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碧城中,氣氛凝重,文攸禮滿臉木然地坐在和談桌後,身形顯得有些佝僂。
沈彥成看著麵前明顯蒼老了許多的文攸禮,心中不禁感慨。想當年,文攸禮也曾意氣風發,如今卻落得這般境地。然而,這感慨之中卻沒有半分同情。
“文丞相,不知您考慮得如何?”沈彥成依舊和氣地問,麵上掛著和善的笑容,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
但文攸禮緊盯著麵前大宸擬定的條約,隻覺得沈彥成此人麵目可憎。
他不明白北穆究竟是如何走到如今這一步的。一直以來被北穆視作“糧倉”,任由他們劫掠的大宸,不但開始奮然反擊,還狠狠從北穆身上撕下了一塊肉來。甚至,連他們的王都淪為了大宸的階下囚。
此時的北穆群龍無首,亂作一團。王後非但沒有一絲贖回王的意向,反而欲聯合母族推舉新王。而其他部族自然也都各懷鬼胎,想要讓自己的族人上位。
好在王在位多年,並非毫無建樹,仍有諸多部族忠心於王。正是靠著這些忠心耿耿的部族,才能與那些居心叵測的部族分庭抗爭,使得推舉新王之事一直僵持不下。
“文丞相?”沈彥成見文攸禮一直不說話,輕聲提醒道,“你有何想法,可以提出來商討商討。”
雖然,大宸也不一定會聽。
文攸禮緩緩回過神來,他自然也能領會沈彥成的言外之意,強打起精神說:“八座城池不可能,四座城池是我們的底線。”
沈彥成笑而不語,坐在一旁的秦柏嗤笑一聲:“彆忘了這些城池現在皆由大宸把守,你們有什麼資格拒絕,有本事你們就打回去。”
文攸禮不愧是個久經世故的老狐狸,即便被秦柏這般奚落,臉色也毫無變化,隻是淡淡地說:“我們現在打不了,不代表日後也沒辦法。”
“行,老子等你來,希望你活著的時候還能見到這些城池回歸北穆。”秦柏滿懷惡意地開口。
文攸禮沒什麼反應,依舊一臉冷漠。但他身後的北穆臣子可受不了這氣,個個怒目圓睜,拍案而起,想要斥責秦柏的無禮。
就在這一觸即發之際,沈彥成適時開口:“天乾物燥的,各位火氣彆這麼大,萬一走火可不好了。”
北穆大臣聽出了沈彥成輕聲笑語中暗含的威脅,一個個麵色漲紅,卻又隻能憋屈地閉上嘴,紛紛將目光投向文攸禮,等他決斷。
和談廳內鴉雀無聲,文攸禮閉著眼,眉頭緊蹙,許久之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沉重地道:“我同意割讓八座城池……”
此話一出,北穆那方一片嘩然,眾人難以置信地看著文攸禮,他們都沒想到文攸禮居然會同意這般荒唐的要求。
文攸禮滿嘴苦澀,心中儘是悲涼。不同意又能如何?王手下的大將在戰場上傷亡慘重,如今朝中已無善戰之將,誰還能與秦柏一較高下?至於其他部族,他們更不會出手相助。
現下,隻能不惜一切代價將王換回來。
“但是,”文攸禮抬起頭,眼神決然,還想再爭取一番,“三千萬兩白銀絕無可能,即便掏空北穆也拿不出來。”
“沒關係,沒關係,”沈彥成擺擺手,極為大度地表示,“恰好聖上邀請北穆王去雁京作客,這次我們先帶走一千萬兩白銀,你們接著籌銀子,其餘的什麼時候籌齊了,什麼時候送你們北穆王回來。”
文攸禮死死攥住自己的拳頭,指甲嵌入掌心,卻渾然不覺疼痛。麵對大宸這接二連三的威逼脅迫,他即便滿心憤懣卻又無可奈何。北穆國勢衰頹,王被囚禁,朝中無將,他又能怎樣?
