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1 / 1)

廟外狂風勁吹,大雨如注,雷聲轟鳴。

蒼白的驚雷劈開廟裡高大的神像,而草席裡,椿嵐和順兒大概是真累了,還在呼呼大睡。

溫畫緹心想,所有的一切都要結束了,隻盼望下輩子能得個圓滿。

她還要她的家人,還要範楨。

她沉寂的閉上眼睛,感覺脖子被勒緊。逐漸緊繃的疼痛從下頷傳來,她突然有些悔了,早知道選個不疼的死法。

可是不過下刻,卻聽到廟門轟得一聲被踹開,冷氣颼颼。

一柄鋼刀如雷霆之勢飛來,如戰場的箭,悉數斬斷白綾。

她猝不及防跌落草席,淚眼中看著那人一步一步朝她飛奔而來——那是她多年未見的竹馬,衛遙。

那人渾身淋得濕透,朝她徐徐蹲下身。晦暗的目光有無措,不甘,痛苦,很快卻湧上失而複得的喜悅。

廟中昏黑,柴火也燒得奄奄一息,溫畫緹並不能清楚看見他的臉。

她察覺他冰涼的手指在撫摸她的臉,“為什麼要尋死殉情?我如今已是一軍之將,可比得上你那年輕的翊衛郎?”

溫畫緹看見來者是衛遙的時候很錯愕,這是她從沒想過的人,她原以為,是長歲從樹林回來了。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他會過來,這個本該疑慮的問題卻對她說已經失去意義。

她懶得去想。

她隻覺得疲憊不堪,沒有心力應付。

溫畫緹仰著頭,微微麻痛的看他:“你怎麼配跟他相提並論?他是我最愛的人。我為什麼不能死,我的家人都不在了,我為什麼不能去跟他們團聚?!”

她盯著衛遙撫上臉的手,頹喪又冰涼道:“鬆開。”

他不肯鬆,拳頭似乎捏了又捏,還是不肯罷休。咬牙切齒問她,“你為什麼要死,就隻為了他麼?如果你的家人都還活著呢?”

都還......活著......?

聽到這句話時,似乎有血液逐漸回注她的身體。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哥哥和小妹,不都已經葬身魚腹了嗎?

她的眼珠骨碌而轉,兩手緊緊抓住衛遙袖子:“你什麼意思?”

衛遙見她不信,立刻朝外招呼,很快有士兵拿著一封書信進來。

溫畫緹抽出火折子,借著微燭瀏覽那封信,果真是她哥哥的字跡。

哥哥在信上說,教她勿要擔憂,他與小妹均已得救。隻是因為假死之身,現在被藏到彆的地方,還不能露麵。

衛遙猜她之所以這麼尋死,是因為那兩件帶血的囚衣,而後她又真的去找,沒在流放的隊伍中找到人,才認為他們全都死亡。

若不是他晚來一步,險些就要錯失,衛遙心顫地用力抱緊她,在耳邊低聲:“金蟬脫殼是我讓他們擺脫流放的辦法,兄妹二人都已在我手上。包括你的父親,我也會讓他平安活下。”

“皎皎...你想見他們嗎?”

溫畫緹聽得駭然,他說什麼?爹爹可以平安活下?

可是之前,她已經四處奔波,她甚至找到衛家,找到他跟前。她說她願意負荊請罪,他都沒有吭聲要幫忙,這次為什麼又?

衛遙不是恨她麼?

多年前那場暴雨,衛遙滿身酒氣敲開她家的門。問她,有沒有可能退了親,換我?

那時她悠悠地笑:憑什麼?我相中之人年紀輕輕就是翊衛郎,你哪裡好?

後來他一氣之下上了戰場,數年杳無音信。人人都覺得衛遙應當恨極了她,連她自己都如此認為。

溫畫緹盯著他,眼珠仍在骨碌轉動。

她被他擁在懷中,感覺不到任何溫度,隻有鐵甲淋雨的冰涼。

須臾後,她盯緊他,突然驚疑不定地問道:“幫我,你這次要什麼?”

衛遙將她從懷裡鬆出,抬手理她微亂的鬢發,捋出一張水光嬌俏的臉。

過去的念念不忘,到後來他遠征沙場五年裡噬骨錐心的想念——衛遙大她三歲,仍記得十六歲那年在山坡草野上吹風,望著滿天星河,他無意間問,“你仰慕什麼人呢?以後會嫁什麼人?”

