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州(1 / 1)

掖州,地處大宸的西北方。從定州出發,向西南行進大約十日路程,方可抵達。

此段路途山巒連綿起伏,道路崎嶇不平,與從雁京至定州的路程相比,更為顛簸難行。那坑窪的道路使得馬車不時劇烈晃動,仿佛隨時能將人甩出車廂。

即便如此艱難,為了不耽誤行程,寧玉瑤硬是咬著牙堅持了下來,未曾吐露一句怨言。

每日休息時,她還會關切太子的身體狀況,悉心照料太子的衣食住行。

儘管寧玉瑤竭力掩飾自己的疲憊,但秦熠一顆心都係在她身上,又怎會看不出她在強撐?可西北之地相較定州更加荒涼,資源極度匱乏。即便秦熠再心疼,此刻也無計可施。

行至傍晚時分,斥候費儘周折尋得一處僻靜之地,作為眾人今日休息的地方。

這一路走來,眾人為儘快抵達目的地,常常錯過客棧投宿,這般在野外風餐露宿已是常事。

寧玉瑤在馬車上顛簸了一整天,隻覺渾身的骨頭都快被搖散架了。馬車停下,她虛弱地靠在丹素身上,在丹素的攙扶下緩緩走下馬車。

營帳已布置妥當,太子也知道寧玉瑤一路舟車勞頓,頗為辛苦,特意將最大的營帳留給了她。

營帳內鋪著厚厚的絨毯,絨毯質地蓬鬆,踩上去柔軟舒適。營帳中央擺放著一張精致的矮榻,矮榻上鋪著白貂裘毯和錦緞被褥,那白貂裘毯潔白如雪,錦緞被褥上繡著精美的花紋,色彩絢麗,每一處針腳都細膩精致。

寧玉瑤走到矮榻旁,懶懶地躺在綿軟的白貂裘毯上。

這塊白貂裘是秦熠前些時日在曾經的北穆邊城,如今已納入大宸版圖的雅讚城內尋得的。當時,秦熠可是費了不少心思才找到這些純白的白貂皮毛。

這些白貂皮毛顏色均勻,不見一絲雜色,品質極為上乘。秦熠一見到它們就毫不猶豫地悉數買下,命人精心製成了這塊白貂裘毯。

這些日子,秦熠但凡手中有什麼好東西,必定會在第一時間送到明安郡主那裡。其他人對此早已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青黛和青筱站在塌邊,心疼地為自家郡主輕輕按揉著身子。

這一路上風餐露宿,吃不好也睡不好。每到一處停歇之地,往往都是荒郊野外,環境極為艱苦。郡主自幼養尊處優,何時受過這種苦?

如今看來,長公主殿下當初不讓郡主出遠門不無道理。

“明安。”

帳外突然傳來秦熠的呼喚,寧玉瑤睜開眼看向青黛。

青黛會意,快步走到帳門口,掀起帳簾,恭敬地請秦熠入內。

秦熠大步踏入營帳,看到神色懨懨躺在軟榻上的寧玉瑤,連忙將手中的瓷碗遞給青黛,走到寧玉瑤身邊,溫聲對她說道:“我剛才在周圍尋得了幾個野鳥蛋,想著給你補補身子,便讓人趕緊蒸好送了過來。如今在這荒郊野外,實在是沒什麼可入口的東西。明安,你暫且湊合著吃點吧。”

寧玉瑤微微抬起眼眸,看著秦熠滿是關切的眼神,心中一暖。她示意青黛把碗拿過來,當目光落在碗中的蒸鳥蛋上時,卻提不起多大胃口。這些野鳥蛋與府中由禦廚精心烹製的佳肴相比,實在過於簡陋。

