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1 / 1)

林豫忙不迭整理了衣衫,恭恭敬敬一禮:“見過顧大人。”

顧衍瞥他一眼:“叫顧夫子。”

“是,顧夫子。”林豫趕忙改口。

若不是他想從軍,定然會想辦法去京都混進錦衣衛。顧大人可是大煜這兩年的風雲人物,好些話本都在寫他殺伐果決斬叛臣賀乾。

要說那賀乾一案,顧大人可是單槍匹馬把叛賊殺了個片甲不留。據聞那日,他孤身一人當先開路,隨後帶親信三人便直入賀府,那時賀乾正與安平王之子密謀。顧大人見此提刀便上,登時與賀乾打在一起。

賀乾是什麼人?

是與當朝大將軍徐從風不相上下的人物,要論武,他在大煜可是排得上號的。顧衍十四歲入軍營,十六歲被賀乾看中帶回京都培養。到賀乾謀反案被查時,僅僅過去四年,就是這短短四年,他竟能跟賀乾打得不相上下,這到底是何等天賦?

那日裡賀府大門洞開,外麵有不怕死的好事者看到裡麵刀光劍影,一時迷了眼,直到禦林軍趕來才將人群趕散。

據說後來,顧衍再出來時,手裡提著賀乾的首級,而後懸於腰間帶著大半身血跡躍馬揚鞭直奔皇宮。

如此行徑,看話本的百姓自然是褒貶不一。

可是他卻覺得,顧衍為人坦坦蕩蕩,做事不拖泥帶水,該殺則殺,毫不手軟。

這樣的人,才是做大事的人。

林豫看著顧衍,眼睛亮得可怕。

霍青青輕咳一聲:“顧夫子此行為何事?”

總不能真是跟著疾風追過來的。

“哦,想起來了。”顧衍拿出夫子的架勢,肅了臉:“霍學子明明報了我的課,怎的沒來上課?課業不完成,我如何跟祭酒交代?”

“還有你。”他轉向林豫:“為何不上課?”

林豫一時沉默下去,他還以為顧指揮使會說彆的,未曾想一開口就是他最頭疼的事。

“林老爺子早先就告訴於我,他那個孫子不愛舞文弄墨,一沒人看著就會曠課。如今倒好,不僅曠課,還跟女子單獨小談。”他話鋒一轉,似笑非笑看向霍青青:“你們,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麼?”

林豫敏銳的嗅覺告訴他,顧指揮使和青青妹妹之間似乎有什麼秘密。

他看看顧衍,看看霍青青。

再看看顧衍,再看看霍青青。

突然腦子就靈光了那麼一下,很快熄滅。

迫於顧衍時有時無的威壓,林豫決定先走一步,於是乎,戚戚地看著霍青青:“青青妹妹……”

林豫一步三回頭,欲言又止,最後似是豁出去了,他擲地有聲:“青青妹妹,我們回見!”

霍青青看著林豫跑得比兔子還快覺得有些好笑,她還是頭一次見這麼怕顧衍的人。

“顧大人,豫哥可是我不可多得的消息人啊,就這樣給你嚇跑了你怎麼賠啊。”霍青青摸著疾風的頭,桃花眼裡帶著笑意,她倒不是真的責備顧衍,隻是覺得有趣。

她有些好奇,顧衍為什麼每次都能精準地找到她。

“他大霍姑娘幾個月能賺一聲哥,我怎的隻能賺個顧大人聽聽。”顧衍蹲下身子,撿起霍青青不慎落下的香包遞過去:“你老用這香,就用不膩?”

霍青青啞然失笑,這個香包裡裝著的是為魘症特製的中藥,配有醒神的薄荷艾草等物。她不大喜歡純粹的藥味兒,遂都摻了點她喜歡的沉香。

“特製的,帶著好些。”霍青青把香包接過來道了句謝。

“方才有其他人過來,你那暗衛直接放過了。”顧衍摸了根枯草,放到疾風眼前晃,幾下就把疾風惹煩了。

疾風張嘴咬住枯草甩甩,有些凶。

“外麵不是談事的地方,你若要談,該晚些回院子裡談。”顧衍說完,又覺得自己多慮了,這般淺顯的道理,霍青青豈會不明白?

霍青青還是答了,她指尖繞著自己垂落的一縷發,垂下眼睫看著石桌上一片橘色的日陽。

“這個時辰回院子太打眼,更何況還帶著彆人。倒不如在外麵談,有辰砂和十一在,倒不擔心彆的。”霍青青放下手,輕點在石桌桌麵上:“齊雲今日,一直跟著我。她大抵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顧衍起了興趣,在她對麵坐下來:“她和南宮澈都是命宮帶煞,年歲未過二十。你是覺得,下一個人,會在他們二人之間選?”

“我初時翻看的學宮名冊裡看到他們都是命宮帶煞者,便多看了兩眼。方才,豫哥說的那事,我聽完就覺著這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霍青青說著,索性雙手撐著頭:“昨日南宮澈為我帶路,想必是被齊雲瞧見了。今日齊雲就有意無意地跟著我,方才我同豫哥說事,她找過來時恰逢豫哥想說南宮澈夜裡叩天地說新生。辰砂看得清清楚楚,早已向我示意。”

“我不過是,想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霍青青笑起來,最後歎道:“敢愛敢恨的少年郎啊。”

顧衍還是第一次見霍青青對這種事感興趣,雖說是為了查案子,但此時的霍青青是少有的帶著幾分少年心性。

“五人的消息我都看過,沒什麼蹊蹺的。這倆,如今豫哥一說起來似乎非比尋常。”

