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妃款款走到趙念安身旁坐下,悠悠問道:“你表妹倩兒怎麼沒來?”
趙念安知她有心揶揄,姨夫一家與北遠侯府向來無交情,便是要請也不是第一日。
趙念安不動聲色,喝了口茶,捧起茶盞道:“今日茶水好吃,睿王妃若是嘴巴閒,多喝一點解解渴。”
睿王妃半點不惱,她瞥一眼坐在不遠處的庶女賈千怡,微微側過身子,低聲問道:“你與沈容成親也有大半年,日子過得如何?”
趙念安驀地看向她,微微斂起眉說:“問這作甚?我與沈容自然是好的。”
睿王妃含笑道:“從前在七夕宴上見過他一次,瞧著木訥訥的,那日我去你府上吃喜宴,坐在那偏茶廳裡,幽幽看不真切,似是見他風流瀟灑,紅光滿麵,全然沒有讀書人呆傻的模樣,你與他真乃一對璧人,叫人羨煞無比。”
趙念安勾起唇角,眼底多了些羞赧的笑意。
睿王妃話鋒一轉問道:“他還有位庶兄名叫沈康,你對他可有了解?”
趙念安茫然了半晌,回過神來,難以置信看著睿王妃,這沈康行徑荒誕又刁鑽,竟還有人相中了他?
睿王妃遠遠望著賈千怡,嘴角含笑道:“我知你心中所想,哎,你到底是年輕不懂事,這男兒郎少年輕狂也未必是壞事,沈康重情重義,這般好男兒如今也已經難尋,你們沈容如此,沈康是他兄弟,自然差不多哪裡去。”
趙念安不敢隨口亂說,隻敷衍道:“我們沈容自然是好的,溫柔體貼,善解人意,沈康我與他不熟悉,到底我也是赤子,平白不與他說話。”
睿王妃掩著麵笑:“那倒也是。”
趙念安撩起寬袖,指著角落裡穿一襲淺藍色大袖裙的夫人說:“那是相爺的夫人陳氏,那兩個孩子靦腆的是相爺嫡女沈禾,活潑的是北遠侯嫡女蘭兒。”
睿王妃不曾立刻過去,隻遠遠打量著陳氏母女,兩人都瞧著溫溫懦懦的樣子,應是好相與的,沈容自不必打聽,知道他的誰不誇他幾句,這相府孩子教導的好,想必沈康也是如此。
論家世,他們睿王府自然高高壓過相府一頭,隻是相府如今有安親王這個大靠山,安親王雖無權勢,卻有聖寵,仔細盤算下來他們千怡與沈康倒也般配,論品行,沈康雖少些自持,多些情不自禁,但到底也隻是一樁空穴來風的笑談,就算沒有宋言,日後也會有其他姨娘,且相爺夫婦性格溫善,他們千怡驕矜,公婆若是強勢,日後肯定要吃苦頭。
睿王妃越想越覺得這是一樁儘善儘美的好姻緣,她這個嫡母如此也算周到,沒有半點對不起賈千怡的地方。
睿王妃稍坐一會兒就去了陳氏身旁與她搭話,趙念安抬眼看向賈千怡,隻見她緊緊攥著帕子,似是要摳破了一般,臉上卻依舊緊緊繃著,不漏半點怒氣。
如今已是初冬,才下過一場雪,空氣裡還殘留著涼意,青色的鏤花檻窗悄悄被推開,露出窗外臘梅蕊紅的梢,趙北辰半個腦袋從窗外緩緩升起,偏廳內有人叫了一聲,嬤嬤連忙過去,擋著窗戶笑:“裡頭都是姑娘家,貴人不能偷看。”
嬤嬤攏了窗,趙北辰的清脆的聲音飄了進來,“趙念安,出來陪我說說話,快點。”
趙念安叫了嬤嬤過來,吩咐她照看好侯府的妹妹們,獨自出了偏茶廳,跟著趙北辰四處溜達。
趙北辰問:“今天有沒有樂子看?”
趙念安答非所問道:“你最近怎麼不去盯著太子哥哥較勁?”
趙北辰不自在道:“原也不是爭一時之長,平白無事與他較勁,倒顯得我找茬,再有他最近春風得意,腦子跟開了光似的,好用得很,我姑且不去惹他,山不轉水轉,總有機會叫他好看!”
趙北辰心氣高,自小眼裡容不下其他人比他本事,也不服氣太子因為中宮所出就當了太子,時常與他較高短,趙念安不知裡麵門門道道的細節,也不去管他,叫了他去花園走走。
沈容原本的小院重新修葺過,格局卻並未大變,池塘與拱橋還在,喜娘與侍女們忙進忙出正在備新房,趙念安帶著趙北辰踏上那頂拱橋,站在橋頂上望著遠處風景。涼薄的空氣中隱約傳來一絲桂花香氣,再過一陣子桂花就徹底落了,安王府裡也種了許多桂花樹,秋季裡沈容與他一道撿了許多桂花,說是要去釀酒,一晃又已數月,從前覺得日子苦悶,總是過得很慢,如今春去秋來卻像是做夢似的。
趙北辰時常穿釉藍色的衣裳,衣著打扮都沉靜,雖與趙念安同歲,卻比他顯得成熟,隻偶爾露出一些少年的頑劣氣,他仰目看著天邊,突然問道:“沈相刻薄你了不曾?”
