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鬱的陽光淅淅瀝瀝地滲過榆樹葉,斑駁的影子在教室後的黑板上遊動。七班的同學嘰嘰喳喳地在教室後麵紮成一團,爭著看剛出來的摸底考成績。
“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嗎?”
“人有點多擋住了哎......啊啊,我看到了,二十七,好像還行。”
“第一是誰呀?”
“尹喻,好像以前是三班的吧”
班主任笑咪咪地從前門走進來。“彆看啦彆看啦,下節是體育課,快去鍛煉鍛煉。”
同學們戀戀不舍地從成績單前走開。“一開學就考這麼差。”“沒事兒,這學期才剛開始......”
尹喻從座位上站起來。“體育課,走嗎?”她側過頭看向林染。
林染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周知野從後門探出半個身子。“尹喻,走不走?我不等你了。”
“走吧你。”尹喻頭也不回地說。
林染趕緊回答:“你先去吧,我還有點事馬上走。”
看著尹喻走出教室,林染這才從座位上站起來。她走到張貼出的成績單前,眼睛從下到上飛快地掃過,沒兩秒便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三十二。不是墊底,還行。
她的目光直接落在最上一行。尹喻,她是第一。
“林染,感覺怎麼樣啊?”
林染轉過頭,班主任正站在旁邊看著她。沒等她回答,班主任又補了一句:“還適應吧?”
林染努力展現出一個微笑。“嗯,還好。”
班主任點點頭。“那就好,趕快去上體育課吧。”
“對了,”班主任又叫住了準備離開的林染,“下晚自習了來辦公室一趟,沒什麼事,就是跟你聊一聊。”
林染大概能猜到老師要聊什麼。“好。”
今天的陽光很滿,操場的塑料草地上鍍了一層碎金。足球、羽毛球、排球,在極高極碧的天空下劃出道道拋物線。
“高一七班的同學,到這裡集合——”體育老師吹響了口哨。簡單的熱身運動後,老師讓大家自由活動。
林染不擅長體育,相較於大家一起鬨哄哄地打排球籃球,她更喜歡一個人跑步或者散步,繞著操場,一圈一圈。此時她正沿著紅色的跑道線,低著頭慢慢走著。
“你那樣走,不會無聊嗎?”
林染抬頭,看見坐在階梯看台上的尹喻。她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揚。
林染兩三步跳上了台階。她坐到尹喻身邊。
“那樣走著,我覺得很有意思。”
尹喻看看林染,兩隻手撐在地上。“有意思。”
“你呀,坐在這裡不也會無聊嗎?”林染反問道。
“不會,你看上麵。”尹喻說著,手指著遮在她們頭上的巨大的樹蔭。林染抬頭,青色的葉子疏疏朗朗地聚在天空下,深深淺淺的光影像魚兒似的遊著。忽然嘩啦一聲,風將光影割開一個口子,陽光直直地瀉下來,仿佛魚兒突然從水中躍起,刹那間滿目浮光掠金。
林染好像想起了一些久遠的印象。那是跟另一個人有關的記憶。“很美,跟我小時候見到的一樣。”林染喃喃地說。
灰色水泥台麵上遊動著若有若無的光絲。開學來便是連續幾天的摸底考,整天忙著考試,除了那天晚上,她們至今還沒有好好地說過話。當然,林染是不會主動找她聊天的。隻是能坐在一起就已經很好了。
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可是對方好像並不排斥她。林染看著一塊光斑落在尹喻的右眼上。她的眼睛好漂亮,睫毛也很長。
“你的成績真好,這次是第一。”
尹喻避開了林染投過來的目光。“成績嘛......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林染知道這是謙虛的說法。不過她第一次見到尹喻這樣似乎微微有點局促的樣子,明明在笑,卻好像刻意躲著她的視線。
“你是哪裡的?”尹喻突然問了一句,顯然是想要岔開話題。
“我嘛,我是從雲縣裡來的,住在一個鎮上。”
尹喻看了看林染。“我是烏嵐區的。”
“烏嵐區?”林染歪過頭,“那你是苗族的嗎?”烏嵐區是苗族集聚居住的地方。
“是。”
林染忽地兩眼放光。“那你會不會蠱術?我聽說苗族人都會下蠱。”
“......不會。”
林染又忽地泄了氣。尹喻半開玩笑似的追了一句:“不過,聽說我奶奶會下蠱,但她去世得早,沒傳給我。”
“真的?太可惜了。”林染又支起耳朵。
“但是,就算她沒有去世,也不會傳給我。”尹喻說完,仰起頭望著樹蔭。
林染聽出了這話裡有東西。但她沒有追問。她忽然想起了什麼。
“對了,這個是你的東西嗎......”
林染的話被大聲地打斷。“玩飛盤不,我們差人。”周知野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額頭上亮閃閃地沁著汗珠。她看看林染,又看看尹喻。
“你們玩,我不愛動。”尹喻懶洋洋地說。她轉頭看看林染:“你去嗎?”