“怎麼說?”顧衍趁著疾風不注意,一把薅上它的背,驚得疾風往旁邊跳了老遠。

霍青青抓住疾風往天上一拋,疾風在空中盤旋了幾圈,看了又看,才飛離。

“齊家和南宮家早年這一紙婚約,按豫哥所說,齊小姐應當是很滿意的。奈何南宮家突然沒落,南宮澈便想重入仕途,但……南宮澈若說天賦,及不上自己的父親。淇河南宮,我方才想起來,最有名的當屬南宮墨池。”

顧衍看過來,示意她繼續。

“南宮墨池是淇河人儘皆知的神童,自幼便表現出非凡才能。南宮澈跟他爹南宮墨池比起來,可差太遠了。方才豫哥說,南宮澈入學時,課業談不得好。”霍青青站起身理順自己腰間的瓔珞,輕巧地走到顧衍身邊:“而他課業拔尖是前年,夜裡起來叩頭說新生也是前年。”

“前年啊……”顧衍沉吟。

長生教興起,是兩年前,算起來,是長生教興起後不久。

霍青青跟他對視一眼,兩人便已經了然。選擇青州學宮,抓住大煜朝堂的命脈,潛藏了整整一年有餘,宋世榮,到底有沒有與長生教勾結還需從頭再細查一番。

她查到的線索,顧衍查到的線索,都擺明青州案裡宋世榮是推手。

但是……兩年前,宋世榮那時便已經開始謀劃了嗎?

兩年前……也是賀乾被殺,顧衍坐上指揮使之位的那一年。

那一年裡發生的事情太多,徐從風也是賀乾案後自請退回封地,不再管朝堂事。

“顧衍,那日裡,賀府到底發生了什麼?”

霍青青的聲音很輕,她站在顧衍身側微彎下腰,近乎耳語。

這時已至申時,初夏將至的風裡還帶著絲絲涼意。她的發絲被略微帶起,輕輕拂過顧衍臉側。

顧衍垂眸,摩挲著腰間的刀柄,他喑啞笑道:“還能發生什麼?卷宗裡不是很清楚?”

說罷,他緩緩抬頭,伸手拉住霍青青的手腕,一雙星目冷然:“霍姑娘不是早該看完了麼?怎麼?還是霍姑娘認為我有所隱瞞?”

他的手驟然收緊將霍青青拉近,霍青青吃痛蹙眉,卻還是輕淺笑道:“顧大人哪來的話?我說過把顧大人當朋友,自然是顧大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顧衍冷哼一聲站起身,甩開霍青青的手:“彆拿朋友二字當免死金牌,這世上哪有人沒過命就敢稱朋友?”

“霍青青,我是不是沒說過,你該收起你那些試探的心思。”顧衍站在霍青青麵前,將她逼至修竹的陰影裡,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霍青青,我不是什麼好人,你一開始就應該知道。”

霍青青想起那日烏鎮的夜裡,也是這般差不多的情形。

霍青青看著他微微低下頭,有溫熱的呼吸打在她頸側,聽著他微沉的聲音緩緩道:“你看,我都離你這麼近了,你都舍不得讓暗衛動手。我要是就這樣,殺了你呢?”

“你隻是在你心裡,篤定了,我不會動手。就跟那天晚上一樣。”顧衍直起身子,臉上掛上尋常的笑意:“但是,這隻是你覺得。”

他若是哪天真的想發瘋,或許就會像惡獸一樣將她傷得遍體鱗傷。

朋友?

現在於他們,真的是朋友嗎?

霍青青似乎永遠都是淡然的,她看著他逼近看著他退去,看著他眼底的冷意忽地消失不見。

顧衍在裝,她一直都知道。

唯獨不知道為什麼顧衍喜歡強行給自己掛上一張笑臉。

她辨不清他之前和現在什麼話是真什麼話是假,隻知道她心底裡是相信顧衍的。不知原因,她就是覺得自她見顧衍的第一麵起,就喜歡。

這個喜歡,是喜歡他彼時紅衣策馬,坦坦蕩蕩;是喜歡他青柳莊對飲,笑意朗朗;也是喜歡他前些日子起的習慣,日日同她說好眠。

“顧大人,我相信我自己,更相信你。”霍青青大膽地伸出手去,覆在顧衍的手背上,近乎用儘全身力氣,去握住他微微顫抖的手:“你若不喜歡,我們便不談了。好不好?”

“相信?”顧衍哼笑一聲,垂眸看著她握住自己的手。

霍姑娘的手白皙得很,隻有薄薄一點血色,此刻握住他的手,因著用力,手背上青紫的血管愈發顯眼。

顧衍想拉開霍姑娘的手,卻發現霍姑娘這次是鐵了心,不知道哪裡來的這麼大力氣,讓他一時無法掙脫。

“男女授受不親啊,霍姑娘。”他長長歎了一口氣,看著霍青青有些無力:“霍姑娘,此行,你我便是同謀。你不必怕我因著這些事同你生什麼嫌隙,我顧衍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這點誠信還是有,霍姑娘大可放心。再說……”

他頓了頓,眼眸掃過霍青青腰間的錢袋子:“霍姑娘不是雇我當打手麼?打手拿錢辦事,其餘事情,不影響。”

“我也不想惹上霍家那三個難纏的。這下,可放心了?”他感覺到霍姑娘的手微鬆,便把自己的手抽出。

“霍姑娘倒也彆因著這些事就生悶氣,你氣壞了身子,我賠不起。”

他瞥了眼霍姑娘手腕子上紮眼的紅痕一時又不知說什麼。遠處隱有喧囂,他匆匆撂了一句晚些再聊,便一手按著刀快步離去,他要趕在學子們過來之前離霍青青遠些。萬一一著不慎有好事的瞧見了傳出去,不好。

霍青青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揉著微痛的手腕。

她是不會看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