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俊一手提著素白色背包，一手舉著手機，闖進單元口。
“來，動手啊。”
“這段視頻要是發給體協看，我不信你爹還能保的住你！”
正對著他臉的手機攝像頭似乎也讓趙晟冷靜下來，對著身後的壯漢擺手示意他們停下。
“汪俊，看樣子你也想和溫沐風一樣？”趙晟神色陰沉，話中的威脅意味很濃。
汪俊一臉鄙視，手機攝像頭下移的同時一口唾沫吐在趙晟臉上，隨即快速抬起手機再次對準了他的臉：“我呸！傻X，你腦子被驢踢了？？？”
“我，汪俊，誰不知道，最沒可能奪冠的大學校隊裡最沒可能奪冠的運動員。”
“你覺得打不打比賽、在不在校隊，對我重要嗎？？？”
這一刻，汪俊撇著嘴生動形象的解釋了什麼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趙晟下意識的抹了下臉，粘稠的手感讓他有那麼一瞬間的茫然。
隨即暴怒再次衝昏理智，咆哮著衝汪俊撲了過去。
汪俊沒有任何反應，隻是握著手機的手又攥緊了幾分。
“晟哥，忍住。”兩名壯漢及時的出現，一左一右的拉住比年豬還難按的趙晟。
“機會有的是，如果現在這一拳打下去，趙總那邊會很麻煩的。”
體協對於運動員的素質要求很高，隻要有參賽機會，菜一點沒關係，大不了上去挨打，但比賽前後絕對不允許運動員做出違背體育道德的事情。
至少在明麵上是如此。
看著怒氣漸漸平息的趙晟，汪俊眼底閃過一絲失落。
“走。”趙晟隻是有錢並不傻，憤怒過後立馬明白了汪俊的目的。
走到單元門前時，趙晟似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突然轉頭：“喂，那個誰，我不但不會讓你滾蛋，我還會讓你順利的參加大運會，同時我也很願意提供一張火車票給你身旁的窮鬼讓他去參觀。”
“記住，這一定會是你運動生涯裡最大的恥辱！”
“不，”汪俊轉過身，手機依舊對準趙晟：“我運動生涯最大的恥辱就是遇到了你。”
“你媽...”趙晟臉色沉的像是能滴出水來，但還是強忍著怒火轉身。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不見，汪俊才鬆了口氣。
“後悔了，應該多吐這個王八蛋幾口。”汪俊邀功似的對著溫沐風搖了搖黑屏的手機：“演技不錯吧？集訓起太早，忘充電了。”
自認為骨子裡都透露倔強驕傲的溫沐風，在瞧著對自己傻笑的汪俊時，心裡卻泛起說不出的委屈。
“祖宗，你彆，可彆。”汪俊的臉頓時如苦瓜一樣。
“上次市裡麵比賽，一場打完挨了兩百多拳你都沒皺一下眉，今兒你但凡是紅了眼，我都得懷疑是不是有啥臟東西上你的身了。”
汪俊捏了個不知道從哪個電影裡看來的驅鬼手印：“不管你是誰，趕緊從我們家沐風身上下來。”
“呦，倔強！你要是聽不懂人話，在下還是略懂些拳腳的！”
嗯...
溫沐風覺得自己的那點矯情多餘了，對著汪俊伸出手：“東西，你下午還要訓練呢。”
汪俊把書包塞給溫沐風，小心翼翼的問道：“是不是叔叔知道趙晟的事兒了？”
“叔叔怎麼說？”
“沒什麼。”溫沐風把書包斜跨在肩上。
汪俊神色有些擔憂道：“沐風，你...可彆做傻事兒啊。”
溫沐風白了汪俊一眼：“要不，下午找個地方我陪你練實戰？”
汪俊神色立馬一變，連連搖頭。
實戰？打不過打不過...
