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什麼?那西雍小兒竟然又列兵城前叫陣了?”

司馬回從帥案後站了起來,背著手在營中踱步。

他能夠當上這一路趙軍主將,當然不會缺軍旅經驗,甚至在趙國朝堂上都是個數得上號的優秀將領。

但是現在,他完全看不出鄭含章的意圖。

鄭含章前日才剛在他手下吃了個敗仗,甚至自己也受了傷,這種情況下,原本就處於劣勢的朝邑城守軍更應當緊閉城門不出,和攻城方僵持對峙。

這再戰……

司馬回捋著胡須,心想:如果這個決定是由一名沙場宿將做出的,那他一定會再多斟酌幾番。

但是,現在朝邑城中說了算的是鄭含章。

一個十三歲的小娃娃,頭一次上戰場的新人,之前還敗在了他的手下。

司馬回笑道:“鄭含章這是自尋死路,我們便送她一程!傳令眾將士,全軍出擊,擒鄭含章,破朝邑城!”

*

他先前的糾結完全是多慮了,司馬回看向對麵的雍軍陣營,心下大定。

對麵的士兵不管是從列隊整齊程度,還是從盔甲武器的完備程度上都遠遠不如趙軍,而前日的戰敗,更是讓敵軍士氣低沉。

司馬回臉上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容。

但是隨即,他的笑容一僵。

對麵,城牆之上,蒼白著臉色出現在人前的鄭含章下令說了些什麼,緊接著,從城中送出了三隻箱子。

這三隻箱子被送到了雍軍陣前,依次打開後,雍軍和趙軍都看到了:在前兩隻箱子中,裝著的是金燦燦白花花的黃金白銀。

第三隻箱子沒有那麼光彩奪目,這裡麵裝的是成貫的銅錢,但是因為這隻箱子最大,比金銀箱子加在一起還要大好多倍,所以也仍然引得士兵們伸長了脖子看過去。

司馬回的臉色黑了下去。

隨後,當他聽到對麵城樓上開始高喊“七皇子有令:這三箱財物是獎勵”的時候,他猛一揮鞭,冷聲道:“衝鋒!”

鄭含章……她指揮衝陣的水平都很不如何,但是在振奮士卒方麵倒還算有一手。

若是不趁著現在雍軍人心尚且浮動,注意力都還在那三箱金銀上的時候衝過去一鼓作氣擊敗對方,隻怕等士氣提振,勝負便未可知了。

司馬回這會兒隻恨自己沒能在這三隻箱子尚未被送到兩軍陣前時發動進攻。

他對於戰局的把控還是準確的,雍軍敗退得比他想象中的更快。

城牆上賞賜的話語還沒說完,趙軍中就已經一片喊殺聲席卷而來,所以金銀財帛並沒能徹底點燃士兵的作戰勇氣,他們又新吃了敗仗心中膽怯,幾乎是一觸即潰,退得和兔子又快又慌張。

司馬回站在隨軍前進的戰車上,環顧四周。

那三隻箱子在慌亂的撤退中被打翻,金銀散落在地上,串銅錢的繩索斷開,大把大把的銅錢滾得到處都是。

一些雍軍士兵見錢眼開,一邊跑還一邊趁機撿了兩塊金子揣在懷裡,卻因為這一低頭的功夫被後麵的趙軍追上,刀鋒差一點就要劃開那身破爛的甲胄,這才終於意識到小命和金銀孰輕孰重,頭也不回地就將金塊當做石頭往後一扔,剛好砸在追他的趙兵腦袋上。

金塊不大,不算太沉,隔著一層頭盔,雖然把追上來的趙兵砸得頭暈了一瞬,但並未造成更大的傷害。

然而這黃澄澄的金子送到了眼前,做為眼看著就要攫取勝利的一方,趙兵焉能放跑這到口的肉?

