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樓春(1 / 1)

晨光熹微時,馬車已行出烏鎮。

昨夜裡霍青青睡得很好,今日醒得早,天還未亮就梳妝完,綰出一個精細複雜的發髻,半垂青絲。

今日她撩開車簾,便見顧衍已坐於車內正撐著頭小憩,聽到響動才懶散地睜眼看她:“霍姑娘應當睡得很好。”

“昨夜臨睡前借了顧大人吉言,自是睡得好。”

她在顧衍對麵坐下,慢條斯理地用著早點。

直到她吃完一碟小點,淨手漱口後顧衍才端坐身子。

“想來霍姑娘也不知長生教目標是你。”顧衍看著麵色比昨日好的霍姑娘,十八九歲的姑娘家氣色該更好些才是。他指節叩在桌麵上,心思千回百轉。若是霍姑娘一開始就知道長生教的目標是她,恐怕就不會說出那番話。

那麼便隻有兩個理由,一個是她不知,而另一個……是隕長老的目標由他變成她。

霍青青鋪開一局棋,自己跟自己對弈。她垂著眼睫,白皙的指尖挾一顆黑棋落於棋盤上。

“嗯。初時,我並不知。隻是推測出來,隕長老會想跟你交手,所以你才是目標。”

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啪嗒”的輕響,她手上不停,撿了被困的白棋又落下一子。

“但是後來……”霍青青說著,從袖子裡重新取出幾日前霍十一傳來的那一紙密信:“這張密信上,寫明青州命案有宋世榮的助力,但也僅僅是助力,本身與長生教沒什麼實質牽扯。與顧大人查到的,相符。”

“緊接著,楓華道遇襲,是宋世榮的手筆。此間種種,我才確定下來他們的主要目標,似乎變成了我。”

“那日我說為民請命是真。可,若它一開始的目標就是我,那為什麼拖到現在?我從南方莊子回京時,身邊隻有十一一人,群起攻之,我必死無疑。”

霍青青手下黑白棋你來我往,兩相製衡,她看向顧衍臉上認真:“我覺察出來之後,是想過拿顧大人當擋箭牌,但昨夜一事,我覺得……還是太過危險。我不該把顧大人牽扯進來。”

顧衍把玩著棋子,看來之前罵她小狐狸也不冤枉,顧衍看著霍青青突然笑出聲來:“霍姑娘這個打手雇得是真的值了。”

這麼說來,定然是長生教內部突生變故,目標由他轉成霍姑娘。拔除宋世榮暗樁的命令已經吩咐下去,那就先給宋世榮找點不痛快吧。

免得宋世榮又來耽擱他們時間。

距離霍青青推測出來的日子,還差十五日。若不出意外,再行三日,便可到青州境內。

……

正值學宮招生,青州這些時日很是熱鬨,來往行人多,客棧住得滿滿當當。

他們到青州的地界時已是三日後了,這三日行得安穩。霍姑娘夜裡睡得好許多。白日裡馬車停下來,就下來走走。

顧衍和伍行牽著馬走在前麵,霍青青挽著錦屏打量兩邊小攤。

小攤五花八門,多是風雅之物。

這不稀奇,青州向來出文人墨客,擁風雅的人便愈發多。青州城裡愛建亭台水榭,在這春日裡,楊柳傲岸煙紗垂簾,一派好風光。

有人持扇對詩,站於青陽湖畔高談論闊。青州狂人論文采,折扇一展問風流。

自前朝起,青州便多出傲骨文人,青州學宮更是久負盛名。單說那前朝,青州學宮就出了兩個內閣大學士,剛烈敢言,傲骨如鬆。後來雙雙辭官回鄉,便回了學宮教書育人。

忽聞一陣歌聲起,循聲望去,原來是青陽湖的高台上,有一紫衣女子彈著琴放聲而歌。

女子紫衣隨風,腰間係錯金繡銀腰帶,麵戴半簾薄紗,姿態風流。

她唱著青州調,訴說萬物生。

紫衣飄揚間帶起朗朗春光,引人駐足。

霍青青拉住顧衍的衣擺:“顧大人,看那邊。那女子,是不是生得好漂亮。”

顧衍掃了一眼,落在她拽住自己衣擺的手上:“遠了,瞧不清。”

一旁的伍行湊上來:“顧大人,是挺漂亮的。這模樣,在京都都少見。”

顧衍睨了他一眼:“我說,太、遠、了、瞧、不、清。”

“不看就不看唄。”伍行被他看得發毛,他這才想起來,自家顧大人不愛看女人。

一行人停停走走,到得一處三層小樓,顧衍一眼就瞧見在招牌邊緣上刻著一個古書青字。

霍青青隨著他的目光看去知曉他多半已經看出來了,遂笑道:“顧大人儘管放心住。”

這是一間歌樓,可聽曲歇腳也可留宿。

大堂裝得清雅,六方烏木柱,層層青色煙紗自三樓垂落,另牽幾道束在柱子上,擺上墜著一色流蘇。

最絕的當屬大堂中央一麵做成大鼓樣式漆金描紅的台子。

霍青青吩咐錦屏安排下去,很快便有樓中的姑娘前來帶路。

“明日便該去學宮中了,今日我還要同十一談一些事。”霍青青停下腳步,為顧衍推開房門:“顧大人今晚就住這間吧,伍行大人安排著住隔壁,需要什麼都可以喚人來。”

顧衍微微點頭:“銀錢到時姑娘直接扣。”

“顧大人真是……”霍青青笑出聲,走出幾步回眸一笑:“那顧大人明日記得早些起,明日學宮見了。”

“行了,知道了。”顧衍應下來,叫人抬了一桶冷水。他也該好好修整,待明日進了學宮,還需跟霍姑娘好好合計一番。

……

今日一踏進歌樓,霍青青就知曉十一一定會來尋她。

這間是她的屋子,此時已經擺上她愛吃的小點,上了一壺熱茶。因著是自家的地盤,錦屏能偷不少懶,隻需給自家姑娘睡時梳洗,早起梳妝便算完了。

她記下姑娘想吃的,轉身推門出去,差人安排下去。

霍青青看著門口探頭探腦的小丫頭覺得好笑:“怎麼著?太久沒見著我,害怕了?”

