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門作為眾派之首,自立派以來,聞名而來的人不在少數,比之彆派,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渡世間之至惡,彙世間之至善,渡惡揚善,是渡厄派立派之根基。
柳不塵站在山腳下,一人在身後喝出了他。
“道長留步!”
循聲側目,便見一個白發蒼顏的老人,身後還背著個裝滿了柴火的木簍。
見柳不塵止步,老人匆匆上前:“道長可是要上渡厄門去?”
柳不塵點頭。
老人憨笑出聲,從布滿補丁的衣袋裡拿出一封格外乾淨的信:“犬子三年前上山求學,好些年沒回來了。”話音剛落,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可否幫老朽將這封信帶給我那不孝子啊?”接著從兜裡拿出幾兩碎銀,顫顫巍巍的手懸在空中。
柳不塵看著老人手裡厚厚的,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信,有些出神。
見他沒接,老人有些著急,慌亂的從兜裡拿出幾張已經積灰發皺的糧票,神色帶著一絲窘迫,伸出手似是想抓柳不塵的衣角,僵在半空又收了回去,訕笑一聲,將手在那布衣上蹭了蹭。
“好。”柳不塵應下,接過老人手裡的信件,信很沉,看得出老人家花了很多心思。
老人手裡還拿著幾兩碎銀,見柳不塵收下,笑著就要把銀子往他手裡塞。
“不必。”柳不塵退後一步,“令郎的姓名?”
“犬子姓孔,名子源,道長喚他子源就行。”老人笑著答道,“老頭我就住在山腳下的望崗村,道長以後若是有閒,可以來家裡坐坐。”
柳不塵沒搭話,隻是回道:“我會送到的。”
“道長!”老人猶豫的上前,“可否幫我給那不孝子帶個話?”
見柳不塵沒拒絕,老人連忙開口:“就跟他說..”他似乎頓了一下,但稍縱即逝:“就說他老頭不怪他。”
這話沒頭沒尾,但柳不塵也不準備細問,看著眼前的萬丈高階,又看了看手裡頭的新物件,輕歎一聲,隨後不過須臾,便已至渡厄。
門口的少年見他憑空出現,握住劍柄,伸手攔住。
“請出示門令。”
柳不塵挑眉,不過五百年,連上任門主都不識了。
“我要見謝懷仁。”
自然的坐在門外的獅子椅上,敲了敲石桌:“有茶嗎?”
“請不要直呼門主大名!”那弟子將手重重按在腰間劍柄上,發出哢的一聲脆響:“門主閉關不見人,您請回吧。”
柳不塵輕靠在石椅上,閉眼假寐。
實則在心裡倒數,五、四..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線,柳不塵睜開眼。
是謝懷仁。
比預料中快了些。
“門主!”那門口提劍的少年霎時僵硬的單膝跪在地上,頭也沒敢抬,謝懷仁側目而視,蹙眉,手已不知何時牢牢握住了柳不塵的手腕。
“師尊。”謝懷仁如平常般開口,好似二人並未分離五百年。
不過袖口之下,謝懷仁攥得僵直的手還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緒,柳不塵輕輕反握住他僵硬的手,安撫地摩挲著他的手背:“我回來了,懷仁。”
恍若隔世,謝懷仁眼眶泛紅,眼底泛起一絲薄霧,固執地走上前,緊緊抱住了柳不塵。
聽著柳不塵溫和而平穩的呼吸聲在耳畔回蕩,謝懷仁才勉強穩住了身子。
“好孩子,這五百年辛苦你了。”柳不塵拍拍他的後背。
謝懷仁的呼吸一滯,緩緩鬆開柳不塵,平複一陣才開口:“回去吧師尊。”
他本想應下,餘光瞥到還跪在地上的人,一股莫名的猜想縈繞在心頭:“你叫什麼名字?”
跪在地上的少年方才抬起半個頭,碰巧對上柳不塵問詢的視線,又急忙垂了回去:“弟子孔子源,拜見,拜見師祖。”
這下巧了,柳不塵鬆開原本握著謝懷仁的手,踱步上前在他麵前站定。
“你就是孔子源?”
