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鳥族的中央大殿內爐火正旺,燭火搖曳間,映照著屋內眾人的臉龐。
明明是應是久彆重逢溫馨感動的戲碼,可此時大殿內的氣氛卻降至冰點。
金牧坐在椅子上,臉色沉得厲害,喘著大口粗氣,就連絡腮胡也隨著他的呼吸微微抖動著。身旁的雀雲亦是緊緊皺著眉頭,攪動手中的錦帕。
“你,你這個逆子!”金牧指著大殿中央那隻色彩斑斕的小鳥,指尖輕輕顫抖,臉色漲得通紅,怒吼一聲道:“你可知我和你母親日日夜夜擔心你,很久都不曾睡過一個好覺,你今日才回到金鳥族,卻告訴我你要走?”
心中憋著一股氣,金牧順手抄起桌上的茶盞就要朝金原砸去,可手才剛剛舉起,就被身旁的雀雲攔下。他回頭看了眼自家夫人,把茶盞重重放回了桌上,願再看那逆子一眼。
“父親,母親。”金原雙翅抱拳一禮,隨後揚起腦袋,用它那稚嫩的嗓音一字一句道,“孩兒到東海之日,正巧看到濁氣在海水中彌漫,東海生靈四處逃竄,衝散了我與雪兔族公子。後來我不幸被東海生靈撞到掉入海中,又所幸被海浪衝到了沙灘上,被薑局長所救。獨自待在安保局的這幾日裡,孩兒想了很多,如今三界並不太平,而我作為金鳥族的公子,怎能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偏安一隅呢?”
金牧拍案而起,看著隻有自己手掌一般大的金原,冷哼一聲道:“你連化形都沒能學會,毛沒長齊就想飛,你不怕有一天掉下來摔死嗎?”
這話說得雖重,但也並非沒有道理,天下父母之心,皆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安順遂,哪裡舍得他們去闖那龍潭虎穴呢。
可金原卻是個倔脾氣,從前不知三界有危,每日除了嬉鬨玩耍也沒啥正事,可此東海之行番險些丟了小命,反倒讓他醒悟了過來。
雙翅炸開,金原伸著脖子理直氣壯道:“薑局長作為凡人女子,都可以下東海,上雪山,為拯救妖獸不顧性命,我為何不可?”
生怕把病氣過給彆人,特意坐在角落的薑冉身子一僵硬,怎麼看戲還看到自己頭上來了?!
見滿屋子的視線接二連三地落在自己身上,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訕訕一笑。
你們繼續,繼續......
看這架勢,金牧那老鳥是不會同意金原跟自己走的,她本就不想帶小鳥去青橋城,以免著了係統的道,見夫婦二人反應如此激烈,她倒是樂得開心。
文昀坐在大殿的前側,看著少女縮在自己送的披風中,隻露出張小臉。披風用仙雲所織,既輕盈柔軟又能抵禦嚴寒,披風的領口與邊緣處精心縫製了潔白的狐裘,宛如初雪覆蓋,在燭光下泛著暖暖的光。
她今日並未束發,青絲如瀑,隨意挽了個發髻,斜插一支梅花白玉簪,雖裝扮得素雅,卻也難掩她的明豔。
緩緩收回視線,文昀瞧見依舊劍拔弩張的金氏父子二人,按了按酸脹的眉心,轉而看向了雀雲,問道:“夫人怎麼看?”
薑冉正看著戲,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突然從腦海深處冒出。
【請您加快任務三進程,帶上金鳥族小公子即刻啟程青橋城。】
“你沒瞧見人家久彆重逢嘛?多等片刻又有何妨?”薑冉直接回懟係統。
【您彆拖延時間,前幾次任務失敗都是因為您拖拉猶豫,才讓人有了可乘之機。所以請您即刻出發!】
之前係統還用妖獸受傷著急治療的話術來誆騙自己將它們帶到指定任務地點,如今倒好,理由也不想一個,直接生搶?