林染搖搖頭。“不了。”
“生命在於運動,成天隻知道坐著浪費生命。”
尹喻翹起腿。“不想去,你也勸不動。”
周知野“切”了一聲走開了。林染看兩人的樣子覺得怪有意思的,撲呲笑出了聲。
“你們關係很好。”
尹喻“啊”了一聲。“我倆從小一起長大的。”
“怪不得。”林染的腦海裡自然地浮現出某個人的身影。
“但我們關係不好,”尹喻盯著操場上那個奔跑的身影,又轉過頭:“對了,你剛才想說什麼來著?”
林染從口袋裡拿出了那張符紙。“那天晚上你走之後我撿到的,是你的嗎?”
尹喻兩眼放出驚異的光。“你撿到了!我還以為找不到了!”
“我本來準備第二天問問的,忙著考試給忘了。”林染好奇地添了一句:“所以......這是什麼呀?”
尹喻甩了甩頭發。“這是一張驅鬼符。”
“你不是認真的吧?”林染看著她似笑非笑的樣子不太相信地說。
尹喻壓低了聲音靠過來。“你不知道嗎?那間廢棄的屋子?”
“學校哪裡有什麼廢棄的屋子......”林染腦子裡一閃,“你說那間老房子?”
那間屋子,修在垃圾場的旁邊,原本是職工宿舍。幾十年前這垃圾場的位置原建的是食堂,後來食堂推倒了,這裡改成了垃圾場。旁邊的小屋也自然廢棄了。那間小屋,好像也沒有人住了,也不知道為什麼還留著。
“那間屋子有什麼問題嗎?”
“嗯。上學期我就發現了,有一次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我打那兒路過,就聽見像是嗚咽的聲音。後來也有好幾次聽見。”
“可能有人住裡麵呢。”林染忍不住反駁。她可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尹喻搖搖頭。“誰會住垃圾場旁邊?”
“你的意思是真的有鬼?”
“說不定呢。”尹喻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
“那你是準備用這......”
“我倒是有點好奇,”尹喻說,“不一定是鬨鬼,但得有個準備。”
林染搖搖頭。“你那天晚上,是準備去看?”
“嗯。那天為了不讓周知野懷疑,我折到半路說東西落下了回來取,結果到了那間屋子發現符紙真忘拿了,就來教室取。”
“沒想到你會信這種......”林染忍不住說。她印象中的尹喻是一個理性冷靜的優等生,從未想過她會對這些鬼力亂神的東西感興趣。
“剛才你問我蠱術的時候,可不是這種態度呀。”尹喻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世界上是沒有鬼這種東西的。”林染堅定自己的態度,
“這個嘛,畢竟科學無法解釋的未知事物太多了,誰知道呢?”尹喻眯起眼睛看向林染,“對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去什麼?”
“去一探究竟。”尹喻抖了抖手上的符紙。“我打算今晚去弄個清楚。”
“這個嘛,我就不去了。”林染想起班主任的話。“你真的不怕嗎?即是沒有鬨鬼,十點多的廢棄小屋怪陰森的......”
林染的話□□場的一陣騷亂打斷。大家停下來了,圍聚在一起。體育老師也走過去。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林染看尹喻馬上站起來,也趕緊起身。
“有人摔倒了,好像是周知野。”
她們很快來到操場上。人群的中心正是周知野。她癱坐在地上,雙手抱著小腿,額頭上還有汗珠滑落。體育老師蹲在一旁查看情況。
“她好像腳扭傷了,有沒有同學過來幫忙送到醫務室。”體育老師大聲地喊道。
尹喻立馬擠過去。“我來。”她立馬蹲下攙住周知野的胳膊。
“我也去。”林染也趕緊跟上去。
“讓一讓,都讓一讓。”體育老師揮手趕開人群。三人將周知野送到了醫務室。
校醫給腳踝做了冰敷。周知野躺在床上一言不發。尹喻走過去,像是關心地問:
“怎麼樣了?”
周知野眉頭緊鎖。“倒黴透了!誰知道玩個飛盤能把腳扭傷。”她歎了口氣,狠狠地說:“以後再也不玩飛盤了!”
“不是你說,生命在於運動?”尹喻故意逗她似的。
“王八不動,它就不會受傷。”周知野罵罵咧咧地用手肘推開尹喻。
“你這樣可不對啊,”尹喻將手搭在床沿上,“我跟林染把你送過來的,你就沒句感謝?”
周知野彆開臉。林染趕忙打圓場:“好啦好啦。”她低頭問正在給周知野纏繃帶的校醫:“她扭得嚴重嗎?”
“還好,不算嚴重,這幾天少走路,記得擦點藥。”
周知野低下眼:“今天晚上你要攙著我回去。”
“我?周知野,這是你求人的態度啊?”尹喻不緊不慢地說。
林染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她無奈地揉了揉頭發。
看來尹喻的計劃,至少今晚是實施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