穿著尋常的外門弟子服飾,腰間配了個綠色的香囊,額頭上有道小疤,修為剛至築基。
一封信從上頭遞了過來,碰了碰孔子源低下的頭,柳不塵語氣淡淡:“你父親托我給你的,他說..”他頓了頓,雖困惑:“他不怪你。”
孔子源身子肉眼可見的僵硬,幾乎是慢動作般的抬起頭,語氣酸澀的開口:“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三年前就去世了啊。”
他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那封信,柳不塵微怔,腦海中如走馬燈般浮現當時的情形。
破舊的衣物,灰黑的麵容,漆黑的雙手。
那不是人,是失了□□的魂。
“因何而死。”
謝懷仁的聲音從身側傳來,那冰肌玉骨的指尖再一次纏了上來,柳不塵垂眸看向謝懷仁那堅持不懈與他交織的手指,不由得散出一聲笑意。
“在外出砍柴時,被惡狗襲擊,屍骨無存。”說最後四個字的時候,孔子源幾乎哽咽出聲。
柳不塵歪頭,手指托住下巴,半晌:“我並未看到有野狗啃噬的傷口。”本想多問些話,但看著地上哽咽不止的人,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扯了扯身側謝懷仁的衣袖,見他回頭看向自己,輕聲開口:“我們先回去,我有話同你說。”
“好。”謝懷仁柔和的嗓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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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殿後,看著一如既往透露著性冷淡的寒玉殿,柳不塵非但不覺得寒意透骨,相反,倒有一股賓至如歸的自在,除了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略有些丟臉。側身望向緊跟在自己身後的謝懷仁,與他相反,謝懷仁僅穿著一身青色薄衫,嘴角一直帶笑,倒像是根本感受不到寒意一般。
被一股莫名的好勝心驅使著,柳不塵挺了挺腰,直起身子,走到寢殿中央的椅子上正欲坐下,給五百年未見的便宜徒弟立立師威。
“師尊。”
聽到謝懷仁喚他,柳不塵隻好轉過身來,下一刻渾身一滯,不知何時謝懷仁已來到了離他不過一尺的位置,比之百年前,身量也略高出半個頭,當真是歲月如梭,時不待人。
就在柳不塵看著自己的便宜徒弟出神時,謝懷仁又上前一步,將不知何時出現在手中的披風披在了柳不塵身上,頭靠在他耳邊,無奈開口:“師尊,回神。”
“嗯?”看著身上帶些重量的毛圈披風,柳不塵下意識扯住披風往裡緊了緊。
再抬頭,謝懷仁已然規規矩矩地站在了兩米開外。
久彆重逢,原本想說的話倒是噎在嗓子眼,柳不塵收回視線,乾乾地吐出幾個字:“又長高了啊?”
謝懷仁沒有回話,抬頭看向麵前站在高處的柳不塵,一如百年前的紅衣如火,長發如瀑,卻唯獨少了那高高束起的發冠,他心頭一滯,啞聲開口。
“師尊隻想跟懷仁說這些嗎?”謝懷仁吐出一口濁氣,才狀似平靜地開口:“懷仁這些年,日日皆思念著師尊。”
倘若在從前,他應當是不會說出這些話的。可現在,謝懷仁近乎癡迷的注視著柳不塵,好不容易盼回來的人,又怎麼能輕易放他離開?
聽了他的話,柳不塵收了神色,重新注視起眼前的人來,與從前相比,原本稚嫩的少年已經成長為了一派之主,玉冠加身,腰間配著枚白色的狀若蝴蝶的玉佩,這玉佩通體白皙,但並無靈氣,也不夠精致細膩。
順著柳不塵的視線,謝懷仁低頭望去。
“師尊還記得這枚玉佩嗎?”語氣輕快,笑意盈盈,琥珀色的瞳孔溢出了肉眼可見的期待。
柳不塵移開視線,看向謝懷仁:“通透亮澤,白皙乾淨,是塊好玉,但全無靈氣,是個凡品?”
謝懷仁笑意變淡,點點頭。
見他認下,柳不塵上前,白皙如玉的指尖觸上他腰間的玉佩,輕輕摩梭:“工藝不錯,顏色也很水嫩,眼光不錯。”
“主要是送的人眼光好。”謝懷仁點點頭,應和道。
柳不塵怔愣一瞬,過去未曾見過他在渡厄門有要好的朋友,心裡想著,玉佩從指尖滑落,在謝懷仁腰間回彈,心念一動:“好朋友?”
謝懷仁低笑一聲,抬眼注視著柳不塵:“是我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