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壽宴宴請鄉紳父老,請的是鄰裡街坊與平民百姓,這兩日發生了許多事,老夫人強撐著精神挨了兩天,第三日既無皇親又無高官,來的都是魚龍混雜的百姓,老夫人便借口身體不適免了百姓請安,兀自躲在相府小院裡煩心,老壽星不來,沈相自然更不會來,他昨日裝了一整天的慈父,臉皮子都笑僵了,今日哪裡還肯繼續裝腔,尋了借口也躲在相府不出來。
倒是陳夫人一大早來了王府,百姓規矩少些,今日不分男賓女眷,都坐在正院裡吃席,隻是相府與王府女眷還是得避著些,陳夫人打點好之後回了相府,趙念安敬了杯酒後與一乾侍女回了後院,正院裡隻留了雜役們伺候,姑娘和赤子們都避了起來。
老夫人的七十歲大壽,宴席上竟隻有沈容一個主人家。
老吃酒的賓客大多是這條街上的鄰居,也都是些經常打照麵的百姓,沈容成親的時候每家都吃了他喜餅,也都遠遠看了他迎親,湊近了看卻還是第一次,又是駙馬爺又是探花郎,百姓們稀奇得很,膽子大些的都來與他敬酒,沈容也一一喝了,略喝兩杯紅了臉再推卻幾杯,百姓們也不介懷,隻覺得他平易近人。
安親王雖不在場,但這裡畢竟是王府,平頭百姓這輩子能有幾次機會進王府?還是請來做客,好酒好菜備著,主人家又笑吟吟的分外親切,沈容雖不能喝酒,但方德子能喝,他一一去敬酒,又說了許多漂亮話,把場麵弄得極歡暢。
酒足飯飽後,兆喜與俞歡牛一起去發長壽麵與壽餅,宴請的賓客人人都笑容滿麵地離開。
沈容累得坐在椅子裡直歎氣,趙念安悄悄跑來正堂偷看他,見他這副懶洋洋的模樣,忍不住在後頭偷笑。
沈容聽見聲音回頭看去,佯怒道:“夫人笑什麼?還不過來給為夫捶捶腿捏捏背?”
“你想得美呢!”
沈容轉頭去抓他,兩人從正堂一路鬨到後院,連著三日下來累得精疲力竭,沈容一身酒氣,回去後立刻沐浴更衣,連拖帶拽把趙念安拉上床,抱著睡了個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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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半月是中秋,因著去年未辦中秋宴,今年皇太後想要辦得隆重一些,內務府便想多請些銀子,總管親自跑了趟林戶院向沈容請示,本也無甚特彆的,中秋宴幾乎年年都辦,內需庫侍郎心裡有數,隻是總管想來討個巧,去了沈容麵前,含笑盈盈著說:“皇太後近些日子特彆高興,前幾日還誇了沈大人,又時常念叨安親王,瞧著甚是想念。”
沈容明白他意思,叫內需庫批銀子給他,又親自送了他出去。
這幾日侯府正在備聘禮,定好了吉日就要去下聘,沛國公府也忙著備嫁妝,拘著宋言不讓他出門,趙念安本也無聊,加上天氣涼快了下來,挑了個好天氣,跟著沈容的馬車去宮裡。
昨夜已經稟了宮裡他今日要來,皇後攜著嬪妃們向皇太後請安,坐著也沒有要走的意思,等著趙念安過來一並見了。
趙念安穿著常服進宮,一襲杏黃色長袍,腰裡玉帶係著那塊同心玉,整個人顯得柔軟可親,沒有半點從前驕縱任性的模樣。
從前他是外男,與後宮嬪妃需保持距離,如今他成了赤子,倒是可以大大方方與眾人坐在一起喝茶吃果子。
賢貴妃垂著眼溫溫笑著說:“當了赤子成了親屬實是不同,如今看著倒是嫻靜了許多。”
萬貴妃含笑看著趙念安,不理會她的言語諷刺。
皇太後宮裡的布置古樸卻雅致,她平日裡不喜新鮮玩意,倒是更喜歡用慣的了老物件,桌子椅子都盤出了漿,屋子裡頭顏色暗沉沉,隻這一群鶯鶯燕燕顏色極為好看。
趙念安在皇後手邊坐下,端了茶慢慢喝。
皇後瞟了眼賢貴妃,淡淡笑道:“安兒成了親,後麵也該輪到北辰了。”
賢貴妃勾起唇,幽幽道:“北辰到底是皇子,他著什麼急,四公主五公主的婚事才是正經事。”
皇太後被她們吵得頭疼,揉了揉眉心叫她們都退下,隻留了趙念安下來說話。
待人都走了,皇太後拉著孫兒坐到身邊來,笑說:“這次沈老夫人壽宴,你可是出儘風頭了。”
“孫兒不過是第一日幫著打點了一番,也不算出什麼風頭。”趙念安叫侍女把塌上小幾搬走,再把他帶來的東西呈上來。
皇太後看著他忙活,侍女欠身捧來一床薄被,輕輕擺在塌上,趙念安把薄被抖開,五花八門三十幾塊布料拚成的被麵,裡子是純白的棉布,大小隻三尺見長兩尺見寬,勉強能攏住膝蓋。
皇太後摸著被麵上粗糙的陣腳,納悶道:“你拿條百家被來作甚?”