溫沐風雖然看上去乾淨嬌弱讓人生憐，但那隻是不熟悉的人的錯覺！
走上擂台後溫沐風就好像換了個人，猶如從白堊紀走出的人形恐龍，雖然技戰術粗糙些，但那股韌勁以及攻擊性太容易讓對手破防了。
汪俊很有自知之明，他隻是熱愛這項運動，但並不熱衷於受虐。
“那...我就先走了。”汪俊又不放心的回頭看了幾眼，當看到溫沐風從揮手變成揮拳時才快步離開。
溫沐風安靜的站在樓道，看著汪俊離開，看著樓道口變得空蕩蕩，直到被正在搬家的大叔禮貌的提醒自己擋路後才回過神。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發什麼呆，就像是脫離了遷徙軌跡的候鳥，茫然的不知該飛向哪。
...
嗵——
獨屬於地下擂台的彩色聚光燈亮起，觀眾在混亂尖叫著分開兩條通道。
沈霄被擁擠的人群所包裹，他拚命的衝著其中一條通道招手，但每一下都好像在水中劃過，深深地無力感透過指尖湧遍全身。
他張開嘴，想要呼喚，一開口四周高亢的呐喊聲浪頃刻間便將他淹沒。
他不放棄的掙紮、呼喚，直到眼睜睜的看見那道倔強的身影走上擂台。
這一刻，深深地絕望如潮水般將他包裹，讓他室息。
“先生，先生您怎麼了？？？”
一道甜美的呼喚聲穿破了夢境，將沈霄拉回了現實。
喘息著鬆了鬆腰間的安全帶，沈霄搖頭道：“沒事。”
空乘小姐姐顯然見過太多奇怪的人，對於一個隻是做了噩夢乘客並沒有過多的緊張和關注。
良好的職業素養讓她對著沈霄附身微笑道：“先生，如果有問題可以隨時找我們機組的工作人員。本次航班即將到站了，祝您旅途愉快。”
沈霄微點了下頭。
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卻發現有一條未讀短信。
應該是打開飛行模式時太過匆忙，沒有注意。
【崔院長：沈先生，經過學院的領導商議，我們同意你提出的條件，並對於您能來我們學院任職倍感榮幸。】
...
【後來在未見過那麼美的日落…】
伴隨著震動，悅耳的鈴聲從口袋中響起。
不知不覺間，溫沐風走到了海邊碼頭，夾雜著鹹濕水汽的微風將他包裹。
溫沐風掏出手機，看向屏幕時愣了下，白皙的指尖卻不自主的按下了接通鍵。
“…”
“…”
“小風，是我。”電話那頭的聲音低沉富有磁性，相比較上次在電視采訪中聽到，少了幾分張揚多了些穩重。
“我知道。”浮在臉上的種種負麵情緒像是冰雪般消融，清澈明亮的眸子彎成了月牙狀：“還在國外嘛？怎麼突然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對麵沉默了下，並沒有回答溫沐風的問題，而是問道：“小風，你在學校遇到麻煩了？”
溫沐風睜大了眸子，平穩下了情緒後道：“沒啊，我隻是個脆皮大學生，能有什麼麻煩？”
“是嘛？”沈霄的聲音有了些波瀾，但又極為認真的繼續道：“如果連你的運動生涯都被迫畫上句號，也不算麻煩嘛？”
溫沐風睜大了眸子，本能的反問道：“你怎麼知道？”
“你告訴我的。”
“十年後在英格蘭地下拳場的休息室，那是你最後一場比賽，也是我見你的最後一麵。”
在國際大賽前的采訪中聲音都冷淡的像冰塊一樣的沈霄，說出這段話時卻有些顫抖。
“英格蘭？地下拳場？？？”