可想到這是熠哥哥特意為她找來的,便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勉強吃了兩口。

越是臨近掖州,食物便越發匱乏。一路上,他們所經之處大多荒無人煙,極難找到補給之所。隻有偶爾進入城池,方能進行一番物資補充。

他們車上攜帶的糧食雖說較為充足,完全能夠保證太子和明安郡主的溫飽無虞。然而,寧玉瑤著實被這顛簸的路途折騰得沒了胃口。

秦熠看在眼裡,急在心裡,隻得想方設法尋一些新鮮玩意給寧玉瑤,隻盼她能多吃點東西,恢複些許體力。

就這幾個不起眼的野鳥蛋,也是秦熠跑了很遠才找到的。

秦熠在寧玉瑤軟榻前的地上坐下,仰頭凝望著清減不少的寧玉瑤,輕聲說:“明安,再過兩日就到掖州了。到時候你好好歇著,我再想法子給你找些新鮮吃食。”

寧玉瑤聞言,輕輕一笑,眼中波光瀲灩,“我沒那麼嬌氣,這一路的奔波算不得什麼,等習慣就好了。再說,我們來掖州還有正事要辦呢。”

秦熠垂下眼簾,神色黯然。這種吃苦的事,明安怎麼需要去習慣。他寧願自己受累,也不願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寧玉瑤一看秦熠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會聽自己的話,也就由著他去了。橫豎熠哥哥向來有分寸,不會因照顧自己而耽誤正事。

這時,外麵傳來晚膳已準備妥當的呼喊聲。

寧玉瑤伸出手指,輕輕撫平秦熠眉間的褶皺,柔聲道:“熠哥哥彆擔心,快去用膳吧,我保證明天就好了。”

*

進入掖州地界後,明顯能覺察到此地與彆處的差異。

廣袤的田野間,土地乾裂得如同龜背,曾經鬱鬱蔥蔥的莊稼,如今隻剩下乾枯的秸稈。

河流早已乾涸,河床赤裸裸地暴露在外,曾經波光粼粼的水麵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觸目驚心的深深裂痕。

遠處的山巒,草木枯黃,曾經秀美的青山綠水,如今已化作一片死寂的荒野。

寧玉瑤坐在馬車上,沉默地看著官道沿途的流民。他們麵容憔悴,瘦骨嶙峋,眼神中滿是木然,毫無生機。人群中的孩童們沒有嬉戲玩耍,趔趄著跟在家人身旁,稚嫩的臉上寫滿了饑餓和疲憊。

有流民注意到他們的馬車,饑餓讓他們喪失了理智,瘋狂地想要上來哄搶糧食。好在秦熠率領的定北軍兵士們反應迅速,凶狠地將他們喝退。

然而這些流民並不甘心,依舊緊緊地墜在他們身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馬車。

為了防止可能出現的意外,進入掖州不久後,秦熠當機立斷,請太子與孫太傅,寧玉瑤共坐一輛馬車。他自己則率領侍衛和定北軍兵士,將太子的車駕嚴嚴實實地護住。

即便這樣重重護衛,還是有一個麵黃肌瘦的女人懷中抱著奄奄一息的孩子,不顧一切地衝到他們馬車前跪下。

她用力地磕著頭,額頭砸向地麵發出“砰砰”的聲響,用生疏的官話喊著:“老爺們,求求你們施舍點吃的吧,孩子快要餓死了,求求你們救救孩子吧。”

馬車停下,寧玉瑤聽到這淒慘的哀求,抿唇看著那頭上已經磕出血的女人,心中不忍。她轉頭看向麵露悲憫的太子,輕聲說:“玨兒,不如……”

孫佑延連忙製止:“郡主不可!”

祁暉玨和寧玉瑤都不解地望著孫太傅,寧玉瑤輕聲問:“我們的糧食應該能夠支撐到掖州知府了,為何不能分一些給她們?”

