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平穩行了兩日餘,途經楓華道,辰砂眼眸微眯著看向遠處。
霍青青正困倦睡著,顧衍懶散地抱刀靠在車壁上。忽聞外麵駕車的辰砂平淡的聲音:“有敵。”
顧衍以刀柄撩開車簾望了一眼:“清理掉。”
“小姐未發話。”辰砂並不聽顧衍的,他本駕著馬,怕有箭矢便先斬落了破月和飛雪的韁繩:“藏好。”
它們聰明,紛紛嘶鳴一聲朝來時的方向跑出去。果不其然,有數道箭矢從山林裡朝著馬車而來,他瞬間抽刀。
“死腦筋。”顧衍低聲罵了句,放下簾子坐回去。
等他回頭時,霍青青正在瞧著他。
顧衍輕笑一聲,湊近些並肩坐著:“你這個死士,太認死理,不好。”
“我知道呀。”霍青青將手撐在窗框上朝著他笑:“所以,我才不出聲。他比十一死板多了,太認死理,我怕他往後做不了什麼事。”
“你倒是看得透徹。”
話音剛落,忽聞破空之聲,顧衍冷著臉拽住霍青青的手臂,一把將她拉離原處。一支約寸粗被斬斷的羽箭刺破車簾,牢牢釘進裡麵車壁,箭尖幾乎全沒進去。
“還皇家的死士。”顧衍嗤了聲,抽刀起身去:“霍姑娘,護好自己。”
霍青青微笑著點頭,看著青年利落地撩開車簾出去,很快,車簾上便綻出一枝血色。這點東西,連錦屏都傷不到,顧衍出去應付是綽綽有餘。
“伍行,拿人。”
顧衍喝了一句,一腳踹開一個撲上來的山匪。幾刀砍落一個,刀勢狠辣,神色漠然。這些人看著似乎不是長生教教眾也並非尋常山匪,那又為何阻撓他們往青州?莫非……青州之事不僅僅隻有長生教?
青州此事明擺著的是長生教的手筆,驀地他想起霍青青說的,他們在等他。他之前也猜測過長生教或許是想借著青州一事放線釣他,他對自己有多少能力向來清楚,便索性如他們的意。那麼長生教並不會阻攔他。
這些人,看樣子埋伏在此處許久,應當是三日前離京他們就已經準備好。
“嘖。”顧衍循著箭來之處極快地殺進林中斬落藏在林中的弓箭手,眸中冷然。末了,他轉身大步往馬車那方去,在離馬車十步開外站定,指尖輕彈在刀刃上,彈落幾點血色:“便宜他們了,畢竟這車上還有小姑娘。扔了。”
說罷,伍行點點頭,一手拖幾個在官道上的屍體從旁邊的懸崖扔下去。
辰砂這才退回車簾前,沉默著坐好。
霍青青撩開簾子,按在他肩膀:“辰砂,或許你在皇伯伯手下時無令不出手,但是你得知道,你現在是我的人。”
“我的身邊並不太平,你可以記住一句話,很多事情你可以做主。”
她說這話,指尖輕巧地撥開辰砂肩頭的布料,淺看一眼傷口,取了金創藥塗上:“你得記好。威脅到你生命者,為禍百姓者,行事不仁不義者,皆可殺。”
女子的聲音平緩柔和,飄在他耳邊。傷口的金創藥灼燒起來,辰砂耳根泛出些紅。
他握緊刀柄,淺淺應聲:“屬下知曉了。”
顧衍打了個呼哨,破月跟飛雪自來時路先後竄過來,飛雪高興地打著響鼻來蹭霍青青。
“好啦,彆蹭了。”霍青青輕拍著馬脖子,不忘從馬車裡拿出兩個雜糧餅一馬一個。破月看看顧衍,看著顧衍沒發話竟不張口。
霍青青歎了一口氣,將雜糧餅遞給顧衍:“喏,破月都不敢吃,你來。”
顧衍抬手隔著衣袖拉住霍青青的手腕,將雜糧餅遞到破月嘴邊:“吃。”
破月這才張口咬住,幾口吃完高興地蹭一下顧衍蹭一下霍青青。
“行了,它下次就會吃了。”顧衍放開她的手:“進去吧,還有一段路,到烏鎮怕是入夜了,彆耽擱。”
霍青青看著他,隻覺得這個人越發有意思。她自小長在南方,南方女子雖小家碧玉,但絕不是拘禮之人。時日一長,她便也這樣了。更何況她骨子裡就是如此,不喜歡那什麼男女大防。
如今瞧著顧衍,他倆果然能一拍即合。
顧衍微微側目,見隻到他胸口的霍姑娘又看著他。驟然撞進她那雙清泠泠的眼睛裡,他覺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看我做什麼?”