薑冉置若罔聞,悠哉自得地靠在椅背上,剛端起茶盞的一瞬間,腦中似有萬根針落下,端著茶盞的手一抖,水灑了滿桌。
坐在她身旁的瑤宇瞧見以為她身體還未恢複,替她續了盞熱茶,低聲詢問是否要先送她回去。
來自靈魂深處的疼痛從大腦蔓延至胸口,少女的雙手止不住顫抖,她大口呼吸著,額頭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朝瑤宇輕輕搖了搖頭,她將手藏進了披風之中,不想叫人瞧出破綻。
等不到少女的回複,係統警報聲在腦海深處孜孜不倦地重複著。
身體本就還很虛弱,刺耳的聲音像是要趁機瓦解掉她的意誌,瞬間,難以言喻的疼痛席卷全身,少女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身子。
眼前隱隱出現一片黑影,薑冉用牙齒咬破舌尖,濃鬱的血腥味瞬間充斥了整個口腔,沒讓她立馬昏了過去。
“薑姑娘,薑姑娘,你還好嗎?”
不知何時,雀雲已站在自己身前,她微微俯下身子,歪著頭,笑意盈盈的眼底帶著一絲擔憂。
薑冉清醒了一些,藏在披風內的雙手緊緊攥成拳,緩緩站起身來:“我無礙,夫人可有事找我?”
“你們明日就要離開去青橋城了,我想著來問問姑娘可有什麼缺的,我好叫人趕緊準備。”
這麼一會兒工夫,竟已聊了這麼許多了?所以這金原到底是去是留啊?
眼中的水霧還沒完全褪去,少女環視四周,瞧見金牧臉色雖不怎麼好,但似乎已經沒有方才那般生氣了,而文昀正在向他辭行,並囑托進濁淵相關事項。
“夫人客氣了,薑冉沒什麼缺的。”她咬牙忍痛朝著夫人行了一禮,可劇烈的疼痛讓她身子晃了晃,差點沒站穩。
“呀,姑娘小心。”雀雲眼疾手快地扶住薑冉,叫她坐下,“姑娘身體還沒恢複,快些坐下,仙君也真是的,竟這麼著急要走,晚點我還是吩咐人準備些上好的靈藥給姑娘帶上吧……”
被點了名的文昀循聲看去,這才發現少女麵無血色,全身緊繃卻仍微微顫抖,顯然是在忍受痛苦。
從淩雲閣出來的時候明明已恢複了六七成,有了淨化術壓製濁氣,再輔以藥符,明日便能恢複至□□成,所以他才替她也提出了辭行。
怎麼轉眼間,竟憔悴至此?
還不等他細想,一道炫彩的身影突然從眼前劃過,伴隨著金牧的一聲驚呼,文昀瞧見金原那小鳥一頭紮進了薑冉的懷中,藏進她的披風裡,隻露出一顆橙黃色的鳥頭。
“阿原,這是做什麼?不是答應了你跟著薑姑娘走了嗎?”
答應了?!怎麼就答應了呢!金牧你個老鳥也太沒用了吧!
薑冉身子一怔,心中閃過慌亂,腦中思緒萬千,定然不能遂了係統的心願。
見少女怔怔的模樣,雀雲隻當她是被幼子冒犯到了,急忙道歉道:“對不起薑姑娘,阿原性子頑劣是我沒有教養好,我本應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可醫仙說阿原化形不成是機緣未到,想來整日待在族中定是等不到這機緣了,不如便依了阿原的意思,讓它出去闖蕩一番。”
婦人的話頓了頓,隨後咬唇朝少女跪了下去,誠懇道:“幼子頑劣,承蒙姑娘不棄,還請姑娘將他帶在身邊,讓他曆練一番。”
“夫人這是做什麼!”
被雀雲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薑冉忙起身將她扶起,藏在披風內的金原隨少女的動作飛出,落在少婦的肩頭,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著母親的臉頰。
若放在平時,薑冉定然欣喜應下,可如今,係統虎視眈眈,若把金原帶在身邊,恐怕真就是羊入虎口了。
“小公子才剛回家,不如先叫它陪你們幾日,我們此番去青橋城定然危險重重,要是傷著可就不好了。”
金牧本也不願讓幼子離開,但夫人發了話他也不好反駁,正難受著,一聽少女的意思,臉上是掩不住的開心。
“姑娘說得有道理,阿原年幼,連化形都還未學會,現在去曆練,為時尚早,尚早啊。”
隨後,沉浸在喜悅中的金牧收到了自己夫人一記淩厲的眼神,瞬間噤聲。
正垂著眼眸悄悄鬆氣的薑冉並未察覺到文昀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折扇一下又一下地敲擊在虎口處,男子看著她被捏皺的披風,小毛賊收編妖獸向來積極,可今日她居然拒絕了,實在太反常了。
難不成,是因為濁氣?
