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時日裡,月長老對霍青青可謂是無微不至,隕長老看得連連搖頭,這月淺何止是怕霍青青死了?這等噓寒問暖照顧妥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照看自家閨女。
又是五日過去。
這日他們歇在一處山中小院。夜裡,霍青青剛要睡下去,就見著窗外月光下上下翩飛的血色蠱蝶。
月長老鼓鈴長奏,毒蟲破土而出。
隕長老立在老樹頂上,素白寬袖被風帶起,揚起素白衣袂。
霍青青知道,又有人要破繭了。
他們還在青州境內,走走停停行了二十六日,竟還在青州兜兜轉轉且避開了府衙。霍青青趴在窗沿撐著頭,若是往日,顧衍這個時候該來說好眠了。
這些時日裡,許是怕她記著路,月長老似是給她下了不傷身體的蠱。隻是比平日混沌點。以自己這身體,這點效果微乎其微。
霍青青點著下巴,他們在青州周旋,恐怕是在等完成六人血祭之後將她帶去最後的地方請神。
那麼這最後的地方……會是何處?
留青山靈脈之中麼?
算算日子,若顧衍按她的想法來,江湖各路人馬恐怕已經到了。倘若最後的請神在留青山之中,那長生教又會安排多少人在青州?月長老所說撤出學宮中的毒物和蠱人又有幾分真假?
這麼一想,便覺得長生教或許是兩年前便在留青山布置。
留青山山脈,橫亙青州以北,為青州天險,連接亓州。
那隻有一個地方。
——供奉活神像的墓地。
霍青青猶疑起來,她初到青州便已經差人探查青州學宮和周遭山脈,未見有異,他們會藏在哪裡?
等毒物散了,月長老飛身回來,塗著鮮紅豆蔻的指甲輕輕叩在窗欞上,眼波流轉:“怎麼還不睡?身子好些了就又開始找死了?活不到七月七,我就把你製成蠱人然後放在外麵等你男人來自投羅網。”
“他不會來。”霍青青笑笑,這一路上,兩個長老都生怕她一個不慎死了,將她護得嚴嚴實實。
這般情形,她也不害怕,她不就是拿準了這兩人不敢提前殺了她麼。
“哦?”月長老狹長的眼眸眯起來,忽然伸手掐住霍青青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你說,我放你一點血做引,給你種個漂亮的蝶蠱好不好?”
“很漂亮的,像它們一樣。”月長老指著外麵詭異的血色蝴蝶。
長生教啊,不斷尋找著有欲望的人,利用欲望為他們編織出一場虛幻的夢境。就像這月下的蝶,夢幻又美好。
可惜……都是泡影。
像齊雲和南宮濯,他們的欲望便是讓兩年前死去的南宮澈活過來,所以甘心以自身為引,心甘情願種下蝶蠱。她追查南宮澈時,在南宮家廢棄的祠堂裡查到三尺白布。後來查到南宮墨池一代丹青妙手,最後一頭栽死在外麵。一路追查,南宮澈竟是雙生子。
可悲可歎。
而那兩個學子,生於百姓之家,費儘心血考入青州學宮,可因為出身低微,課業中遊不上不下,他們的欲望她大抵也猜到了,那就是門第和功名。
霍青青笑起來,頰邊顯出一個梨渦:“漂亮啊,可惜我不喜歡。”
月長老又笑起來,稍尖細的聲音聽得人心中發毛:“好丫頭,你記不記得你幼時曾被人抓走過?”
幼時……
霍青青的頭隱隱痛起來,她記得幼時被擄走,記得清清楚楚。
隻是不願去再回想。
如今月長老一提,那事裡每個人的影子都清清楚楚地出現在腦海裡。那一年,是她七歲。
在黑夜裡前行,最後停在一處荒地。
霍青青扶著額頭,痛得冷汗涔涔,不知過了多久,月長老拂過她汗濕的額發,低身道了句:“睡罷。”
“下次再醒了,就好了。”
月長老的聲音飄散在一片黑暗裡,再也不見……
霍青青又昏昏沉沉睡過去。
……
青州又有人破繭,血色的蝴蝶被百姓當作不祥之兆,一時間人心惶惶。
玉樓春內,十三樓及江湖各路人馬彙聚一堂。
“蘭潯妹子,你要我們聽他的?”一魁梧男子首先出聲,上上下下打量顧衍:“就他?”