他差點兒連兵器都要扔在地上,匆忙地接住了一塊金子。

另一塊金子砸在他的腳背上,他便彎下腰去撿。

一塊金子是拿,兩塊金子也是拿,那麼三塊四塊,當然也就這麼順理成章起來。

司馬回當然看到了這千餘衝在最前麵的士兵大多彎下腰去撿地上的金銀銅錢的情形,他猛地意識到了鄭含章的謀算,但此時已然來不及了。

他抬起頭,隔著很遠看到城樓上連五官都看不清的鄭含章。

雖然看不清五官,但他知道,對方一定在和自己對視,甚至應該在笑。

她抬手一揮,朝邑城上萬箭齊發,城門中,重新齊整的大軍如潮水一般衝了出來。

*

“這一戰已經勝了。”

鄭含章扶著朝邑城城牆,興許是謀算成功的緣故,她甚至感覺不到肩膀處的傷痛。

不同於現代那具早早在作業的壓迫下近視眼了的身體,古代的她視力好得驚人,用不著任何輔助便能看清戰場上正發生的一切。

數千趙兵急忙撿拾金銀,甚至互相爭強著“戰利品”,這本應該是趙軍最為凶悍的鋒矢此時亂成了一鍋粥,還擋住了後頭的趙軍主力。

雍軍就是在此時從城內殺出的,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很多趙兵甚至還沒來得及撿起已經被扔在地上的武器,就被雍軍士兵的長槊穿了脖子。

不過瞬間,攻守之勢便已完成了調換。

多虧了吃瓜係統啊,若非它提醒了自己趙軍因為錢財功勞大打出手這件事,她是絕對想不到去了解軍製中的獎懲製度,並利用對方軍紀不嚴的這一弱點設下這個圈套的。

還好,計謀成了,而且現在也執行得相當完美。

鄭含章想了想,又對著一旁一身青衫的青年道:“李參軍,傳令下去,此戰若勝,不僅僅先前那三箱子金銀是分給士卒們的,我還要再多拿出這樣的三箱財物和五十隻羊犒勞他們。”

“另外,最初那些誘敵的士卒們,按照規矩,三倍記功,並多發一倍的金銀賞賜。”

“是!”

青衫青年李由之,洛州參軍之一,那位可憐的不舉兄餘開的同事,他從鄭含章登上城樓的那一刻起便跟在這位七皇子身邊,不離左右。

在鄭含章下令反擊,先前誘敵的那兩千多士卒連帶著城內的主力衝出朝邑城的瞬間,他看向鄭含章的目光就變得熱烈起來,於是這會兒,哪怕鄭含章把他這個參軍當成了傳令兵來使喚,他也全無怨言,而是將命令轉告傳令兵後,繼續跟在鄭含章身邊,開口道:

“殿下這一誘敵之計妙極!自古軍中最要求上下一心,而殿下卻以財帛誘動士卒,讓他們軍容渙散,那司馬回雖是良將,但也管控不住那些已經不想再戰的士兵,趙軍焉能不敗!”

他頓了頓,再開口時,語氣中便多了一絲疑惑:“隻是殿下,臣有一問。”

鄭含章這會兒心情極好,笑著點頭,稱呼也跟著變得客氣了些:“由之但問無妨。”

李由之:“這金銀散落在地上,趙軍撿得,我軍也撿得,隻是殿下,為何現在——”

他看了眼城牆下,隻見戰場上的雍軍一個個的都卯足了勁往前衝,仿佛看不見地上的金銀一般。

“明明在退下的時候,我軍中也不是沒有去撿金銀的人。”

鄭含章:“這便是軍製的問題了,由之你是參軍,自然知道我大雍與趙國在軍功獎懲方麵的不同。”

李由之不是不知兵的人,鄭含章這一點明,他當即就想通了:

“對,對!我軍以一場戰爭勝負定功論賞,而趙軍則以戰場上所獲論功,一方麵是砍下敵軍首級記功升爵,另一方麵,則是戰場上繳獲的金銀財物,這些悉數歸於士卒所有,任其處置,不作額外的金銀賞賜。”

他臉上興奮的神色更盛:“這也就導致了雖然我軍中也會有想要撿拾財物之人,但是數量遠遠不如趙軍那麼多,畢竟我們隻要打了勝仗就都有封賞,而趙軍士兵卻是要靠著這些才能養家糊口!”

