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對著時鐘讀秒,想著這個點青楓應該在,可以指點她一二,手裡拎著流照君投喂的小零食,預備彈射起飛,絕不在小樓多待一秒,雖然她本人從一個小時前就開始擺爛,嘛,這叫上班時養精蓄銳,下班後奮發圖強。
畢竟她一步登天直接空降總部,哪怕想升職開卷,都不知道該怎麼卷,格局大點卷死老板?彆吧,瞧著太危險了。
不管走哪兒拳頭才是硬道理,明知道那點能力不頂用,但還是激起她微弱的上進心,問題擺在眼前無法解決,焦慮啊。
書架前忽上忽下的鴻雁故作歎息:“連十幾分鐘都不願多陪陪我,真讓人傷心。”
他身後堆滿取下的書冊卷宗,攤開了一地,皆是有關於魔的記載,他平日裡瞧著什麼都不在乎,但對陰魔是一等一的儘責。
一整天時間他罕見的沒有嘲諷辦公條件落後,連圖書關鍵詞檢索都沒有,因為有的知識隻適合封存於此,一旦外泄後果不堪設想。
早些時候白雲伸頭看過,靠譜的記載並不多,從零星的描述可以看出陰魔身世的淒慘,他們無一不起源於遭受摧殘之人死後遺留的憎恨,因為本身實力平平,慣會操縱生靈的陰暗麵,所以哪怕身為禁忌的魔,也是最令人不齒的一類。
她想起鬼王的誕生,真真異曲同工,難怪他上心,又折回去幫他翻書。如果她不出手幫助到近在眼前的人,比作惡更令她難受,仿佛是她親手將對方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鴻雁捧著書落地,站著快速辨彆記載的真實性,突然以一個離奇的姿勢飛出去老遠,一腦袋磕在書案的尖角,像被什麼東西撞飛一樣。
白雲以為有敵襲,火速抽出曇花大錘準備乾仗,而且對方悄無聲息的摸進來,不知道她還能不能頂得住。
鴻雁捂著腦袋擺手:“沒事,隻是沒站穩。”
“ん?”以修行之人的反應速度,走神時不小心碰到腦袋她可以勉強相信,雖然就算她也沒這麼粗心,可他明明是站在地上飛出去的,說沒站穩不合適吧?
她都懷疑是敵人過於恐怖,一瞬間完成操控,她硬著頭皮裝相信,以免被反殺。
在地上乾坐半天,他站起來抖抖衣服,咬死了隻是摔倒,請白雲出去,他想獨自待一會。
“那我走?”
鴻雁擺手。
她在岔路一拐,往青竹丹楓的方向狂奔。
半路上遇見洛月,她簡略的說明藏書閣的情況,活像屁股著火。
洛月啼笑皆非:“如果相處的時間再長一點,你還能見到他平地摔,從樓梯上滾下來。”
白雲懵逼,乖乖,他竟還有這種嬌弱設定,長見識了。
“原因他清楚,隻是不願承認罷了。”洛月接著問她有沒有空,帶她去一個地方。
她正糾結,又聽見補充,是關於陰魔。
“這是……地府?”白雲寒顫,周遭儘是陰沉的死氣,透過皮囊冷進靈魂,彆說草木,此地連河床都已徹底乾涸,抬眼望去儘是毫無生機的焦黑岩石。
“確切的說是幽冥碎片。”
“鴻雁告訴我幽冥已隨著輪回不複存在。”術業有專攻,鬼王說的話總不會錯。
他笑著搖頭:“在他的時代輪回早已崩塌,你猜是誰告訴他的?”
