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霍青青看著顧衍,抬手輕點著下巴:“早聽聞詔獄刑訊手段好,看來所言不虛。”
長生教的人嘴巴緊,她查消息可是費了不少力氣。
顧衍笑了聲:“自然,否則那些人不得反了天去?”
他低著頭,摩挲著刀鞘的紋路,聲音帶著寒意繼續道:“長生教為禍民間,所到之處惹百姓追逐。那兩個道士說長生教內供奉著一尊活神像,活神像每隔半月便要吃下一個藥人,而這個藥人需要長期服食長生藥,至少……服食一年。而長生藥能侵蝕身體,一旦長期服食,甚少有人能扛過藥效。自那之後,長生教的人便開始四處遊曆,物色合適的少年人豢養起來,供給神像。”
“然,這次青州學宮,它們在試探著請神。年歲便是,未滿二十者。”霍青青眼眸微彎,明亮的眸子看向顧衍:“顧大人,此刻應該也猜到爹爹為何召我了。”
顧衍手一頓,抬頭看向霍青青。
小姑娘帶著慣常的懶散笑意,靈動的眼睛看著他,他沉聲道:“你想引蛇出洞。”
霍承陽那樣的人,怎麼可能讓自己這個寶貝女兒涉險?
除非……
他心思一轉,正看見霍青青彆過頭去看外麵的風景,她輕笑著,聲音輕快:“嗯,我跟皇伯伯說好,騙了爹。”
“你……”顧衍欲言又止。青州學宮連起兩件命案,死者皆是青州學宮內的學生。他雖還未至,但從傳回的消息裡看完了青州府衙仵作驗屍所寫的卷宗。
兩個學子死相奇慘。
他們血肉分離攪碎又重新堆砌成人形,屋內的地上用血寫著八個大字—七月初七,但求長生。
如此行徑……如此殘忍……
她竟然選擇引蛇出洞?
“青州之事,不知顧大人有沒有察覺到。他們像是早就定下青州學宮,要在學宮內請神。青州此事沒那麼簡單,若是放過了,長生教恐怕會愈發猖獗。此事的嚴重性,或許遠遠超出顧大人的想象。”
霍青青靜靜地看著顧衍,看到了他眼底一閃即逝的驚愕,遂笑笑:“顧大人不必擔憂,我此行是做好了一切準備。若是當真不慎一死,我也早已安排好書信,此事,與顧大人無關。”
顧衍第一次覺得自己被人小瞧了,小瞧他的還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
他哂笑一聲,想起來她生辰那日同他說要當心。
原來她早知道此行凶險。
“值得嗎?”顧衍抱臂靠在軟墊上重新審視著眼前這個十八歲的姑娘。
明明是尋常女子的容貌,沒什麼三頭六臂,卻選擇了以身犯險。她明明一生都可以高高在上,不涉任何險境,為何會插手長生教一事?
霍青青擺弄著手腕上的玉珠串,低頭看著玉珠子折射出瑩潤的光,外間天光大好,可惜有的人已經看不到了。
她靜默了片刻,抬起頭來朝著顧衍緩緩笑開:“有的事,總要有人去做啊。”
這一瞬的笑顏晃花了人眼,借著外間天光,她如春日暖陽。顧衍覺得心裡泛起一層暖意,這暖意在心底炸開。
又聽著她徐徐談來:“我娘曾告訴我,人這一生,都應該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能做到的事。”她手中撚著玉珠串,眼瞳裡帶著清朗笑意:“我生於高門,長在京都,養在南方,這從北到南,看過大好河山,走過敞亮官道。我爺爺為太傅,乃當今聖上啟蒙老師,助聖上清山河。我爹坐鎮大理寺破冤案無數,為冤者申冤。我哥少年成名,八萬青騎縱橫西北□□北蠻。”
她聲音很輕,眼中帶著自豪:“如今我當,為民請命。”
“嗬……”為民請命……
顧衍想起從前那個顛沛流離的自己。
他出生的城池,曾被戰火燎灼,鐵蹄踏過後留下的隻有斷壁殘垣,多少百姓死在戰火裡,被踐踏成泥。
那時候,百姓的命如草芥,每日都活得膽戰心驚,睡不安穩。他出生時,父親病逝,是母親將他一手養大拉扯到八歲。他少時常常在想,若不是那場戰火,母親應該能同他一起看到順應年的太平盛世。
明順帝那時還是皇子。
先帝病重,幾方兵變,戰火直逼京都。當時內憂外患,若非當今大將軍徐從風鎮壓北蠻橫戈邊關,大煜那時恐怕就會被北蠻乘虛而入。但就算是這樣,大煜多少百姓還是死在戰火中。
為民請命豈是這麼簡單的?
顧衍不語,視線落到霍姑娘盤玩的玉珠串上。
霍姑娘向來喜歡用好東西,這串玉珠串看著也是價格不菲:“你要如何,為民請命?”
霍青青挑出一本書,取出夾在書內的一紙信箋遞給顧衍:“我的命簽,不巧,我正是命宮帶煞者。按我所掌握的消息猜測,這次青州學宮地處留青山,在位正北,學宮以北鬥定處,正應北鬥。”
“請神敕令北鬥,學宮之前死的兩個學子分彆是命宮帶煞、命主破軍。死的地方正應天樞、天璿,分彆應天地。如果按著這個順序來,下一個便該是天璣。”
顧衍展開命簽,上麵正是帶煞主破軍的命宮。
“請神賜長生?”
“正是。”霍青青點頭,接著道:“隻是他們請的不是正神,而是……曾有傳言的賦生之神。”
“他們所供奉的活神像應當與這個賦生神有關。那活神像……霍姑娘可有了解?”顧衍了然,以人命血肉供奉的,必不是正神。
霍青青蹙了眉:“活神像沒見過,我的人看不到。據說養在一處墓穴,那墓穴前麵幾乎全是陣法機關,隻有長生教上層五長老才能接觸到。”
“那霍姑娘既要引蛇出洞,又怎知他們一定會再出手?”
霍青青似是知道他會有此一問,立時回道:“此次來的,九成是長生教五長老之一的隕長老。”
“他手段是最為殘忍的,青州命案大抵就是他的手筆。此人好大喜功,一直不甘於寂寂無名,此次才借著教主令敕令北鬥請邪神想鬨出大動靜,他不會就此罷休。你追查長生教一年有餘,他們卻當功績,要的便是鬨得民間朝堂都人心惶惶。此次兩個學子均是去歲入學宮,出自寒門,如今正值青州學宮招生當口,便被青州府衙壓下。青州地界的府官選擇密報朝廷。長生教能作下青州一案,哪裡會不知?”
“你查他們這許久,並不難查出此案與長生教相關,你必然會來。”
“如今命宮帶煞的人已殺其二,剩下的五個他等著從新入學宮的學子裡挑出來。然後逼著你現身同他交手。”
“他就是在等你。”
說罷,霍青青身子前傾,離顧衍不過一掌的距離:“七月初七之前,還會死五個人。算下來,是每二十七日死一個。”
“如今,距離下一個,隻差十九日。”
“顧大人,你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