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崇明不願意進來,自己去找他便是,睡了一天,也該活動活動筋骨了。

一提起誦經眉頭能蹙成一團的江施主,今日竟主動提出要去誦經堂,崇明有些疑惑,“江施主也要同小僧一起打坐?”

“沒錯,同,你,一,起!”

她故意把四個字分開了,一個字一個字加重了說,意在表達:我不是去誦經,我是要和你一起。

不過她的這點小心思,崇明是猜不到的。

三下五除二把碗裡,盤裡吃了個精光,江玉瀅火急火燎,腳底生風跑去了五觀堂。崇仁已經收拾完走人了,她自己洗了碗筷。

弄完便迫不及待趕去了誦經堂。

誦經堂內隻有崇明一人,彆說,白天裡莊嚴肅穆的菩薩像一到晚上怪滲人的。

“小師父,小師父。”江玉瀅躡著腳溜進了誦經堂,極力壓低聲音喊了兩聲。

崇明聞聲睜開眼睛,雙手合十行了一禮,把跟前的坐墊移到了身旁,道:“小僧給江施主拿本經文來吧。”

他知道江玉瀅一個字都不會念,在這看會兒經書也未嘗不可。

“不用麻煩,小師父念你的,我看你念就行。”

說完江玉瀅就麵朝崇明的方向跪坐在了墊子上。

崇明看她匪夷所思的朝向,提醒了一句:“江施主,你麵朝的位置錯了,菩薩像在正前方。”

“沒錯,我不是來看菩薩的,我是來看你的。”

此時的江玉瀅絳唇微抿,眉眼盈盈,姣好的容顏在忽明忽暗搖曳燭火的映照下,多了幾分若即若離的嫵媚。即便是居士服,也掩蓋不了。

崇明一時間看得入了神,意識到失態,趕緊把視線移回到了麵前的菩薩像上,心跳快了幾分,支支吾吾道:“小......小僧有什麼值得看的?”

“小師父生得甚是好看,怎麼不值得?”

其實江玉瀅看他也看入了神。

這般英氣逼人卻又溫柔似水,剛柔並濟的麵相怕是隻有山間廟宇裡吸了那天地靈氣才有。

崇明怕再和她說下去麵前的菩薩就要因為自己心有雜念降罪了,便正了正身,閉眼重新敲起了麵前的木魚。

也不知為何,平日裡聽起來絮絮叨叨的經文變得悅耳了起來,應是念的人不同聽起來也不同吧。

崇明嘴裡念著經文,心裡卻怎麼都靜不下心來。

往常誦經身旁香客們來來往往也不會被影響,怎麼今日就江施主一人倒讓自己沒了定力?

罪過,罪過,該是這些時日修習怠慢了。

半個時辰一眨眼的功夫便過去了,江玉瀅不免心想要是早殿晚殿也有這麼快就好了。

“江施主是不是不太習慣寺裡的作息,晚上睡不著?”從誦經堂出來的時候,崇明提了一嘴。

比起吃,江玉瀅現在最苦惱的還是晚上死活睡不著,早上死活起來不來的事情,歎了口長氣,“哎,可不是嘛,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今兒個睡了一整天,快到止靜的時間了,還是一點困意都沒有。明天估計又是夠嗆。”

“江施主不如同小僧一起去問問崇真師兄,看看他有沒有什麼法子。”

這麼說來關於那日崇明突然頭暈目眩自己還沒問個清楚,正好一並問了。

兩人來到崇真的房間,這會兒他正點著油燈翻看著醫書。

“師兄,江施主不適應寺裡的作息,止靜後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法子?”沒等她開口,崇明便替她把來意說了。

江玉瀅有種夫妻一起去看大夫,相公替娘子把症狀一一告知的錯覺,嘴角不經意勾起了一抹笑意。

“江施主,要入睡,最重要的就是靜心。”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要是能靜心哪有睡不著的道理?

“崇真師父,這不就是靜不下心來才來找你的嘛。”

崇真轉念一想,這位江施主才來了三日,把寺裡的規矩破了個七七八八,甚至還在房間裡偷偷開葷,確實也不是個能靜下心的料子。

“那這樣吧,貧僧給江施主一個靜心凝神的香囊。平時佩戴在身上,睡時擱在枕邊即可。”他從身後藥櫃的一個小抽屜裡拿出一個精致小巧的香囊,遞給江玉瀅。

江玉瀅接過,嗅了嗅,淡淡的清香撲麵而來,甚是好聞。

“多謝崇真師父,我還有一事想請教。”

“江施主請說。”

“就是前幾日,崇明小師父突然頭暈的原因,不知崇真師父是否有眉目?”

崇真早就把這茬忘在了腦後,竟又被她提了起來。

這江施主為何對崇明師弟的事情如此關心?

結合幾日來她的種種表現,崇真腦袋一拍,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用眼角的餘光瞟了眼一旁的崇明,崇明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千萬保守秘密。

為了驗證內心的想法,崇真決定試探一下。

“咳咳。”他會意地咳了兩聲,開始睜著眼睛瞎糊弄,歎了口氣說:“江施主,貧僧醫術不精,看不出來崇明師弟的病因,”

“什麼??”江玉瀅一聽,心頭一緊,不自覺說話的聲音了提高了幾分。

莫非是什麼疑難雜症?