懂了,指定得是閣主,她在心裡嘀咕,畢竟洛月怎麼看怎麼不像會騙人的。
“是我,因為我正是幽冥崩塌的見證者。”他垂下眼睫,思緒短暫的抽離。
白雲瞪大眼睛,我擦,原來是位隱藏大佬,失敬失敬。
“為什麼瞞著鴻雁?”你們說話淨喜歡說半截藏半截,就不能一口氣說明白,惹得她抓心撓肝的,活成十萬個為什麼。
“不管是古時鬼修得道還是執念凝聚,成為真正的鬼王需要得到‘死’這個象征物的認可,而以鴻雁的心境,必會被其吞噬。”
他們向深處前進,路程還未過半,她便汗毛倒豎,比積年的死氣更令她感到不快,不自覺擺出攻擊的姿態,無端產生暴虐的破壞欲。
洛月不慌不忙,揮袖隔絕她的感知。
“我想讓你看的是它,一團魔氣。”
“無論怎樣陰魔都沒有得救的希望,她隻要存在著就會讓無數人為之癲狂,等待她的結局是抹殺或是流放,永久的流放於諸界之外的空洞。”
陰魔之所以如此決絕,是因為她本就沒得選。
白雲頹然,長久的凝視著魔氣,不熄的黑火倒映在白雲瞳孔,在她眼底燃燒。
“天道不存在人性化的公平,它處於絕對的中立,給予末路者掙紮的力量,使他們可以向所憎惡的世界複仇,也斷送了他們的一切希望,即使他們的悲劇在很大程度上並不源於自身。”
雖然有時洛月也會不滿,但他從不會否定這種中立。
“那鴻雁呢?”她問。
“他還有希望,這也是閣主將他封印的原因,得救與否取決於自己。”
她以為自己會哭,但沒有,僅是平靜的說:“知道了,謝謝你肯告訴我。”
回去後,洛月順路把她送到青竹丹楓門前,無聲的說:“話已帶到。”
青楓點頭致意,多謝。
修行肯定沒心思了,她沒有尋求青楓的看法,而是趴在桌上看他寫字,對她來說,青楓就像一個樹洞,可以供她休息消化心事。
在白雲說明天見之前,她收到一張書簽,‘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
她假裝懂了搖頭晃腦讚賞寫得好,跨出大門的那一刻掏出手機狼狽搜索,老文盲了。
第二天,鴻雁瞧著動不動強行歌頌美好世界的白雲,嫌棄的拉遠距離:“你吃錯藥了?”
“爬。”
深夜,白雲驚醒。
李想身上出現異變,是蟄伏已久的陰魔再次現身。
與洛月一道趕往李想家,李想伏在書桌前昏迷不醒,丈夫走上前著準備把她抱到床上好好睡,卻發現她毫無動靜。
往日她總是會不滿的哼哼兩聲順帶問他現在幾點了。
洛月順著李想身上浮現出的魔氣大致鎖定陰魔的位置,等待鴻雁決策時檢查了一下李想的身體。
李想身上的異變並非陰魔加害,而是陰魔中斷了與她共享壽數,一旦剩餘的壽元消散,神仙難救。
鴻雁那邊拉了個臨時群,讓他們共享信息,免得一個一個傳音過來吵得他做鬼也不得安生,得虧之前強製要求老頑固們使用現代化辦公。
這是自他恢複神智以來,無名閣經手的最大規模事件。
因惡行魔氣纏身的人,都在陰魔現世時先後被抽取壽元,輕則昏迷重則心梗,好在這陰魔沒讓他們同時暴斃,不然閣主非得把流霜送回來給他講幾年的經.
至於他們該不該死,鴻雁並不關心,要他把所剩無幾的那點善心用在這些人身上實在浪費,他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
而且……怨氣對於他而言,豈不是在好不過的天材地寶?他不能親自行動,可惜了。
若是他足夠強,強到足以脫離這方寸之地,何愁尋不回他缺失的地魂。
白雲的腳程快,馱著洛月撒腿狂奔,聽著他嘴裡的消息,有種心中大石頭終於落地的感覺。
洛月則不然,他認為任何生靈的性命,可以被約定俗成的律法審判,可以因自我意誌決定生存與否,甚至可以由他素來不喜的命數定奪。
無論陰魔的出發點如何,企圖達成多“崇高”的願望,本身真的擁有裁定他人生命的權利嗎?他給出的答案自然是否。
他不認可用數量衡量生命的功利價值觀,這種行為的本質上就是危險的,況且他們中相當多的人犯下的罪行遠遠達不到需要付出生命代價的程度。
陰魔的藏身之處出乎白雲意料,竟在仙人兩界的夾縫中,因為臨近仙界,光是散溢出的仙氣足以灼得陰魔遍體鱗傷。
剛一靠近,白雲便難以抗拒的昏迷,隻聽見一聲洛月的呼喚。
