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使(1 / 1)

青州如此動蕩,不免引許多人前來。

顧衍命伍行前去青州及亓州官府借人以攔百姓。而其餘人等則開始整裝出發。

青、亓二州府衙,也知此事重大,紛紛遣兵趕去留青山脈周邊攔住上山百姓。另,傳信已至京都,太傅霍書同大理寺卿霍承陽及錦衣衛指揮使“顧衍”理出這兩年中長生教所有罪狀呈於朝堂之上,公之於眾。

明順帝震怒,下旨賜各地錦衣衛行事之權,援江湖義士鏟除長生教。

靈玄子自成一隊,一人先行前往。

自那日月長老的出現,顧衍又是一番推敲。他在同醫老交談之後抓住其中端倪,翻閱已有記載的蠱術之後才知,若想斷蠱,便要殺了施蠱者手中的母蠱。那母蠱,定然是安放在長生教各據點之中。

如今亓州、阜州、栗州、淇河長生教據點已散,隻餘下青州一處。

月長老常年養蠱,養下的毒物不計其數,而長生教一部分便是以她的蠱術為輔。

蠱物以血肉養之,到了時日便自會從受蠱人的身體裡鑽出來。那血色的蝶便是蠱,破繭鑽出身體後開始蠶食受蠱人新鮮的血肉。然後飛離,陸續回到月長老手中。

它們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兒,成為新的蠱蝶。

這種蠱,要整整兩年才能破繭而出。

想來,這種蠱蝶便是長生藥的源頭,隻要還有人不斷受蠱就會有無窮無儘的所謂長生藥。

長生藥會使人癲狂,陷入自己的世界裡剖開自己的層層欲望去追逐亦或是追尋長生。而後將豢養的人都喂下長生藥,服食兩年未死者送往墓穴供奉他們所謂的活神像。

他們所選的受蠱人都是未滿二十且執念深重的人,這般才會更好地激起心中不甘,從而為長生教所用。

如今三隊人馬已在路上,杏林醫老及門下八位弟子製出傷藥後往青州與亓州交界處進發。

若是可以,能救下一人便是一人吧。

……

月長老推開石門時,霍青青正靠在一處石壁上閉目養神。墓穴裡滿地的血肉似乎都影響不了她分毫。

墓穴裡不斷增添著新的血肉,將腐爛的血肉白骨壓下去。

月長老站在洞開的石門前,她身後有月光落進來。於霍青青來說是少有的光亮。

霍青青微微睜開眼,看向月長老,笑道:“月長老這次找我何事?”

月長老走過來,鼓鈴輕響,她蹲下身,看著霍青青:“你那男人,搞出的動靜太大。”

“哦?他又搞出什麼動靜了?”霍青青笑問。

接著她話鋒一轉,握住月長老的手,看著她長長指甲上塗著的鮮紅豆蔻,慢慢抹過去:“我猜,是他瘋了。”

她說著,朝月長老指甲上輕輕吹了一口氣:“那你們為何傾巢而出在青州開戰呢?這裡,並不是多好的戰場。你們應該知道的,若是想圍剿你們,輕而易舉。”

霍青青說笑著,微眯了眼睛看向石門外:“青州和我,很重要麼?”

月長老抽回手站起身來,整理著自己的木鐲,發出些沉悶的碰撞聲:“告訴你倒也無妨,青州龍脈、北鬥請神,血祭若成,賦生降世。”

“不過我有些好奇,你臉上的疤……怎麼好的?”月長老借著月光端詳著霍青青的臉。

微弱的月光映照進來,霍青青的臉上隻帶著多日不見陽光的蒼白,光潔平坦,也摸不出假麵的存在。

霍青青笑而不語,隻慢慢道:“原來月長老早些年也並非長生教中人啊。難道換了個地方就能被世人敬仰麼?一樣的欺世罔人,一樣的活在自己給自己編織的夢裡,真的不可憐麼?”

洞外的微風輕拂,搖動一片樹影。銀白月華之下,寒風徹骨。

月長老聞言笑開了,笑聲尖銳帶著三分瘋魔:“霍青青,你果然沒有放棄追查當年傅氏滅門一案。哈哈哈哈哈,霍清風那個蠢貨,當真以為他……”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月長老的麵上。

霍青青冷眼看著她:“他是我哥。”

月長老被她打得一愣,很快又笑起來:“你哥?他不過是個小雜種,是當年風家早該死的見不得光的種……”

“他是我哥。”霍青青一把扯過月長老的手臂,將她狠狠地按在石壁上發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斷裂聲:“風家?風叔叔是你能罵的嗎?月淺,你不過是當年因愛生恨,求而不得。”

“月淺。風家待你不薄啊……”