趙念安心念一動,轉頭看著他。
趙北辰目光沉沉道:“我從來都不喜歡他,兒時難得出宮去他家吃酒,沈容落進水裡,撈上來的時候奄奄一息,他二話不說先將他一頓打,跪著求父皇饒恕,我倒是不知道孩子落了水不先請郎中,卻是一頓打。”
趙念安倏地紅了眼眶,囁嚅道:“你說什麼呢,我從來沒聽你說過,況且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你怎麼還記得清楚?”
趙北辰陰沉一笑道:“我自然記得清楚,我當時嚇壞了,還以為他要被打死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父親,我從小不如你聽話愛撒嬌,也時常闖禍,可父皇從來不曾對我動過真格,我也不知道什麼是害怕,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落了水還要被狠狠打一頓。”
“沈容從來沒有與我說過。”趙念安垂著眼道,“我隻知他自小受了許多苦,卻不知這件事。”
“有其父必有其子,趙念安,今日沈容待你好,也難保他將來不會變成沈懷蔭這般模樣。”趙北辰轉過身定定看著他道,“倘若有一日你為他所欺,無需半點忍耐,你是我兄長,我自會為你討公道。”
趙念安含笑看著他,半晌深吸了口氣道:“我也有一句,外甥像舅!”
趙北辰挑眉:“但願如此吧。”
*** ***
雙喜吃塊糕點喝口茶的工夫趙念安就不見了,他著急地四處詢問,好在侯府的奴才們都識得趙念安,知道他與人往新房去了。
雙喜連忙跑去,他從抄手遊廊穿過,走至儘頭,隱隱在花園的一顆銀杏樹下見到沈康身影。
雙喜嚇了一跳,昔日的巴掌印似乎又回到了臉上,直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他嚇得不敢往前走,怯怯站在原地進退不是。半晌腳步顫抖著躲去遊廊背後,窩著身體蹲在地上,準備待他們離開再出來。
雙喜隱約間聽見他們說話,提到了結親,他頓時心跳如鼓,慢吞吞直起身體,扒著花窗,從縫隙裡往外看。
遊廊上傳來侍女們嬉嬉笑笑的聲音,沈康神情緊張從銀杏樹下走出來,抿著唇維持著鎮靜往回走。
雙喜蹲回地上半天沒敢動,他再也不敢抬頭去看,抱著膝蓋把身體蜷縮在一起,直到遊廊上再無動靜,他方爬起來,撿了幾片楓葉葉子,掩著臉往回走。
彼時趙念安已經回了偏茶廳,迎親的隊伍回來了,萬常寧正在背宋言入門,眾人都去看熱鬨,沈容從迎親隊伍裡退出來,穿過人群用兩隻手把趙念安摟在懷裡,笑罵道:“這四處都是人,還擠著看熱鬨。”
趙北辰斜眼瞟他,打趣道:“你這兄夫也太緊張了,又不是玉做的,還怕磕著碰著。”
沈容溫溫含笑,越發摟緊了趙念安,甚至揚開寬袖微微掩住他的臉,隻露了眼睛讓他看熱鬨。
他的心肝寶貝比玉還嬌貴,怎麼不得珍護著?
萬常寧迎了親去拜堂,眾人又往正堂挪動,雙喜這才回來,目光訥訥回到人群裡。
沈容成婚時迎親在下午,吃了席就能鬨洞房,萬常寧是上午,中午和晚上要吃兩頓席,北遠侯府是牟足了勁要把婚事辦體麵,朝中能叫得出名字的都請了來,五服外的親戚也都叫來,軍營裡的兄弟和鄉親百姓在後麵兩天,總之要連著熱鬨上整整三天。
侯夫人安排沈容與趙念安一道去坐主桌,沛國公與北遠侯已經喝上了,兩人一口一個親家公,彼此好不熱情,正堂裡擺的幾桌坐的都是朝廷勳貴,他們來敬酒,萬常寧兩杯並成一杯喝,爽快地往肚子裡灌,自己喝痛快了又去灌沈容,沈容連喝了幾杯,禁不住他的酒瘋,笑說:“表兄糊塗了,快去敬你大舅兄,把他灌醉了,晚上就不攔你洞房了。”
沛國公世子性格溫吞,聞言大驚失色,被萬常寧架著喝了好幾杯,若不是北遠侯攔著,萬常寧當真是要把他灌醉。
眾人哈哈大笑,萬常寧消停了一會兒,坐在椅子裡對沈容說:“你少喝點,晚上吟詩作對都靠你了,舞刀弄槍我來。”
北遠侯笑罵道:“哪門子的刀槍,也不看看今天什麼日子,這混小子。”
萬常寧樂了一下,又拿著酒杯站起來,對沛國公道:“嶽父,小婿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