“不是吧,又來?”她下意識的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發現自己在幻境中失去了形體的存在。
她事先知曉陰魔為夢中亂神者,也做好相應的準備,結果還是中招了,她對窺探彆人的悲慘一點興趣都沒有。
剛抬腳在幻境中溜達兩步,她便被一股力量牽引到一位小女孩麵前。
從女孩的穿著和房間裡的擺設來看,約莫是四五十年前的偏遠鄉鎮,女孩正惦著腳在灶台前忙活,準備一家人的晚餐。
白雲起先刻意不去觀察女孩的日常,免得被擾亂心神,在心裡YY和紙片人老公的小甜餅,仔細回憶洛月送她的“五三”裡都寫了些什麼勞什子的天書,人生頭一遭無聊到快要生黴。
自娛自樂也有極限,百無聊賴她試過站在油乎乎的玻璃前看偶爾飛過去的鳥,蹲在地上數從裂開的水泥縫爬出的小螞蟻,盯著發黴長青苔的陰濕牆角。
她的活動範圍限定在女孩的方圓十米內,怎樣都無法讓白雲研究出啥花樣來,她人既不是死的,又到不了老牛鼻子的境界,最後隻能唉聲歎氣的融入女孩的生活。
白雲感知到時間瞬間加速,陰魔的過去源源不斷的灌進她的記憶中,好似有一股力量在強迫她觀察這一切。
女孩叫甄蒔,爸爸姓甄,媽媽姓蒔,家裡還有一個弟弟叫甄寶。
準備好飯菜,放在火桶裡保溫,甄蒔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把弟弟從鄰居家喊回來,等爸媽收工吃飯。
爸爸今天提了塊肉回家,讓她趕緊做個粉蒸肉今晚加餐。
做工的那家人給了他五顆糖,他摸了摸甄蒔的腦袋,笑著說:“你是姐姐,讓小寶一顆好不好?”
甄蒔點頭,嘴裡含著糖去廚房乾活,另一顆她要藏在墊絮下,希望晚上能做個好夢,得到關心的她高興極了。
很多時候,故事總喜歡描寫貧窮卻溫暖和諧的家庭,物質的缺乏在精神上得到彌補,可現實中卻是概率事件,對於她而言或許在概率之外。
比如剛剛,她端著剛起鍋的粉蒸肉,沒留心腳下堆著的雜物,結結實實的絆了一跤,摔破了腦袋,一時難以站起來,她見父親過來,無意識的往後縮了縮怕挨打,可心裡還是希望他能扶自己一把。
甄蒔的確被扶起來了,緊接著挨了巴掌,扇得她眼冒金星,母親在不停的罵,把以前她犯的錯一條一條的翻出來回貶低,心疼的蹲在地上撿沾上灰的肉,用水清洗。
敗家玩意。
手足無措的呆站在原地,她不是不能理解,家裡條件不好,難得舍得吃一回大肉,一家人等飯時有多開心,現在就有多生氣。
不能說父母不愛她,每天為了生計焦頭爛額,哪有多餘的心思關愛家人,不光是對她,他們夫妻兩個就經常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摔東西,專挑很重的臟話辱罵,每次都把那幾個鋁鍋鋁盆摔得哐哐響,心疼錢生怕摔壞了還得買新的。
隻能說她有時候會希望他們不愛,這樣她有了怨恨的對象反而更輕鬆一些,而不是沉浸在久違的幸福中,再被一巴掌打醒。
白雲炸毛,擼起袖子嗷嗷想揍人,對沒經曆過物質匱乏的她而言實在難以理解,不就一點肉至於嗎?不吃又怎樣,神經病啊。
菜裡的那點可以稱得上肉渣的葷腥,最後都以各種理由舀進小寶碗裡。
晚上甄蒔幫完媽媽收拾完家裡,和弟弟趴在一張桌子上寫作業,她的書包是媽媽縫得布袋子,鉛筆是小寶寫短後不想要的筆頭,橡皮也隻有臟兮兮的一半,看向燈下麵弟弟嶄新的鐵皮鉛筆盒,又很快把視線縮回。
白雲整個氣成團河豚,一碗水端平很難,但這也太偏心了,過了一段時間,從他人口中得知,這家人竟算相當不錯的。
畢竟,甄蒔還有學可以上。
起床,做早飯,背著弟弟的書包順路牽著他上學,晚上從地裡拔點菜開始做飯,寫作業,關燈睡覺,周末到母親那邊幫工。
一年又一年。
她看著甄蒔班上的女同學一個一個的不見了,鎮上的女孩除非成績極好或者家裡有點小錢,不然她們很難得到去市裡上中學的機會。
十六歲的夏天結束前,甄蒔在好朋友豔羨的目光下,和爸爸坐上了去縣裡的拖拉機。
白雲瞧著小鎮越來越遠,而前頭的路晨光熹微,仿佛閃爍著充滿希望的未來。
可成為陰魔的甄蒔,真的還擁有未來嗎?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