鄭含章微笑著補充:“還有便是,我軍便是趁著這個機會才能反擊趙軍的。”

“那些士卒們也知道,論單打獨鬥,他們不是趙軍的對手,現在卻能如此輕易地撕開對方軍陣,便說明他們若是將注意力都放在金銀上,那也就隻能得到這些金銀,卻獲得不了戰勝之後的更多獎賞,甚至還有可能受罰。”

鄭含章搖頭歎息:“這可是近在眼前的前車之鑒啊。”

事實上,那些當誘餌的士兵們對於金銀不能撿這件事心裡門清,要不是她在說計劃的時候,隊伍中跳出了個老兵表示既然要誘敵就要做得逼真些,他這個平常就動作特彆靈活,跑得也特彆快的就可以發揮一下演技,將金塊“送”到趙兵麵前,不由得他們不心動,並因此帶出了幾個站起來表示自己也能做到的士兵,今日他們的撤退大概會顯得相當利索,一點不拖泥帶水。

李由之感歎:“殿下這是將軍心算準到神仙的地步了。”

他越看鄭含章越是欽慕。

眼前年幼的皇子看著瘦小蒼白,此時卻自有一股羽扇綸巾,成竹在胸的風流意氣,他看著鄭含章微笑著的側臉,一時間竟發覺自己幾乎就要想不起對方僅僅是在兩天前那個從戰場上被狼狽抬回來的模樣。

想必,七皇子之前表現出來的樣子,甚至在戰場上受傷,都是用來騙司馬回的吧?

讓那隻老狐狸,還有那群趙軍士兵以為自己麵對的是個弱小且平庸的對手,從而輕敵。

驕兵必敗啊……

李由之對著鄭含章拱手一禮:“由之今日心服口服。”

*

對鄭含章心服口服的,又何止是李由之一個人。

這可是固守朝邑城以來的第一場徹底的勝仗,不僅僅挫敗了趙軍的士氣,甚至事後清理戰場時,還多弄回來了不少趙軍的盔甲。

於是,全城上下,大小官吏們都將目光投向了鄭含章,而且視線熾熱。

一位能夠帶著他們打勝仗的皇子,總比一位拖後腿的強。

在這種情況下,鄭含章見到了洛州長史劉毓。

在侍女通報之後,她便在原身的記憶中搜尋了關於這個人的片段,最後也沒能找到幾個。

而且,雖然對方掩蓋得挺好,但那多少帶著點敷衍的話語,以及每次都找借口早早離開的行為,畢竟透露出了他對這位七皇子的看不上眼。

鄭含章覺得對方嫌棄得有理有據。

雖然說不能苛責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子,但原身的表現吧……至少做為一州刺史是絕對不合格的。

更彆說做為主將了。

至於現在嘛……

她笑著等劉毓走進堂內,簡單快速地寒暄過後,等到了對方的檢討反省。

內容無非和李由之白天在城牆上的那番話差不多,還多了一些對自己先前看輕了鄭含章的歉意。

這些話,今天的鄭含章聽得挺多了,對此不以為意地輕鬆揭過——反正她又不是原身,她沒覺得被冒犯到過。

劉毓又誇讚了兩句鄭含章的大度,隨後,他那張方正的國字臉變得嚴肅起來,上前一步,聲音也壓低不少:

“另外還有一事,臣得向您稟報。臣注意到,您在午間便特彆調了一支百人的騎兵,早早讓他們吃飽喝足睡下,還特彆喂了馬。”

劉毓:“殿下可是打算夜襲敵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