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馬車行得不緊不慢,霍青青跟顧衍相對而坐,中間是一個不算小的矮幾,上麵擺了好幾樣精致點心。
“這些可不頂飽。”顧衍靠在一邊坐著,手裡拿著一把刀。他那把繡春刀是禦賜的,比尋常刀劍更重更鋒利,驟然換掉還有些不習慣。
霍青青在他對麵撐著頭,懶散地打了個哈欠,從袖子裡一番摸索,掏出一封信件:“昨日十一傳來的。”
顧衍接過來,隻一眼就眉頭蹙起:“計劃要不要變?”
“變什麼?”霍青青拈起一塊桂花糕送進口中咬了一口,就著茶吃完:“如今正值青州學宮招學子,我那邊十一早就打點好了,要看顧大人以什麼身份前去了。”
留在京都的,是另一個顧大人。
知曉顧衍離京的隻有顧衍的幾個親信,因為顧大人向來按時上朝,去南北鎮撫司點卯,不得不找了個替身。說起來,顧衍手下除去一個時常跟著他的宋無憂還有個在暗處的“影”。這個“影”便是在危急時替換顧衍的。
如今的顧衍玄色暗紋箭袖,臉上是一張尋常人的假麵,連帶著好像掩去了通身的鋒芒,竟給人一種好相與的錯覺。
顧衍睨霍青青一眼,忽然湊近點端詳起來:“霍姑娘怎麼不易容?”
“莫說沒人識我,就是有人識我……在莊子上放養了快十年的小姐,送去學宮學習禮儀詩書也再正常不過。再說……”
霍青青神秘地笑笑,往後一退靠上車壁:“我可沒有顧大人這麼有名。聽說顧大人的畫像可是還被畫到那什麼……”
她頓了頓,沉思片刻:“好像叫什麼《大煜好夫婿》的本子裡,聽聞還排在前三。”
顧衍一抖,抬手捂住眼睛:“大煜什麼?”
“好、夫、婿啊——”霍青青一字一頓地又重複一遍,看著顧衍生無可戀,她覺得甚是有趣:“不過沒什麼,顧大人也同時上榜了《大煜最不適合當夫婿的人》,還是排在前三。”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顧衍哂笑一聲,將手放下來坐回自己的位置。
兩個人雖然插科打諢,但沒忘正事。
“青州那邊眼下情況不明,顧大人要護好自己。”她說著,又從袖子裡掏出一副袖箭遞過來:“這個就給顧大人防身用吧,我身邊有錦屏辰砂,等到得青州十一也會來找我。”
顧衍看著這副袖箭,袖箭極為精巧,箭尖隱約透出寒芒,想來造價不低。
見著他想開口,霍青青補上一句:“收下吧,顧大人。此行定然凶險,不知會生出什麼變故,有防備總是好的。至於我……隻要十一在,我身邊就是銅牆鐵壁。”
“嗬……”顧衍輕笑起來,接過袖箭扣好:“你那侍衛,是什麼來曆?”
他對霍十一是有點印象的,初時他第一次見到霍青青,就是霍十一駕馬,乾淨利落地出刀斬斷馬脖子。後來禦書房裡,霍承書說他是霍青青的侍衛,也是霍府死士。
那兩次,他都未覺得這個侍衛有何過人之處。
“來曆?”霍青青一愣,旋即笑開了:“上次在禦書房不是說了嗎?是我霍家的死士。他跟辰砂一樣,都是木頭,不愛說話情緒也不顯,喜怒都要人去猜。上次禦書房裡,他就生氣了。”
說起來……那日她夜裡喝酒喝得微醉,十一當夜又被遣去青州,都沒來得及問他為何生氣。
霍青青覺得自己好像哪裡做錯了。
顧衍眉一挑,看著微蹙眉頭沉思的霍姑娘,覺得霍十一有點慘。上次禦書房,霍十一跟著霍承書進來時,正巧撞見霍姑娘把他壓在桌上。
那霍十一怕是存著主仆之外的心思,見此情景才生氣。
可惜了,不愛說話的木頭動真情,卻攤上這麼個大大咧咧沒什麼男女大防還迷迷糊糊的霍姑娘。
霍姑娘像草木頑石難開情竅,對感情怕是遲鈍得很,他都有些同情霍十一了。噢,還有天天對他橫眉豎眼的霍清風,這一個兩個的都挺慘。
“前些日子說找一日同顧大人詳談,奈何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日子。如今便慢慢談吧,顧大人,你先說說你查到的。”
車內空間算不得太小,但顧衍伸不直身子,略微轉動著挑出個舒服的姿勢伸手去拎茶壺倒茶。
他順手遞一杯給霍青青,才端起自己的抿上一口,嘗過後眉目舒展開來誇了句:“好茶。”
霍青青捧著茶杯,看向窗外:“顧大人,你若不說,我不知如何助你。”
“先喝茶,我沒說不告訴你。聖上既讓你相助,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他拿起一塊馬蹄糕吃,已經坐了一個時辰的馬車,他今日未用早膳,此刻覺著有些餓。一連吃下好幾塊,他才覺得差不多。這些東西真的不頂飽。吃著倒是不甜不膩,當小點心還不錯。
等他墊了點肚子喝足擦淨手,轉頭看到霍青青靠在車壁小眠,她眼睫掩下一彎陰影,唇角掛著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霍姑娘是不是睡得太多?上次在青柳莊也是如此悄無聲息就睡過去,他還以為是喝酒的原因,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一時也沒什麼頭緒,無奈之下他揉著脖子,低聲笑道:“這麼信任我啊……”
他若真想做點什麼,外麵趕車的辰砂能攔住?這姑娘真是……把他拿住了。
等霍青青醒來,馬車已經停下,車內隻餘她一人。
她伸手撩開車簾就看到顧衍拿著一把馬草在喂馬。飛雪偏偏不吃這一套,彆過頭去啃旁邊錦屏放下的胡蘿卜。黑馬破月高興得很,“噅噅”叫出兩聲把他手裡的馬草吃乾淨。吃完又去搶飛雪吃剩下的半根胡蘿卜。
“顧大人,進來吧。”
霍青青斜斜靠在窗框邊,多出幾分剛醒的迷蒙神色,眼裡還帶著霧氣,清泠泠的。
顧衍會意,掀開簾子進去坐下,他伸手放下車窗的簾子,星目裡帶著笑意:“醒了?”
“嗯,顧大人見笑了。今年年初開始,總覺得自己睡不夠,比往年嗜睡。還請顧大人多擔待。”她頓了頓,想到什麼似的多說一句:“不會耽擱查案,顧大人放心。”
見她還有些疲倦,顧衍沒說什麼。
收揀好自己的長刀才慢悠悠道:“我曾抓了兩個長生教散布長生之說的道士。他們曾路過嶺南道一代,在那邊大肆宣揚長生之說,分發所謂長生藥。我手上最關鍵的消息就是從他們嘴裡撬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