最終,在沈彥成那看似和善,實則充滿壓迫的目光下,文攸禮顫抖著手,在“安碧盟約”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等到雙方簽完字,沈彥成臉上仍舊掛著虛偽的笑容,笑嗬嗬地說:“還望文丞相早日將銀兩送到我們大宸的雅讚城中來。”
此話一出,文攸禮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憤。他隻覺氣血上衝,眼前一陣發黑,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整個人向前栽倒,失去了知覺。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大廳內瞬間陷入混亂,北穆使臣們怒目而視,個個緊握拳頭。
眼見北穆使臣暴怒,秦柏猛拍桌子,“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來。他抽出佩劍指著北穆使臣,大聲喝道:“乾什麼,不趕快帶你們文丞相去看大夫,想跟老子打一架嗎?”
寧璟瑞等人也迅速利劍出鞘,劍尖直直地指向北穆使臣。
北穆使臣們望著秦柏等人凶狠的模樣,深知自己這些人不是秦柏的對手。他們咬著牙,強壓下心中怒火,抬著文攸禮匆匆離開了大廳。
等北穆人全部離開,秦柏收起佩劍,看向沈彥成:“沈大人,您又何苦非要氣那個老東西一下,萬一將他氣死了,那可真是件麻煩事。”
要死也得等銀子到手了再死。
沈彥成絲毫不擔心,輕輕擺了擺手,說道:“放心吧,隻要北穆王還在我們手中,他就不敢死。況且,北穆如今內亂不斷,文攸禮清楚得很,沒了我們的製衡,他們的局勢隻會更糟。”
說完,他收好盟約書,哼著小曲,悠哉地走出房門。和談終於結束,可以回京咯。
沈彥成心情十分愉悅。
這八座城池附近地勢平坦,水草豐茂,是養馬的好地方。不出三年,大宸軍隊的戰馬便能更進一層。到那時,兵強馬壯,往後更不必懼怕你們小小北穆了。
*
盟約書簽訂完畢,兩日之後即將啟程返回雁京。
定州府衙內,下人們有條不紊地整理著行李。
因路途遙遠,秦熠擔憂寧玉瑤途中飲食不善,親自搜羅了許多瓜果送來。
寧玉瑤立於院子中,望著滿地的梨子、柿子以及各類瓜果。這些瓜果品相不佳,倘若在繁華的雁京,定然無法入她的眼。
然而這是深秋時節的定州,物資匱乏,這些雁京上不了台麵的東西,在此處卻是有錢也難以購得的珍貴之物。
她轉頭看向秦熠,眼中滿是期待:“熠哥哥,你也與我們一同走嗎?”
秦熠示意侍女們將東西妥善收好,沉默半晌,方才帶著笑意說道:“你們先行一步,定北軍尚有一些事務未交接完畢,我需與父親晚些時候再出發。”
寧玉瑤聽聞此言,癟著嘴,即將回雁京的喜悅也被衝淡了幾分。
秦熠見寧玉瑤不開心,正要哄她,一名侍衛匆匆前來稟報:“郡主,秦都司,雁京天使抵達定州,請您二位前往正廳接旨。”
寧玉瑤皺起眉頭,心中疑惑,馬上就要回雁京了,會有何事需要舅舅這般匆忙派遣天使來到定州傳旨?