“沈霄，你在說什麼鬼話？？？”溫沐風臉上浮出一抹憂色：“你是在比賽中傷了腦子嘛？回來吧，現在國內的醫療條件很不錯的。”
沈霄沒有回答溫沐風的疑問：“小風，你相信重生嗎？”
溫沐風舉著手機撐在岸邊的護欄，離港的貨輪激的水波洶湧，將映在水麵上少年的身影扯的支離破碎。
在那麼一瞬間，溫沐風有一種恍惚的錯覺，沈霄是認真的。
但也隻是一瞬。
“我信。”溫沐風一向配合他，哪怕是在成年後玩這種小孩子的遊戲。
麵對沈霄僅有的一次倔強，還是在被父親認領時，他站在福利院前默默拉著沈霄的衣服，緊咬著下唇祈求的盯著沈霄，求他能說出那句‘不要走’。
這也是溫沐風最後一次見到沈霄，那天後沈霄就獨身去了國外俱樂部青訓。
“轉身。”
沈霄的聲音從聽筒和身後同時傳入耳中。
溫沐風不敢置信的扭過頭，一道身影拎著行李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高大挺拔的身軀遮住了陽光，影子剛好落在溫沐風腳下。
他留著一頭細碎的短發，肌膚呈現一種健康的古銅色光澤，上身純色休閒短T與他的身材完美貼合，凸顯出勻稱流暢但不誇張的肌肉線條。
這是溫沐風在電視上看到過無數次的身影，WBO最年輕的亞洲拳王，也是亞洲拳壇最閃耀的那顆星。
更是在福利院照顧了他整個童年的人。
“沈霄！”溫沐風呆呆的站在原地，在看到他的一瞬大腦宕機了。
“我還以為你會撲過來。”沈霄拎著行李箱，幾步走到了溫沐風身前。
溫沐風像個置氣的孩子，輕‘哼’一聲側過頭去：“沈大拳王又不缺我這一個粉絲。”
“你一走這麼多年，就連休賽期都留在國外集訓，這次怎麼突然回來了？”
“累了，這次回國就不出去打比賽了。”沈霄走到溫沐風身旁，放下行李箱扶在欄杆上，深邃的目光看向波濤湧動的海麵。
好像達成了某種默契，兩個人享受著此時的平靜，誰都沒再開口。
許久，溫沐風才將目光從海麵移向沈霄，似是不經意的細細瞧著：“你怎麼知道校隊的事兒，還知道我在這兒？”
沈霄的臉上氤氳著他讀不懂的神色：“剛和你說過，我重生了。”
“那次我看到了一個在錯誤的道路上依舊堅持的蠢貨，也看到了一個不完美的結局，所以我又回來了。”
溫沐風鼓了鼓嘴：“沈霄，我記得你不愛開玩笑。”
沈霄嘴角揚起，笑意很濃：“人總是會變的。”
溫沐風並沒有追問下去，沈大拳王如果想知道自己的近況，隻需要勾一勾手指就會有人湊上來極儘詳細的描述給他。
至於什麼重生之類的胡話，溫沐風隻當是沈霄勾人的小把戲，哪怕在外這麼多年，總歸還是惦記自己的，這就夠了。
“不接，沒關係嗎？”溫沐風指了指沈霄的口袋，漏出一角的手機伴隨著震動屏幕再次亮起。
沈霄搖頭：“沒關係。”
說著沈霄看了看手腕上的機械表，指針依舊穩定的轉動。
俯身拉開行李箱，從最上層拿出一個精致的禮盒。
“給你的禮物，”沈霄將禮盒塞到溫沐風手中：“明天來中北大學訓練館找我，上午八點，彆遲到。”
不等溫沐風有所反應，沈霄拉著行李箱的身影就坐上了一輛出租車。
什麼鬼？？？
“沈霄...他不會真的傷到腦子了？？？”看著手中的禮盒，溫沐風心中的擔憂不由得更濃了些。
能親口說出不去比賽，又破天荒的給自己帶了禮物，這與他記憶中高冷漠然隻知道訓練的沈大拳王全然不像是一個人。
“看樣子有機會得帶他去醫院瞧瞧。”搖了搖頭，溫沐風清空腦子裡那些不靠譜的念頭，珍重的將禮盒抱在懷中。
...