不過是無心的一問,她捧著腦袋看山底萬家燈火,說道:“我最仰慕李廣衛青這等將軍,抗得了刀殺得了敵,護得了一國安寧。”

再後來他後知後覺才發現心中所愛,向溫畫緹示愛未果,得知她要跟範家成婚,心生絕望下才想起多年前的無意一問。

隻因這一句,他終於披起鐵甲,在她新婚之夜上了戰場。而如今他真的成為將軍,浴血奮戰,殺敵千萬,得勝歸來卻親自聽她說不愛了。說他怎麼配跟她的亡夫相提並論。

不甘和嫉妒的種子瘋狂生長。

所以這次,他要什麼呢?

他撫摸她的鬢發,垂眸而視,終於緩緩道出一個字,“你。”

溫畫緹聽到這個字眼,胸口有條血斑毒蛇,噌噌噌地滑。

要她,要她做什麼呢?她從來不吃回頭草,她以為衛遙必定也是,也會討厭她,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這種想法。

她頓覺鄙夷又可笑,難道前幾日她找上門的時候,他之所以不鬆口,就是她要主動獻出自己嗎?

溫畫緹冷笑道,“你真是讓人可笑。”

他垂著眼,仿佛聽不懂謾罵,隻是在一瞬間,神情些許低落無措,很快又被某種瘋狂的執念所占據。

衛遙微顫地捧起她的臉,而後,低下了頭。

從他說,她的家人會活下來時,溫畫緹就一直死死盯住他。

直到唇瓣傳來溫熱,他身上凜冽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她才冷笑一聲,閉上了冰冷的眼目。

廟外雷雨交加,幡布飛舞,他唇舌的氣息卻纏綿地繞上她。溫畫緹冷著心想,這山神到底不靈驗,她在它跟前許的兩次願望都沒達成。

第一次她祈求要跟範楨白頭到老,第二次她隻求一死,和家人們團聚。雖然如今她的家人可以活下,可是眼前這人,到底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夫君範楨。

比起範楨的親吻,他的吻顯然很青澀,帶著無措忙亂的衝|撞,氣息熱切而急躁。

溫畫緹感覺好幾次,他的牙尖,都磕在她的唇肉上。她皺了皺眉頭,驀地想念起範楨溫柔又細致的吻......不過範楨頭回在山神廟的桑樹後偷偷親她時,也像衛遙今天這樣青澀。

自從範楨死去,她總覺得心裡缺失一角。

如今她已是未亡人,丈夫不在身邊,卻是曾經的竹馬找上門來......溫畫緹怨恨地想,如果他是範楨就好了,可是他又怎麼能跟範楨相提並論?範楨那麼愛她,已經為她籌備好了一切後路。

她想擺脫衛遙,卻又害怕一旦擺脫,他會放棄救她的爹爹和兄妹。

最終在他舌尖不斷敲牙關的試探下,她還是鬆開貝齒讓他進來了。他用力摟著,吻得情熱,氣息越來越急切。

溫畫緹感覺呼吸不暢,捱不住的推開。

他耳尖紅燙,氣息仍舊浮動不穩,看著她微微冷清的臉,“是不是弄疼你了?”

溫畫緹點頭,“是。”

衛遙的神情有絲不易察覺的窘迫,很快又被某種喜悅漫過。他擦擦唇,輕輕咳了一聲,把人拖過來再度摟進懷裡,低聲道,“這次我會輕的。”

溫畫緹沒應他的話,在他還要再次低頭時卻避臉躲開。

察覺他顯然僵了一瞬,溫畫緹頗是豁出去般,拉起他的手指,摸向自己腰間的衣帶。

他愣了愣,然後像是觸到什麼燙手山芋般,指|尖微顫蜷縮。半掀眼皮盯住她,“什麼意思?”

“你不是要我麼?”她無情無緒地應。

衛遙感覺,仿佛有濃濃厚厚的一層東西糊住胸口,蒙得他喘不過氣。

他本該有些惱氣的,卻又見她抬手指向另一側,衛遙才看見,原來那還有兩個人在蒙頭大睡,幾乎雷打不動。

溫畫緹抬頭看他,說道:“我會讓你如願,但不是現在。你最好信守承諾,務必要救下我爹爹,保住我家人性命。”

他攥了攥拳,閉眼吸氣。最後咬牙切齒道:“好。”

然而就在此時,門外雨聲瀝瀝,伴隨著兵刃交接的動靜。護衛突然大聲道:“主子,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