月長老掙脫開來,捂住腰腹。許許多多的蛇蟲鼠蟻,自墓穴的地上爬出來,聚集在她身邊。

她紅著眼搖響鼓鈴,不斷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那是蛇腹摩擦地麵的聲音。

以身入蠱,月淺也早就瘋了。

她如今是一個完完全全的蠱人。

霍青青“劈啪”磕碎了一個鐲子,微弱的,令人清醒的薄荷香飄散在這滿是腥臭的墓室。

“妖女,現在還不是殺她的時候。”一個白影出現在墓穴門口。

是隕長老。

而他的身後,跟著那個青紅鬼麵的神使,還有三個衣著各異的老者。

神使隻是淡漠地看著墓穴裡爬滿蛇蟲鼠蟻,看著月淺披頭散發地拍著鼓鈴跳出一支蠱舞。

他開口道:“現在,她還不能死。”

隕長老會意,抬起那隻傀儡甲造的手隔開蛇蟲鼠蟻,將月長老拖出來。

月長老掙紮著,長長的指甲在地上刮出一道道痕跡,然後折斷在泥地裡。一室的蠱蟲,都隨著她從石門中湧出來。

“把她看好,彆發瘋。”神使嘶啞的聲音傳來。

“是,謹遵神使令。”

霍青青正對上神使那雙露出來的眼睛,神使的眼睛裡帶著凜然殺意,似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勾魂惡鬼。

“我奉賦生神,賦生神憐我。”

神使慢慢地唱出那首長生歌。

石門再度關上之前,霍青青聽見他說:“你的死期,將至。他們,也會給你陪葬。而我們,會有神賦予……新生……”

……

黑暗裡,霍青青垂下眼睫。

在月長老說出她被擄走時她就在猜測她是誰了。隻是她改頭換麵,一時沒想起來到底是何人。如今她一說出來風家,那必然是月淺無疑。

月淺曾也當得一句天賦異稟、風華絕代。也被人稱一句月女俠。

未曾想……隻一念之差,便墮入深淵。

風家、傅家,兩家慘案均有另一教的手筆,牽扯到朝廷中人。後來霍清風坐上將軍之位手刃仇家,未曾想……竟還有漏網之魚。

月長老,月淺。

難怪來的是她。

她叛出風家之時,就已經被仇恨蒙蔽了本心,所謂江湖正道月女俠,也不過是一念之差就成了長生教五長老之一的月淺。

她的執念,她的怨恨,不正是長生教最需要的嗎?

並不是人人生來都在頂峰,也並非人人都能被所有人喜歡。可一旦執著於一件事,時日久了無法達到,就會變成執念。這個執念,可以是正也可以在一念之差裡變成邪。

月淺如今以身入蠱,已是大殺器。

師父應當會有解決之法,屆時再輔以伍行的陣法圍困留青山洞天墓穴。

霍青青下意識抬手摸上腕間的玉鐲,這鐲子她常戴著,是養了好些年的藥玉。

也不知顧衍他們行到何處了。

這時日太難等,若再不鏟除長生教,破繭之人或許會越來越多。

顧衍,你且快些。

……

青州昭南道。

顧衍負刀縱馬疾馳,伍行辰砂緊隨其後,疾風驟雨分停顧衍和伍行身前。他們身後跟著一百黑衣死士,亦是疾行。

另一方蘭潯紫衣翻飛,伏在飛雪背上拍拍飛雪的脖子:“你還是讓我給騎上了。好姑娘,我們去救青青也去救百姓。”

她身後錦屏領十三樓一隊,繞開官道往青州邊緣進發。

靈玄子一人,手托拂塵,此時已行至留青山中段。

霍十一與其他江湖人士繞開留青山自亓州截斷留青山脈末段。

……

長生教教眾亦是往青州不斷彙聚,不少教眾在中途被發現。官民合力,攔下些許教眾。

等顧衍和伍行行至留青山脈,伍行一刻都未停歇,當即帶著人開始探查山脈末段準備陣腳。此行當下困陣,以防毒物湧出留青山。

顧衍抬頭看向天空,疾風驟雨在這段上空盤旋。明明這方都查過,可入口呢?

墓穴……

那便往山脈之中探查。

顧衍當即一個長哨,疾風驟雨便從上空落下來。按說長生教養蠱蟲和蠱人,周遭應當會留下痕跡才是。

顧衍深吸一口氣,握緊腰間的繡春刀。

一定可以快些的。

……

快到時辰了。

霍青青盤算著。

再見到月長老時,她已換了新衣,手上折斷的指甲已細細打磨了一番,染上鮮紅豆蔻。

她像是忘記了那日的事情一般,給霍青青梳好一個發髻,再簪上幾朵血紅的花把她帶出墓室。

許久未見陽光,霍青青覺得晃得眼睛疼。

她吃力地睜開眼,看著周遭的景象。

此處四方有崖,將這處圍攏成一個天坑,此時地上已經用血淋出一個怪異的陣圖。月長老站在她身邊,伸手指向中間那高台,聲音輕柔:“你看,今晚子時,你就該死在這裡了。”

“為請賦生神而死。死你一人,助萬人新生。你看,多好呀。”月長老笑起來,腕間木鐲碰撞:“神使說,隻有你的血能喚醒賦生神,真羨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