聽她說這話,小丫頭才進來。

今日的房間就是她清掃布置的,姑娘三年未過來青州,她還真是……近鄉情怯。

昨日接到錦屏傳的消息,說姑娘不日將至。樓裡私底下老早就傳開了,人人都想迎姑娘,但又怕被有心人覺察出來。看著人人都想離姑娘近些,樓主無奈之下隻能想了個最公平的法子——抓鬮。

她運氣極好,抓到了來給姑娘布置房間。

其實姑娘的房間不需要怎麼布置,樓裡日日都有人打掃,還跟三年前姑娘離開青州時一模一樣。隻是添置了一些近幾年青州時興的裝飾擺件。

今日樓裡定是要早些打烊的,樓主可說了,都能陪著姑娘吃飯。

霍青青看著小丫頭絞著手,看著她的眼睛裡閃啊閃,抬手捏捏她的臉:“長高了。來跟我說說這三年你們過得好嗎?”

霍青青牽著小丫頭的手一起坐到軟榻上,拍拍她的手背:“之前傳回的消息裡說,說玉樓春該開分號了。我還說怎的這麼快。如今回來一見……確是該開分號了。”

小丫頭名叫尋春,是四年前,蘭潯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撿來的時候瘦骨嶙峋餓得就剩一口氣。

她盯著小丫頭吃飯喝藥,養了數月,她便急著回莊子了。

沒曾想……小丫頭竟還記得她。

尋春也在看著霍青青,霍姑娘三年前離開青州時,隻有十五歲,比現在圓潤些,如今出落成了來往文人口中那種亭亭玉立的大家閨秀。

其實在三年前,霍姑娘出城的時候,她躲在高高的城樓上,爬上城樓頂,送了姑娘好遠。

她以為霍姑娘,不會再回青州。

很多人說霍姑娘心善,救過很多很多跟她一樣的人。她聽樓裡人說,姑娘有錢富得流油,卻偏愛收留很多無家可歸的人。姑娘被很多人喜歡著,不是男女的喜歡,而是純粹的、直白的喜歡。

她也喜歡霍姑娘。

“姑、姑娘,樓裡人,都很想你。”

霍青青聞言,摸摸她的頭:“三年未見,我也很想你們。隻是不能久留。若日後有時間,定會來青州住個一年半載。”

“樓主、樓主說,今夜讓大家陪姑娘一起吃飯,他們準備了好多好多好吃的。有、有姑娘以前喜歡的好多好多,還把樓主拖回來給姑娘做烤雞。”尋春笑起來,眼眸裡盛滿了光:“還有還有!我們把樓主埋的千金釀給挖出來了,埋了三年多那幾壇!樓主說姑娘喝不了許多酒,隻給姑娘嘗一杯。”

“姑娘到時要是想多喝就跟我說!我掩護姑娘!”

十四歲的小丫頭,一打開話匣子就說個不停。

霍青青含笑看著她,彎著眼眸聽她說這些年裡玉樓春上下發生的事,還聽她說她現在能拿筆寫信,學了琵琶晚些給大家彈曲助興。

直到霍十一站在門口,輕輕叩在門上。

“進來吧。”霍青青抬眼望去,霍十一立在門邊,手中提著一堆五花八門的小玩意。

“姑娘,那我先出去啦,晚上給姑娘彈我新學的曲子!是樓主新編的小調,很好聽。”

“去吧,順帶跟她說一聲,今晚彆搞幺蛾子啊。”

尋春答應下來,她看了一眼霍十一,有些害怕。

“十一,你嚇著她了。”霍青青無奈苦笑:“你該多笑笑的。”

霍十一默不作聲地將手裡的東西放在桌子上一一擺出來:“她們要我帶給姑娘。”

“姑娘,一路可安好?”

一堆小玩意鋪開來,擺了一桌子。

霍青青撿了一個撥浪鼓,搖兩下,看著珠子打在鼓麵:“沒什麼大事。”

“姑娘這幾日睡得如何?”霍十一多擺了一樣推到霍青青麵前:“前日看到的刀,想到姑娘大抵會喜歡。”

這是一把西域彎刀,上麵嵌紅鑲銀,很是漂亮。

霍青青把玩起來,似是想起什麼,輕聲道:“很喜歡。這幾日睡得很好,顧大人會同我說好眠。”

“他……”霍十一覺得自己不該問下去,咽下後麵的話,生硬地轉了個話頭:“屬下都安排好了,姑娘明日入學宮考試即可。”

“嗯,你辦事,我向來放心。”

霍十一做事,向來是細致的,她不用太過乾涉。隻需讓他放手去做就好。

“靈玄子道長說,姑娘前幾日不太好。姑娘,你為何瞞我?”霍十一平靜的眸子裡看不出波瀾,他本帶著通身煞氣,在她身邊卻都收斂起來。

“我……”霍青青欲答,卻聽有人敲響房門。

“霍姑娘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