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意氣相投不代表崇仁願意去學佛法,保持和寺裡和尚一樣的作息已經是能他能做的最大讓步了。

佛法?死都不學。

“江施主,不可勉強,崇仁師弟他不想學就隨他吧。”崇明比江玉瀅了解他的性子,倔得很,不願做的事情,八匹馬來也拉不動的。

江玉瀅走到賴在長椅上的崇仁跟前,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把耳朵湊過來一點,有話要說。

“隻要你願意學佛法,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隻要是我江玉瀅能做到的,儘管提。”

“哈?”崇仁詫異地看著她,這又是哪兒跟哪兒。

“我江家的名聲在朝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體的事情都還是能做到的。怎麼樣,這個交易很劃算吧。”

崇仁歪著腦袋認真思索了一下,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如此執著於讓自己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能實現一個願望的條件的確誘人。

反正隻說跟著學,學不學得會是另外一回事。

“一言為定?”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一言為定!”

就這樣,崇明先生又莫名其妙多了一個不安分的學生。

崇仁,崇靜,崇慧,崇德還加個江玉瀅,把講堂的天頂掀翻隻是時間問題了。

說是教授佛法,其實是從《百丈清規》開始講的。

百丈懷海大師到底是有多閒總結出了這麼個玩意兒。

全書八卷,分為九章,每一條都是寺裡的規矩。

江玉瀅拿到書後,隻隨手翻閱了幾頁,頭就疼起來了。

走路有規矩,吃飯有規矩,睡覺有規矩,勞作有規矩,從睜眼的那一瞬到閉眼的那一息,被條條框框束縛得動彈不得。

出家人都看破紅塵了,何不瀟灑一點?

那麼多繁瑣的規矩,還不如俗世來得自在呢。

一共五個學生,大字不識幾個的有兩個,好動坐不住的有兩個,懟天懟地的有一個,也不知道崇明要如何教。

江玉瀅把自己擺在了先生而不是學生的位置,她的任務隻有一個:保證崇明上課的時候四個毛孩子不能搗亂。

講堂的椅子太高了,三孩子要坐上去很是費勁,還是江玉瀅一個一個給抱上去的。

崇明站在講壇前,向幾個不安分的學生發問:“大家可知寺內早晚兩次的梵鐘是為何而響?”

“你問我我問誰?”崇仁第一個坐不住了,還沒開始呢,他其實已經有些後悔答應江玉瀅了。

早殿晚殿雖然也無聊透頂,但反正也沒人管,隻要坐著就行,他還練成了坐著睡覺不會倒地的神功。

這會兒一共就五個人,還每人一張桌子正襟危坐,開不了小差,誰受得了?

江玉瀅見狀,搶先一步先崇明發了話:“你不會說話就給我閉嘴,好好聽著,小師父也沒問你。”

然後態度一轉,滿臉笑意回答了崇明的問題:“曉擊則破長夜、警睡眠;暮擊則覺昏衢、疏冥昧。”

簡直天助我也,方才在《百丈清規》裡瞧見了這句話,正好就用上了。

“江施主果然博學多才。”崇明微抬眉眼,笑著誇讚了一句。

這一笑,春風拂麵,百花盛開。

江玉瀅又看得入了神。

崇仁在一旁看她精神恍惚,目光呆滯,看上去不太聰明的樣子,不耐煩地說:“看什麼看,沒見過和尚啊?”

“見是見過,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江玉瀅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回。

每日寺裡的香客來來往往,崇明時常會被誇麵容姣好,甚至還有媒婆給富家小姐來說媒的。

最開始他還拘謹難堪,一來二去也習慣了。

崇仁不甘示弱,故意抓著她的命脈反擊道:“好看有啥用?還能給你當相公不成?”

麵對明顯的激將,江玉瀅又犯了嘴巴比腦子快的毛病,一拍桌子,張口就來:“怎麼就不行了?”

上鉤了!

崇仁在內心竊喜,江玉瀅這人根本裝不住事,就差把“我對崇明有非分之想”寫在臉上了。也就整天“阿彌陀佛”的木訥和尚看不出來了。

糟了!

江玉瀅反應過來的時候,話早就說出去了。雖說遲早要說,但這才第二日,有些太早了。

她狠狠瞪了崇仁一眼,哪裡來的臭小子竟然敢給自己挖坑!

崇仁對著她做了個欠打的鬼臉,明明是你自己往裡跳的,怪誰?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遭打頭風。

本就不知該如何把話圓過來,小胖子還睜著求知的眼睛,抓耳撓腮疑惑地問:“師兄,相公是什麼意思?”

“咳......咳。”崇明被江玉瀅的一番豪言壯語嚇得不輕,以為她是隨口而出的玩笑,但崇靜問了,不解釋又說不過去。

危急時刻,江玉瀅靈機一動,幫著崇明回答說:“相公就是朋友的意思。”

小胖子這會兒腦子轉起來了,竟然學會了舉一反三,“原來如此,那這麼說崇慧就是我相公了?”