“皇祖母,這不是百家被。”趙念安神神秘秘道,“這是百歲被。”
皇太後疑惑看著他問:“百歲被?”
趙念安點點頭,緩緩道:“這次祖母七十大壽宴請鄉親,沈容本想把皇城裡的百歲老人請來添添壽,隻是您也知道,年紀大了不禁折騰,免得他們受累就沒叫來,沈容去戶籍處問了,皇城裡一共三十多家,他閒餘時撥空一家家去探望,自掏荷包給他們修了屋子,添了些家具米麵,每一戶問他們要了一塊百歲布,攢了這三十多塊,叫侍女漿洗了之後,孫兒縫了條百歲被。”
“你縫的?”皇太後反複摩挲那被麵,又問,“你縫的?”
趙念安訕訕地笑:“孫兒不敢托大,隻有麵上那一點點是孫兒縫的,孫兒哪會做這些,都是宋言教我的,孫兒不過把幾塊布拚起來,納棉花、縫被麵都是他做的。”
“這是什麼話?這可不就是你縫的嗎?”皇太後含淚摸著這條被子,感動道,“他們真是不曾說錯,你真是個好孩子,你剛才怎麼不拿出來?”
“我才不叫她們看呢。”趙念安笑著說,“再者說,本是沈容祖母大壽,沈容攢了布,孫兒縫了布麵,做了這條百歲被卻給皇祖母,孫兒也怕旁人說他不孝順,隻是這被子也難得,孫兒怎麼都想拿來給您添個壽,想皇祖母長命百歲。”
“好、好,皇祖母一定長命百歲。”皇太後摸了摸他的腦袋,笑歎道,“沈老夫人做大壽,本該是沈相擺宴席,怎麼擺去你們府裡了?”
趙念安隨口道:“孫兒也弄不明白他們,反正是擺來了,左右擺在我府裡,總要弄得熱鬨些。”
皇太後笑說:“你這次壽宴擺得很好,有人誇你誇到哀家麵前來了。”
趙念安來勁道:“是嗎?誇孫兒什麼了?”
“住在南城有位老夫子姓孫,他祖母按著輩分是你皇祖父的姑姑,人稱端陽公主,端陽姑姑如今也有八十多歲了,尋常不出門走動,沈老夫人壽宴的時候,不知怎麼請了她,她腿腳不便自然沒去,叫了孫夫子上門赴宴,回去之後他與端陽公主說了,說安親王為人和善,活潑親切,揀著好聽的說了許多。”
趙念安把被子疊起來,叫侍女去放好,又拿了侍女遞過來的糕點吃,聞言笑笑說:“這有什麼的,祖母壽宴,哪裡有人不和善的?”
皇太後笑得高深莫測,緩緩又說:“第三日孫夫子又去你王府吃了席,他住在南城,與你們在同一條街上,第三日請鄉親的時候又請了他,你如今是赤子,不便與外男多相處,略喝了杯水酒就進去了,老夫人不在,可沈相也不在,隻沈容一人招待了百姓,孫夫子說他禮賢下士,與民同樂,是個好官,回去又同端陽公主誇了沈容許多好話。”
趙念安抿著嘴笑,仔細聽她說。
皇太後笑道:“端陽公主不喜與人走動,加之年紀大了,日子也過得清儉,你成親的時候她不曾來賀,如今知道你與沈容珠聯璧合,是大好的姻緣,她甚是感慨,特意補了賀詞,又叫孫夫子寫了一幅字略表心意,托哀家轉送與你。”
趙念安心裡高興,連忙叫皇太後把字拿出來看,孫夫子寫了佳偶天成四個字,字跡飄逸灑脫,頗有行雲流水之感。
皇太後忍不住感慨道:“當日總怕你受委屈,如今想來,沈容確實是良配,他為人守禮數懂禮節,行事低調不張揚,對百姓也謙和有禮,你是皇室子弟,自然要拿出點威嚴與氣派來,但也不能居高自傲,不把平民百姓放在眼裡,你如今這樣就很好,你與沈容剛柔並濟,哀家也放心。”
趙念安笑得喜不自勝,兩人絮絮說了會兒話,皇太後又嘮叨起趙北辰與兩位皇妹的婚事,叫著趙念安有機會就幫忙看看,那些個皇親貴戚,進了宮一個個端的是豐神俊朗儀表堂堂的模樣,私底下還不知是什麼樣子,皇子開了府還能各憑本事掙一掙前程,公主們嫁了出去就隻能隨命。
就如端陽公主這般,曾經在宮裡頭也是金枝玉葉長大的,嫁了人之後,夫家日益衰弱,她漸漸也隻能過清苦日子,拿著每月幾百兩的份例銀子維係生活,這皇城裡多的是家道中落的皇親國戚,誰也說不清是不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