孫佑延答道:“郡主心善,實乃大善之舉。但遇上災民切不可隨意施舍糧食。一來,周圍流民眾多,魚龍混雜。我們就算給她糧食,她一個弱女子又如何能護得住?隻怕轉眼就會被他人搶奪而去。

“二來,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其他流民定會認為我們這裡有更多的財富,從而鋌而走險搶劫我們。屆時,還會有更多的流民蜂擁而至。定北軍的將士們即便再驍勇善戰,也雙拳難敵四手。太子與郡主萬金之軀,切不可因一時善念而身陷險境。”

寧玉瑤這才恍然大悟,這裡麵竟有這麼多門道,幸好這次有孫太傅隨行,及時提醒,才沒有因自己的無知釀成大禍。

太子也才知道一些看似簡單的事情居然會牽扯出這麼大的隱患,連忙說道:“原來如此,難怪古語有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孤此番受教了。”

寧玉瑤硬起心腸不再關注地上的女人,她關上車窗,在裡麵輕聲說:“熠哥哥,把她拉開繼續趕路吧。”

秦熠聽出寧玉瑤語氣中的不忍,但他也知道流民的厲害。他親自走到女人身邊,動作粗魯地將她拉起來拖到一邊,隨後頭也不回地下令繼續前行。

周圍的流民冷漠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見女人也沒得到什麼好處,便不再關注她,繼續麻木地跟在車隊後麵往掖州的方向走去。

女人絕望地抱著自己奄奄一息的孩子,癱坐在地上,失聲痛哭。如果再沒有吃的,她的孩子可能活不過今晚了。

突然,她感覺懷中孩子動了動。“娘,好甜啊。”無比微弱又有些含糊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孩子的嘴裡似乎含著什麼東西。

女人止住哭聲,心中一驚,連忙側身擋住外麵的視線,扒開孩子的嘴,裡麵赫然是一顆棕色的糖丸,糖丸上還散發著淡淡的藥味。她連忙在孩子耳邊輕聲說:“偷偷吃,彆告訴任何人。”

旱災經曆了這麼長的時間,孩子自然知道其中厲害。她乖乖點頭,將頭埋入母親懷中,不敢讓人看見她吮吸糖丸時蠕動的嘴唇。

女人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依舊嚎哭著抱著孩子離開了官道。隻是這次,她的淚水中不再是絕望,而是飽含著對貴人們的感激。

*

越靠近掖州城,路上的災民便愈發密集。

當他們終於抵達掖州城門前時,掖州城城門緊閉,城牆被災民圍得水泄不通。

秦熠眉頭緊皺,用長槍挑開擋路的災民。被他撥到一邊的災民們起初怒目圓睜,想要暴起攻擊秦熠,可當他們看見滿臉凶煞之氣的秦熠,以及他身邊手拿武器一看就不好惹的兵士們,立即矮了氣勢,紛紛噤聲,躲得遠遠的。

身後的侍衛遞上令牌和弓箭,秦熠接過,將令牌穿在箭矢上,拉開長弓,隻聽“咻”地一聲,攜帶著令牌的箭矢如閃電般飛出,牢牢釘在城樓上。

城牆上方的守城校尉聽到聲響,摘下令牌探出頭來。秦熠高聲喊道:“欽差駕到,速開城門!”

守城校尉連忙大聲應道:“請大人們稍等片刻。”

不多時,掖州城沉重的城門緩緩打開,發出沉悶的聲響。守城衛兵們手持長槍,槍頭直直對著災民,寒光閃閃,誰若敢硬衝進城內,便會直接撞上長槍被串成血葫蘆。

災民們似乎被衛兵們手中的長槍嚇怕了,儘管心中很想不顧一切地衝進掖州城尋求一線生機,但在衛兵們的威懾下,隻能僵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

寧玉瑤透過車窗的縫隙,皺眉看著這混亂的一幕。

馬車緩緩穿過人群駛入掖州城,車輪在擁擠的道路上艱難前行,沉悶的關門聲在他們身後響起。

等到進了掖州城,她才知道掖州城為何會將災民擋在城外。

掖州城內的街道上已橫七豎八地躺滿了災民,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若是再讓城外的人進來,隻怕會更加混亂。

寧玉瑤聽著車外秦熠與校尉寒暄了幾句,此地人多手雜,秦熠並未言明是太子殿下駕到,隻是讓他們速帶欽差去府衙。

救兵終於到了,守城的兵士們無需多言,迅速向府衙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