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書(1 / 1)

溫畫緹打開門,看見外門小廝時卻愣了下。

此人長得瘦瘦高高,兩頰微凹,小山似的濃墨眉毛。

雖然很多年沒再見過麵,她卻仍記得他叫小福。

曾經她喜歡衛遙,沒少往小福手裡塞東西,讓他代為轉交。有時是她自己做的糕點,有時是她寫的紙箋,偶爾還有她從集市買來的新奇物。那時候她不知道衛遙會不會喜歡,但卻想把自己最好的心意送給他。

“一彆多年,溫娘子還記得小的?”

她點點頭,“又不是七老八十,怎會記不得呢?”

的確有很多年沒見了。再後來她遇上了範楨,並決定與範楨定親時,就沒再往衛家跑過。

溫畫緹注意到小福手上的木匣,很精致,是楠香木的,雕著吉祥的寶相花。

這應該就是衛遙要給她的東西了。

她以為是首飾、珍寶之類的,但打開一看,卻是兩張並排躺的庚帖,熾紅刻花。一張上麵寫著她的名氏與生辰八字,另一張則是衛遙的。

她不知道他是哪弄來她的,但他這張庚帖......溫畫緹想起來,原來她前不久上門,在他桌上看到的就是這張。那時她以為,他是要和尤家議親。

“他不該和絮娘換嗎,給我做什麼?”

“娘子再往下看,還有東西。”

溫畫緹拿出兩張庚帖,才發現底下還藏著一塊木匾,

“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青梅,雲何不樂。願與皎皎,結兩姓之好,締百年良緣”。

是刻上去的墨字,木匾摸上去,也晾曬了很多天。

小福在這時說道,“娘子,這是將軍手刻的婚書。”

溫畫緹嗯了一聲,隻問,他在哪?

小福說:“將軍在西邊的校場練武。”

她點點頭,很快抱著木匣走了。

在衛府甚至不需要有人帶路,她都能閉著眼找到——隻因為她對這裡太熟了,以前不知跑過多少趟。

隻是他憑什麼認為,她不要的東西還會再撿回?難道就因為她丈夫死了?

不,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溫畫緹找到他的時候,他還在對著稻草練拳,但出手虛浮,顯然心思不在此處。

很快,衛遙聽到動靜轉過頭,看見她就站在跟前。

他緊張地心亂跳。

想來,她已經看過東西了。

還不等他開口說話,溫畫緹已經打開木匣,拿出兩份庚帖和婚書問,“什麼意思?”

衛遙道:“我想娶你。”

“但我不想嫁你。”

“我知道。”他認真看著她,“我知道範楨剛過世你還不舍,也不能。皎皎,我不在意彆的,我們的婚期可以後延。”

後延?

溫畫緹勾了勾唇,心裡卻不稀罕極了。他憑什麼覺得後延就可以?

她帶著一抹笑:“你沒有聽清楚嗎?我是說不願,我以後也不願意嫁你。就算重來一世,這輩子重新開始,我也會選擇範楨。”

“衛遙,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就算喜歡你。”

她抹了把眼淚,心裡突然開始難受,不是為此刻,而是為曾經的自己。如果那時候瘦小的她聽見這句話,會不會很高興?可是現在的她竟沒有一點高興,隻有無儘的憤怒和怨恨,還有麻木的疲憊。

她同樣不想讓這個討厭的人看見自己軟弱的眼淚。

溫畫緹背過身,看著天穹說道,“或許我們從一開始,就更適合做朋友。”

對,隻適合做朋友。年少的衛遙保護她,為她挨下所有拳腳,並不是因為對她有好感,隻是為了保護弱小罷了。而隻有曾經的她很無知,竟然會喜歡他,懷揣著天底下最天真的夢。

錯過的就是錯過了。

溫畫緹把東西丟給他,轉身離開。

木匣裝著庚帖與婚書,滾到了他的腳邊。

衛遙低下頭,怔怔看了一會兒,突然把它撿起,抱在懷裡。

他握緊拳,又兩步追上她,拉住她的手,“皎皎,你真沒有一點喜歡我嗎?我不信,哪怕是微末的一點?你既不喜歡我,又為何與我......”

說到最後一句,他神傷的臉透出一絲紅。

溫畫緹淡聲說:“那是為了還債,你救了我的家人。我不想欠你什麼,”她一頓,“你不是也想我這樣還嗎?”

他緘默了。

溫畫緹甩開他的手,繼續走。

沒走兩步,又被他拉住。

這次他看向她,眼裡的哀傷卻被偏執瘋狂占據。“你以前不是說要嫁入高門,一輩子不受人欺負嗎?皎皎,我如今什麼都有,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錢權名利,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

他仿佛在誘惑她,誘以世人這輩子都在不停追逐的。

倘若此人不是衛遙,倘若她不曾認識範楨,或許她還真會被誘惑到。

她也不過是個俗人,以前吃儘太多的苦,總覺得要保護自己,保護家人,就要站在最高處。可是看到父親官場浮沉,為了逐名逐利,最後卻被利欲吃儘。如今她就算再貪,想要的也不是這些。

溫畫緹回頭看他:“錢我已經有了,以後也會自己去掙。權和名利我要它們做什麼?我不當官,也不需要世人稱讚我,我隻要日子過得安逸就行。”

衛遙聽到她的話,卻驟然愣住。

他還記得十六歲那年,在山坡的草野吹夜風,他問她以後會嫁給什麼人。她說會嫁給一個將軍,她最仰慕李廣衛青這樣的,能夠保家衛國。

彼時的他還不是一個將軍。

也不想當個將軍。

他因為滿門戰死而沉湎度日,落入泥潭。

後來即便她愛了範楨,執意要嫁給範楨,他卻也想努力成為她最仰慕的人。

於是在她新婚當天,他披上鐵甲遠赴征軍。那天的官道大雪飄揚,西北的路上,他甚至還懷揣一點希望,心想她會不會突然悔婚,轉頭來找他呢?

他在西北打了五年戰,風餐露宿,回來後真的成為一個將軍,卻也不是她所仰慕的、願意嫁的。

這五年來的希望全部落空,衛遙不失意是假。可是他還是有天大的不甘心,憑什麼......範楨難道就是個將軍嗎?況且人都死了。

衛遙還是不肯放開手。

想到某一件事,他的臉再度紅了,聲音很低,“可是我們都已經雲雨過了,萬一你有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