他抬手掀開簾子就要鑽進馬車。
忽然聽到霍青青叫住他:“我是想說……該談的都談了,顧大人該跟我分開乘馬車了。”
顧衍手一僵,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沉默片刻,他依舊鑽進車裡,刀柄擋開車簾,挑眉笑道:“霍姑娘不是雇我當打手嗎?打手要負責霍姑娘安危啊。”
馬車再行起來,顧衍抱著刀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霍青青百無聊賴地擺弄著一個銀製九連環,沒一會兒就解開了。解開合攏半晌,覺得沒了趣味就隨手扔在桌子上。
她見顧衍眉頭微蹙,便不自覺地抬手。
“想做什麼?”顧衍睜眼,視線落在她抬起的手上。
霍姑娘的手纖長白皙,淺色的青紫血管在她手上尤為明顯。他同霍姑娘行了這幾日,才覺察出有些不對。
彼時她懶散纖瘦,他當是春日嗜睡。
前幾日驟然聽聞她今年嗜睡。便覺得霍姑娘身體算不得好,應當是比常人更易困倦,吃得又少。車上準備的點心都是上等,連帶著他跟伍行,每日吃食也是尋了路上的小店新鮮做來的,可是霍姑娘每每就吃上那麼一碗就不吃了,拉他陪著吃飯倒是能多吃幾口。
其餘多數時間都在馬車裡喝茶看書。
思及此,顧衍不由開口:“你……”
見他欲言又止,霍青青抬手將自己飄落的幾縷鬢發彆到耳後看向窗外:“顧大人想問什麼。”
“沒什麼。”顧衍隨手拿起她放下的九連環,九連環碰撞間發出輕微的響聲,他掃了一眼霍青青,似是閒話家常般問了句:“霍姑娘如此嗜睡,可是有什麼病症?”
聞言,霍青青轉過頭看他,眼裡帶了笑。
“之前你同我說,比往年嗜睡,往年也這般?”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九連環,骨節分明的手指穿行在九連環的縫隙裡,看著可謂賞心悅目。
霍青青垂下眼睫,手指捏著書頁,慢慢摩挲著放開:“不知。”
顧衍見她如此,便不再追問:“不願說便算了,你彆多想。隻要不影響查案就無礙。我對你的私事不感興趣。”
“我不知。”霍青青說得很慢,她跟顧衍對視著,緩緩傾身湊近顧衍,握住他的護腕:“顧衍,我不知。”
馬車顛簸起來,將她又推近了些,顧衍往後靠在車壁上,側過頭去:“我沒逼你什麼,不說就算了。”
他也不知為何霍青青會因為這樣的話生氣。
“我不能說。”霍青青頹然鬆開手,坐在他對麵,眼底壓抑著顧衍看不明白的情緒。她神色有些複雜,又重複道:“顧衍。”
驟然聽見她叫他名姓,顧衍有些心顫。
“我不能說。”
恍惚間,馬車似是碾過大些的石頭,猛地顛簸起來。她一時不查,被顛得往前一撲。
“你那死士到底乾什麼吃的。”顧衍隻來得及伸手擋在車壁上,讓她的額頭撞在自己手心。他抬手將霍青青一撈,扶住她肩膀:“你又在想什麼?我說了我對這些不感興趣。你聽到沒有?”