他們不敢耽擱,立即快步行往府衙正廳,太子和秦柏等人已在正廳等候。
前來傳旨的是老熟人,蘇德茂蘇公公,他手捧聖旨站在正位之上,寧玉瑤剛一踏入正廳,蘇公公便展開聖旨,高聲道:“聖旨到,太子,孫佑延,秦熠等人接旨。”
眾人立即跪地,齊聲高呼:“臣等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掖州地界久旱無霖,民不聊生,朕心甚憂。茲命太子親赴掖州,主持賑災事宜,以安民心。命孫佑延隨行,輔佐太子,秦熠調遣定北軍精銳,護衛太子安全,確保一路順遂。另命沈彥成與寧璟瑞,攜盟約書返回雁京,以備朝廷審閱。朕望爾等各儘其職,不負朕望,欽此。”
聖旨宣讀完畢,眾人再次山呼萬歲,這才站起身來。
蘇公公滿麵笑容,將聖旨恭敬地遞到太子手上,道:“殿下,陛下口諭,命您儘快啟程。此番路途艱辛,隻能勞煩殿下受累了。”
祁暉玨頷首,道:“掖州大旱,百姓受苦,孤亦心急如焚。孤定不負皇命,即刻啟程。”
蘇公公殷勤地朝太子行禮,隨後被定州知府帶下去休息。
廳中餘下之人皆靜候太子吩咐。
“秦熠,你速去清點人馬,儘快出發。”
“是,殿下。”秦熠領命,迅速離開,奔向定北軍。
祁暉玨轉頭詢問身側的孫佑延:“孫太傅,不知您是否已收拾停當?”
孫佑延回道:“殿下放心,老臣隨時可以出發。”
“好。”祁暉玨微微頷首,接著看向寧玉瑤,“阿姐,你是與我一同前往掖州,還是和寧世子一起回雁京?”
聖旨中將眾人都安排了去處,唯獨對阿姐隻字未提,祁暉玨明白父皇這事讓阿姐自行決定去向。
寧玉瑤低頭沉思,一旁的寧璟瑞本想讓妹妹隨自己一同回京,但既然是太子發問,且陛下亦有此意,他隻得暫且按捺下心中的想法。
不過片刻,寧玉瑤抬起頭說道:“我跟你一起去掖州。”
“好,那阿姐快回去收拾,我們儘快啟程。”
返回小院的途中,寧璟瑞沉默不語。
寧玉瑤明白哥哥在擔憂自己,而她亦有自己的考量。太子雖端方持重,可終究隻是個十二歲的少年。她看著玨兒長大,心中自然放心不下玨兒獨自前往掖州。
即便有秦熠護衛在玨兒身側,可熠哥哥終究不如自己與玨兒那般親近。出門在外,有家人陪伴,總歸要好上許多。
“哥哥,我知曉你放心不下我,可我同樣不放心玨兒。”
寧璟瑞聽到妹妹刻意壓低的聲音,瞬間領會了妹妹的意思。
他輕輕彈了一下寧玉瑤的額頭,“你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少操這麼多心。這一路上,你隻要少給殿下添亂就好。”
寧玉瑤不開心地說:“我才沒有給玨兒找麻煩呢。”
“好好好,沒有。快去收拾吧,彆讓殿下久等。”
*
秦熠領著近百名定北軍兵士在定州府衙外靜靜等候。
不多時,府衙大門打開,他驚訝地看見寧玉瑤跟隨在太子身後,心中隱隱升起一種猜測,卻又不敢確定,生怕隻是一場空歡喜。
直至寧玉瑤坐上太子後方的馬車,他瞬間咧開嘴,喜不自勝。
秦柏看著兒子這副沒出息的模樣,在他後腦勺重重地拍了一下,輕聲提醒道:“莫要忘了你的任務!”
秦熠立刻收斂臉上的表情,鄭重地說道:“放心吧,爹,太子的安危絕對置於首位。”
秦柏知道自己的兒子分得清輕重,便不再多言。秦秀靈這才上前關切道:“路上務必小心。”
秦熠應下,看著阿姐張了張嘴似想說些什麼,但沒有說出口,隻是神情中帶著幾分猶豫。
秦秀靈瞧著他這般模樣,笑著說道:“阿姐在雁京等你。”
阿姐終於願意回雁京了!秦熠頓時喜上眉梢,今日真是個好日子,好消息接連不斷。
秦柏此時也才知曉女兒願意跟著自己一同回雁京,心情甚好。
他又叮囑了兒子幾句,直到看見太子等人登上馬車,才出聲提醒:“好了,等回去之後再聊,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