什麼?”

顧衍沉默下去,抱著她的手微鬆。

霍青青忽然將他推開,苦笑道:“顧大人,你看。你不也不敢說嗎?”

“顧大人,你到底想怎樣呢?”

是啊,他到底想怎樣呢?

顧衍自己都不知道。

他要霍姑娘同他試試,霍姑娘同意了。他要霍姑娘同他說她與雁將離是何種關係,霍姑娘說了。

他還想怎麼樣呢?

顧衍看著霍姑娘站在廊下看著他,他站在院落裡站了許久看了霍姑娘許久,最後才轉身離去。在院子門口狀似不經意間回頭時,就看到霍姑娘還站在月光下。

她隻是站在那裡,亭亭玉立,恍若月下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