“霍青青,我說你……”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隻因他見著霍青青眼裡浮上一層水汽。
“你彆哭、彆哭。”
顧衍這輩子第一次覺得女人哭這麼讓人膽戰心驚,他在心裡罵罵咧咧,他到底說什麼了?
霍青青揪住他的衣襟,低下頭去,混沌裡辨不清到底身處何地。她口唇張合反反複複地說著:“我不能說,我不騙人的……”
“行了,我知道了。”顧衍僵硬著身子,任由她拉住自己,實在是無奈得很,深吸一口氣,聲音儘量放輕:“我信你,行不行?”
馬車裡靜默下來,隻有霍青青和他的呼吸聲。
許久,他才聽到霍青青悶悶的聲音。
“嗯。”
……
錦屏被叫過來時見著霍青青這模樣就什麼都知道了。
她紅著眼狠狠瞪顧衍一眼。
後者被瞪得莫名其妙,想走又掰不開霍青青的手。無法,他隻得坐著,看著錦屏溫言軟語安撫著霍青青,花費了好些時候,才說得霍青青睡過去。
他就這樣坐著,讓霍青青靠得安穩些。
錦屏見自家姑娘睡著才鬆了一口氣,硬著頭皮頂著顧衍的冷眼,聲音極輕微顫:“奴婢知道顧大人想問什麼。”
她說著,手輕拍在霍青青背上,安撫她家姑娘也給自己壯膽:“姑娘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被魘著了。或許是今年起身體就不好,現在讓顧大人一提又把自己套進了殼子裡麵。”
“你們家姑娘,到底是個什麼病症?”
錦屏思量片刻才開口:“早年姑娘被送去莊子上時便是因為魘著。這是大家都知曉的。”
“隻是後來,好不容易化煞卻有了心結。此心結,姑娘不想說便沒人敢逼她,怕逼出好歹來。”
她的目光帶著憐惜,手落在霍青青的頭頂:“姑娘經曆過太多太多,顧大人,此行還望你多照看著姑娘。”
顧衍一時不知說什麼,他低頭看著睡沉的霍青青,覺得此刻的霍青青似乎同他相隔出一個世界。明明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姑娘,到底是何等心結能將她逼成這樣?
“我總得知道,是什麼引發她的癔症,不然,此行如何相處?”他側過頭去不看霍青青,神色冷然:“若是再發癔症耽擱查案,我可不管了。”
“姑娘有姑娘的難處啊。顧大人,您多包容些便是,顧大人你仔細想想姑娘癔症前你們都說了什麼。癔症發起來,姑娘也是控製不住的,顧大人您多擔待一點,算奴婢求您。”
“姑娘人很好的,您彆跟她吵。”錦屏絮絮叨叨地說著,眼睛卻一刻都沒離開霍青青。
顧衍隻想著霍姑娘癔症發作前,他問的是霍姑娘嗜睡的事,莫非……這嗜睡之症與霍姑娘心結有關?想了許久,錦屏說的話他也沒聽進去多少。
便隨口說了一句:“我不跟她吵便是。”
“其實……”錦屏看顧衍沒有怒色又看看自家姑娘,見著自家姑娘還在睡著才慢慢道:“姑娘是把顧大人當朋友的。”
再看著霍青青時,顧衍心底起了些怪異的感覺。
朋友嗎……
好新鮮的一個詞啊。
錦屏說完,顧衍輕輕拂開霍青青的手,起身掀開簾子準備去後麵的馬車跟伍行同乘。
他走時轉頭看了霍青青一眼。
霍青青還在睡著,方才蹙著的眉頭舒展開,想來是夢裡安穩下來。
他這才放下簾子往後麵那輛馬車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