蘭潯掩口笑道:“柳三哥還不知道我的本事麼?大家不信我也要信小青兒啊,小青兒可是敢把身家性命都給了顧指揮使。”
蘭潯是個人精,知道柳三爺是連著其他人的份兒一起問的,當即就把自己和霍青青都搬出來堵住他的嘴。
眾人一聽這話,哪裡還不清楚蘭潯打的什麼主意。莫說搬出十三樓樓主霍青青,就是搬出她自己也能說上話。誰人不知蘭潯蘭女俠長袖善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天底下沒有她一張嘴罵不過的,也因著這性子,結識了不少英雄豪傑。
柳三爺一聽這話也明白,看看坐了一屋子的人,想著他們也都心有不甘,遂又開口道:“蘭潯妹子,你和霍樓主我們都信得過。把命交給霍樓主也不妨事。或是你去找雁將離過來,我們跟著他打一場也成。”
“是啊,蘭潯妹妹。江湖恩怨江湖了,霍樓主跟我們都有交情,如今也是被作惡的長生教抓了去,我們願意出這個力。”莫家莊來的是少莊主莫天俞,人稱小天魁,他向來與蘭潯和霍青青交好,來往生意也做過不少。
在座的都是江湖裡有頭有臉的正義之士,誰都知道霍樓主霍青青是大煜霍家的小姐。但早年霍樓主身在江湖,一路走來做下不少俠義之事,才得了他們信任。
可如今要他們這幫子能人聽一個朝堂武官的布置,誰都不甘心。再者,江湖事哪裡有朝堂插手的道理?若是霍樓主親人來了就罷了,太傅霍書大理寺卿霍承陽,還有那霍清風雁將離,哪個不是為國為民的好官?這顧衍卻是出了名的忘恩負義顧狗賊。
連自己義父都下得去手的人,不見得不會反水。
更何況若要論武,在座的哪個沒有點真功夫?
一時躁動起來,顧衍終於動了,他提刀往桌上一擱,正是他指揮使那把重達二十斤的佩刀。
“廢話少說,打。”他站起身,朝在座的抱拳:“諸位若是要論武,請便,不過,我隻給諸位一天時間,一天打不倒我,那便聽我差遣。我們的目的都是救出青青端了長生教據點,這個,不衝突。”
顧衍一番話讓在座的人麵麵相覷,他瘋了?
在座共二十八人,顧衍有什麼資本能一人讓他們車輪戰?
顧衍提著刀走出樓,站在院子裡,聲音送出:“我耽擱不起。”
第一個應戰的自然是柳三爺,柳三爺一柄寬刀大開大合,重有數十斤,揮舞間虎虎生風。
他負刀自樓中掠出,朝著顧衍一刀斬下。顧衍極快側身躲開刀鋒,同時繡春刀帶鞘上卷,架住他刀吞猛力一打,鏗鏘之聲驟然響起,力道之大震得柳三爺手臂一麻。
柳三爺驚駭之下抽身而退,顧衍緊追而至,繡春刀揮出層層刀影。柳三爺手中寬刀舞得密不透風堪堪擋住顧衍的攻勢。
“我說了。我耽擱不起。”顧衍忽然抽刀,左手執鞘,刀鞘一抽,抽在柳三爺肩膀,將他抽退幾步。
兩人戰上了幾十回合,柳三爺越打越心驚,最後疾退半步。
顧衍的繡春刀,直直嵌入他身前半寸的地裡,打出一個深坑。
這一番交手,柳三爺也知再打下去定然不是顧衍的對手,再打下去也無益,反倒耽擱救霍樓主的時日。遂抽身回樓,在樓台上遙遙抱拳:“我柳三刀,認輸。”
有柳三爺認輸,多少人都不會再上前。顧衍與柳三爺這一場,也是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多少人都驚於顧衍悍不畏死隻攻無防的舍命刀法。
當年賀乾也是早有耳聞,一柄繡春刀便能立於不敗之地。如今看這顧衍,也能窺得七分。
賀乾跟顧衍,果真是名不虛傳。
隻有那小天魁莫天俞取了自己的雙鞭來戰。
小天魁莫天俞,雙鞭乃是莫家莊祖傳,精鐵雙鞭,少有人能用。莫看這雙鞭不如柳三爺寬刀威武,卻是實打實一對六十斤。莫天俞生得風流,文人模樣,用著這雙鞭卻如行雲流水。
這一鞭子若是抽到了,鈍器不比銳器張揚,銳器傷人可劈砍切刺,傷口擺在明麵上。這雙鞭可就不一樣了,傷口在暗處,輕則經脈儘斷,重則骨碎成泥。
顧衍一刀被輕巧攔下,反卷回來,那鐵鞭順著繡春刀刀刃下壓按在吞口。
莫天俞唇角帶笑,雙鞭忽的一挑,手上力有千鈞。他單鞭製衡顧衍一刀一鞘,另一鞭隻須臾便至顧衍肩背。
顧衍目不斜視,抽刀上頂,以肩背接鞭,繡春刀帶鞘橫在莫天俞喉間。
這麼多年來,顧衍是第一個敢以血肉之軀硬接莫天俞雙鞭的人。
顧衍收回繡春刀,掃了四周一眼:“各位,還打嗎?”
打?跟他打?他當真是不要命的。誰吃飽了撐的接著跟他打?他們來是為了救霍樓主圍剿長生教,本來也隻是咽不下那口氣。江湖裡倒沒那麼多規矩,本不牽扯朝廷中人,可如今顧衍實力擺在這兒,他們目的也一致,由不得他們再說什麼其他的。
顧衍他肩上挨了一鐵鞭,現在還拎著繡春刀跟沒事人一樣,誰能打?
莫天俞也轉身跳回高台,持鞭抱拳:“顧指揮使真漢子。”
剛才那一鞭子,他隻卸了四分力,本來青青的人,打傷了總歸不好。隻是他也未曾想到,這顧衍會硬接他這一鞭,隻來得及卸力,來不及撤走。
顧衍提著刀,站在院裡,朝樓上抱拳一禮:“此行,有勞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