“那你也是我相公啦。”小瘦子也傻乎乎跟著附和道。

兩人相視一笑,還在為學了個新詞沾沾自喜。

剩下的三個人包括崇仁在內都陷入了解釋了也不對,不解釋也不對的糾結之中,沉默在講堂裡蔓延開去。

最後誰也不願意開口,乾脆將錯就錯了。等兩孩子長大些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說是學習佛法,其實教他們讀書寫字才是重中之重。

佛法江玉瀅是一竅不通,但教寫字她還是能發揮點作用的。她便和崇明一個人管兩個,一筆一筆教他們從最簡單的筆畫開始寫。

小正經不愧是四個人裡最靠譜的那個,本身就認識不少字,學得也快,很給人省心。

最令人頭疼的就是崇仁了,不僅腦子笨學得慢,還態度懶散,學一兩個字就嚷嚷著喊累了。

“你說你好意思嗎?還沒人家三個小孩子學得快。”江玉瀅恨鐵不成鋼,拿著鎮紙在桌上重重敲了好幾下。

崇仁也不顧出家之人的儀態了,癱靠在椅背上,兩手一攤,有氣無力地說:“學這些到底有啥用啊?”

“讀書寫字哪有無用一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沒聽說過嗎?”

“沒有。”

江玉瀅氣得牙癢癢,簡直孺子不可教也!

“江施主平日有練字嗎?”崇明看她鬱悶地很,頭頂都開始冒煙了,想轉移下話題,拿起桌上江玉瀅拿來示範寫的字,問。

江玉瀅心裡一緊,神色緊張地看著崇明,寫字她真不拿手,早知道來之前臨時抱佛腳也該練一練的。

“沒怎麼練過,寫得不好看吧。”

“小僧對書法沒有什麼研究,隻覺得江施主字體娟秀,落筆如雲煙,字形飄逸,收筆如風月。”

被一番天花亂墜的誇讚,江玉瀅喜出望外間也有點懵,半信半疑地小聲嘟囔了一句:“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出家人不出妄語。”

大抵是受不了江玉瀅含情脈脈,暗送秋波的眼神,崇仁從椅子上跳起來,拍了拍衲衣上的褶皺,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說:“我得回去準備藥石了,你們慢慢學。”

說完一溜煙就跑沒了影,江玉瀅還沒來得及跟他說晚上好好複習複習,彆一覺起來今天教得就忘乾淨了。

“快到晚殿的時間了,今天就到這裡吧,大家辛苦了。”崇明說完便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崇靜,崇慧,崇德你們三個先去吧,剩下的師兄來收拾就行。”

三個小孩子從椅子上跳下來,鞠了一躬後便伸著懶腰打著哈欠走出了講堂。

“今日多謝江施主了,小僧一人恐怕難以照顧周全。”

“小師父客氣了,佛法我是一竅不通,讀書寫字總是能幫上點忙的。”

“不知江施主跟崇仁師弟說了什麼?此前小僧也曾多次提及想讓他修習佛法都效果甚微。”崇明停下收疊宣紙的手,確是有些好奇江施主是用了什麼法子。

從昨日進了這白泉寺開始,自己暈頭轉向,處處都要問崇明,這會兒也輪到他弄不懂了。

“小師父,佛家的那套一切皆是緣對有些人是行不通的。就像崇仁那樣的,要是不強硬一點這輩子怕是都無緣無分了。緣分這東西,湊湊就有了。”江玉瀅故作深沉地搖搖頭,像是在說什麼發人深省的大道理,其實就是生意人的那套各取所需罷了。

崇明打小在寺裡長大,佛家思想耳濡目染,都說萬事強求不得,緣分到了水到渠成,緣分沒到,強擰的瓜終究不甜。

他還是第一次聽說緣分是可以強求的,不免有些在意,若有所思後開口問:“江施主的意思是即便本身無緣,也能強行湊出緣分?”

江玉瀅笑笑,這說的不就是現在的自己嗎?

你我本無緣,全靠我硬湊。

心血來潮,她突然想逗逗麵前低垂著眼角沉思的崇明。

江玉瀅走到崇明身邊,眉眼輕抬,一雙飽含千言萬語的眸子閃著柔光,眼神迷離地看向他俊美的臉,然後一步步逼近。

崇明整日寺裡誦經念佛,清心寡欲,哪裡見過這陣勢?

他完全沒理解江玉瀅此舉的深意,懵著往後退了兩小步。江玉瀅進,他就退,最後終於無路可退撞到了桌子,隻得兩手撐著慢慢向後彎下腰去。

江玉瀅心底笑得前仰後合,人仰馬翻,臉上卻還是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迷離神色,也跟著慢慢勾身下去。

兩人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已經能聞到崇明衲衣上淡淡的皂角香了。

“江......江施主......”眼看鼻尖就要觸碰到一起,崇明終於支支吾吾開口了。

江玉瀅沒有理睬,一側頭湊到他耳邊吹了口氣,薄唇輕啟,“小師父,到晚殿的時間了。”

鬨夠了,江玉瀅心滿意足地正了身子,強忍住噴薄而出的笑意,揮一揮衣袖,像沒事人一樣,大步還帶著些驕傲跨出了講堂的門檻。

其實仔細想想好像有點太過了,不過反正三月內就是自己的人了,逗逗也無妨。

她那邊春風得意,崇明卻是二丈摸不著頭腦。

他百思不得其解江施主這番舉動到底有何意圖?

同時腦中還冒出了一個讓他連念了三聲“罪過”的疑問:

剛才江施主身上那股好聞的香氣是什麼?像是檀香?

看來今日藥石後要多念一個時辰經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