中北大學，體育學院。
教務樓，頂層會議室。
十幾名學院領導在座位上閒聊著，正中，副校長不停的看向一側的老式鐘表。
當時針指向四點鐘方向時，會議室的門被推開。
“抱歉，路上堵車。”沈霄將行李箱放在門一側，汗水浸透了短T，貼合在身上漏出完美的肌肉弧線。
“時間正好，”副校長指了指一旁預留好的位置：“那，我們現在開始吧？”
“好。”沈霄點了點頭，拉開椅子坐了下去。
在副校長的目光示意下，麵前放著‘體育學院院長-崔海’牌子的中年男人看向沈霄：“沈霄，我們很歡迎你能加入我們中北大學。”
“在此之前，我們有幾個疑問想問一下你。”
崔海院長頓了頓，繼續道：“哪怕是在H省，我們中北大學的待遇以及名氣、資源也算不上一流。”
“所以我們院領導很好奇，為什麼你會選擇我們？”
沈霄沒有猶豫：“我看過近幾年的數據，貴校的體育水平差到令人發指，同為H省的體育弱校，就連南風大學在各方麵都碾壓中北大學。”
崔海並不避諱的點頭道：“這倒是真的，優秀的體育教育人才我們搶不到。”
“所以，沈霄先生是因為喜歡挑戰困難，才決定選擇我們嘛？”
“不，因為隻有你們同意了我的條件。”說完沈霄難得的皺眉，補充道：“抱歉，我說話比較直。”
能當上學院領導，心胸城府必然都是極深的，崔海臉上沒有一絲異樣，笑著道：“我們與南風大學的錄取分數線相似，接受他們的學生合理合規，這不算開後門。”
“並且隻是答應這件小事就能換來沈拳王的加入，我們中北大學自然是很願意的。”
崔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沈先生正值職業巔峰期，未來的成就也許是突破性的，但你卻選擇悄然退役，不會就是因為你提出的那個學生吧？”
為了他嘛？
從戴上拳套揮出第一拳開始，沈霄便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頂著聚光燈踏上擂台，驕傲的舉起集萬千榮譽於一身的金腰帶還重要。
但直到他親眼看著溫沐風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比賽中挨了無數重拳後倒在擂台，沈霄才發現自己錯了。
“對。”沈霄堅定的點頭。
咳，咳咳----
崔海一口茶水險些把自己嗆過氣去，本是為了緩解氣氛以便加深了解的一句玩笑話，沒想到沈霄竟然給了肯定的答複。
沈霄繼續道：“他是我見過的天賦最好的，未來的成就一定會比我強。”
這句話讓會議室陡然陷入靜默，所有人都知道，沈霄無論麵對采訪還是賽前宣講，話少的可憐且從不開玩笑，高冷的就像是一座冰山。
這也就塑造了一個習慣，沒人會懷疑他話的真實性。
但，他現在所說的，著實有點太不可思議了...
許久，副校長才打破沉默道：“沈霄先生，國家正在大力搞體育建設，我們中北大學已經落後太多了，所以我們希望你的到來能為我們大學打出一個好的開頭，比如在你所執教的項目幫我們在全國賽上拿個好名次。”
“你，能做到嗎？”
說到了專業部分，沈霄神色傲然的點頭道：“隻要貴校給我足夠的資源支持，沒問題。”
“好！”
“那我們現在來談談你的待遇以及對你所擅長的領域教學規劃方麵的問題。”
會議如沈霄預想的一樣順利，而宿舍的情況比溫沐風預想的還要惡劣。
平日裡溫沐風都是在家給溫良做過飯後就回宿舍睡，這麼多年一向如此。
現在是暑假，整個宿舍隻剩下參加大運會的汪俊和自己，安靜的很。
抱著沈霄的禮物推開宿舍門時，溫沐風的呼吸瞬間凝滯，眸子顫動著快步走向靠近門的床位。
“是趙晟乾的？”溫沐風按住了想要撐起身子的汪俊。
汪俊苦笑著搖頭：“就他，也配？”
“幸虧沐風你走了，要不然啊，今天恐怕你我要做一對苦命鴛鴦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