“薑姑娘多慮了,我也覺得讓小公子多經曆一些,才能成長得更快。況且,也是金原小公子自己的意思,不是麼?”
文昀話音落下,四道眼神齊刷刷地聚了過來,一道欣喜,一道驚訝,一道哀怨,一道恐慌。
看到少女的反應,文昀心中一下便有了答案,他快步走到她身側,指尖掐起一道淨化之術,悄悄靠近她的手腕。
一股清涼之意從手腕傳來,又緩緩流淌至全身,身體深處的痛感漸漸消散,薑冉垂眸望去,正瞧見文昀收起手中的仙訣。
隨著彙聚在自己的手腕處的靈力悉數沒入體內,係統聒噪的警報聲戛然而止。
這登徒子,是幫自己?可是,他怎麼會知道?!
見少女沒有再反駁,雲雀握住薑冉的手,“仙君說得有理,還請姑娘莫要再推脫了。”
夫人幾次三番請求,薑冉不好再拒絕,她想了想,若是帶著金原去了青橋城,說不定可以套出下一個任務地點,如今自己在明處,魔族在暗處,如果有金原的幫助,說不定可以早日找到魔族的意圖。
她的視線掃過屋內眾人,再加上已經在青橋城的芙照和玄焰,這麼多人護著一個小阿原,想來也出不了什麼意外。
“好,請夫人放心,我定會好好照顧小公子的。”
*
次日一早,曙光初現,文昀和薑冉便帶著眾人前往青橋城,而金牧也履行承諾,動身前往東海。
雀雲站在金鳥族門口,把追憶鏡做成吊墜,掛在金原的脖子上,看著眾人一一離去。
眼皮忽然猛烈一跳,她掩去心中的不安,往回走去,還望一切順利才好啊!
一行人來到青橋城之際,早已看不見芙照來信中所說的火光漫天的後山與蕭條死寂的小城。
青石板鋪就的小巷兩側是各式各樣的小攤,各種商品琳琅滿目,從異域奇珍到本地特產,應有儘有。
城內,一條蜿蜒曲折的河流自南向北穿城而過,兩岸楊柳依依,柳枝隨風搖曳。
一座青石拱橋跨河而立,連接小城東西兩側,橋頭,幾位老人圍坐,品茶下棋,其樂融融。
芙照收到文昀的來信,拉著玄焰早早就在酒樓裡定了個五人位雅間,可當人到齊一瞧,一共七人一鳥,頓時傻了眼。
不是啊,來蓬萊島的時候,算上化成人形的蚌族公子,不也才三個人嘛?
怎麼去了趟金鳥族又多了兩人一鳥?
“罷了,坐下擠擠吧,尋找玄冰玉佩的線索才是當務之急。”文昀挑了個位置坐下。
眾人陸陸續續落座,簡單寒暄了幾句,便交換關於劍修的信息。
可聊了許久,線索卻寥寥無幾,除去知曉是幾名男性劍修,身穿黑色牡丹花紋的束身長袍,善於隱匿蹤跡,便再無其他了。
屋內氣氛漸漸凝重,薑冉煩躁地走到窗口,酒樓位於集市,而雅間又位於三層,從窗口眺望出去,視線倒是極好。
隻是線索已經少得不能再少了,若不是這兩次劍修的服飾能對上,她隻怕會覺得這是巧合。
要不,去找間繡房打問打問。
正想著,兩道黑色的身影從薑冉眼前匆匆掠過,集市中的行人多為走走停停,反而襯得那兩人格外顯眼。
少女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也就是這幾眼,讓她瞧出了端倪。
兩人手握長劍,衣擺因步伐揚起,在陽光下用金絲繡的圖案閃著光格外耀眼。
金色的牡丹花?!劍修?!
薑冉猛地把窗戶推到最大,扯下腰間長鞭,甚至來不及跟眾人打個招呼,便從窗戶一躍而出,飛身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