這可耽誤不得,明日就得請草風堂的祝大夫到寺裡一趟。

“多謝崇真師父告知,我這就下山一趟請草風堂的祝大夫明日到寺裡為崇明小師父問診。”

江玉瀅說完便準備回房收拾一下連夜下山,若是明日再去怕祝大夫另有安排抽不出身,早一日查明病因才能對症下藥。

“現在下山??”崇真萬萬沒料到她反應如此巨大,一臉錯愕地看著她。

都快止靜了,山上豺狼虎豹可不是鬨著玩的。

“這種事情上耽誤不得。”

“且慢,且慢,江施主!”崇真差點就要伸手去拉半隻腳已經跨出房門的江玉瀅的袖子了,“這個......”

聰明反被聰明誤,崇真感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想起來了!崇明師弟那隻是熱風寒的症狀,瞧貧僧這記性,怎麼能了忘記這個。”崇真此時的內心隻有後悔二字,隻得想了個漏洞百出的補救法子。

江玉瀅半信半疑回頭,這熱風寒的名字連自己都聽過,你一個懂醫術的怎麼會第一眼看不出來?

“貧僧有些時日沒有給人診斷了,一日不把脈判斷力便會下降。”

崇真用手背抹去額間滲出的一層細汗,眼神也躲躲閃閃。

罪過罪過,撒謊太要人命了。

好說歹說總算是把江玉瀅這尊菩薩送走了。

這位江施主上山的目的算是被他摸清了。

崇真看了眼站在原地不明所以,臉上寫滿不解的崇明,長歎了一口氣。

他這個師弟是記事起就在寺裡的,根本沒開竅,就是塊沒經過任何雕飾的天然原石,江施主怕是要費一番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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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天荒,江玉瀅第二日竟然真在第一百零八聲鐘響前起來了。

這崇真給的香囊未免也太管用了。

洗漱完畢,出門便碰上了小胖子哈欠連天跟在崇明身後屁顛屁顛走了過來。

“崇靜大師,早啊。”江玉瀅俯身摸了摸他光潤圓滑的小腦袋,又從懷裡拿出了一顆酥糖放在了上麵,“給崇靜大師的獎賞,小小年紀竟然能按時起床。”

小胖子喜出望外,伸出雙手從腦袋上把酥糖拿了下來,迫不及待撕開糖紙,長大了嘴巴一口含了下去。

無功不受祿,他想起來自己還有任務在身,嚼著糖呢,還口齒不清地喃喃道:“師兄......江施主長得真好看,江施主博學多才,江施主聰明能乾,江施主溫柔嫻淑!”

小家夥把江玉瀅千叮嚀萬囑咐的前提條件“在她不在的時候”忘得一乾二淨。

江玉瀅按著兩個生疼的太陽穴,沒轍了。

“崇靜,你這是在誇江施主嗎?”崇明拾起小胖子不小心弄掉的糖紙,也跟著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笑著問。

“對!”

崇靜這聲叫得格外大聲,生怕崇明師兄不明白他要狠狠誇江施主的意圖。

“江施主才沒幾日就已把崇靜,崇慧,崇德這三個孩子收得服服帖帖了呢。”崇明起身,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的小胖子,眉眼間是道不儘的溫柔。

熬過昏昏沉沉的早殿和過堂,今個兒江玉瀅總算是趕上出坡了。

出家人自耕自食,一日不作,一日不息。寺後麵有個菜園子,種了不少蔬菜,一年四季都是由寺裡的和尚打理的。

考慮到江玉瀅才來,沒讓她下地,而是和崇明一起負責山門前台階的清掃。

“江施主,佛寺大多建在山上,寺的外門又叫‘山門’或者‘三門’,就是麵前的這三個。中間一扇大門,旁邊兩扇小門,分彆叫作空門,無相門和無作門,又被稱為‘三解脫門’。”

崇明作為老師可謂是矜矜業業,即便多少看出來江玉瀅對此毫無興趣,卻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教授的機會。

正如她所說,沒有緣分硬湊便是。潛移默化下,說不定哪天她與佛法的緣分就到了。

“原來如此,受教了。”江玉瀅恍然大悟般點點頭,假裝自己十分感興趣。

這三門若是叫阿犬門,阿貓門,阿貓阿犬門還能提起點她的興趣,叫什麼空門,無相門和無作門,怕是明個兒起來就忘乾淨了。

“此處的台階一共有一百零八級,代表了人世間的一百零八種煩惱。每上一個台階意味著跨越了一種煩惱。”

“人世間隻有一百零八種煩惱嗎?”江玉瀅抖抖手中的掃帚,一臉不敢相信。

光是此時此刻自己就能脫口而出十來種煩惱了,佛家竟然覺得人世間隻有一百零八種煩惱,怕不是太小看凡塵了。

“江施主是覺得少了嗎?”

“當然,我現在就能數出一百零八種來。”

“江施主如果不介意的話,不妨說個一兩種,看小僧有沒有辦法幫著解答一二。”崇明聽她如是說,眉眼帶笑問道。

江玉瀅摸摸下巴,陷入了思索,不如從哪種說起。

崇明小師父要是願意現在跟自己下山成親,彆說一百零八種煩惱了,就是那一千零八百種煩惱也能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