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疑點(1 / 1)

將軍請飲此杯 未鴻 3832 字 11個月前

黎繼源在遠處城樓看著這一切,於從南為他端上兩盞宮中新采買的黃酒。

黎繼源喝一口,眉頭微皺。

於從南凝視著盞中淺黃色酒液,搜腸刮肚也沒能再想出能令大王滿意的美酒。

他提議道:“大王,不如今年重選貢酒,讓每個州都送一些佳釀進宮,以便大王品嘗甄選。”

黎繼源說好,他也想嘗試些新鮮的。

往年貢酒都產自北方,因為黎國北部有一秘清河,河水極為甘冽清甜,傳聞千年前酒祖杜康就是用秘清河水釀的第一壇酒。

是以北方的秘清河流域名酒眾多,曆史悠久。

黎國南方因多山多瘴氣,百年前才開始發展,運城一些老世家至今還稱之為南蠻。

是以南方的美酒從未入過運城人的法眼。

大王再次盯著高台之上的容非和安元端,把玩著手中的龍紋玉佩。

他問於從南:“你說容非能鎮得住安元端嗎?”

於從南明白大王在擔心什麼。

那日在延壽宮,大王看似怒氣衝天,實則考驗容非的膽識和品性。

臨天子暴怒而不驚,於太後威壓意更堅,容非是個難得的將才。

大王欲重用他,不過太後顯然不樂意。

若容非今日不能管束好安元端,則日後再難豎立威信。

那這顆棋子於大王而言,就無用了。

於從南順著大王的視線,看向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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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非解下腰間克鋒,對細得跟竹子似的安元端說:“今日不比武,免得說我欺負你。”

安元端看容非的眼神冷得像冰錐,恨不能隨時擲出一條插進容非身體。

“看見那棵柳樹了嗎?”容非指著東北方一裡開外的垂柳,“一百人列陣防守,你我隨意挑選十人指揮,誰指揮的人先折到柳條就獲勝,如何?”

坐鎮軍中指揮乃是軍師職責所在,這種比法於安元端而言的確公平。

安元端不置可否,隻用折扇點了十個人出列。

安家先祖乃武王謀士,傳承至今,排兵布陣不在話下。

一百軍士已列陣將柳樹包圍,陣型前段呈劍尖形進攻,中段層層包圍嚴密防守,後段左右分散尋找破綻。

這是雷霆陣,安元端雲淡風輕地命五人攻擊中段薄弱處,待後段注意力分散時,派一人擾亂視線,另四人從尾部殺入,即可折取柳條。

容非則將十人派做一處,瞄準劍尖處進攻,待首排的人打疲後,十人再次攻擊同一個目標,如此層層推進,直到柳樹之下。

在另一端的城樓,太後亦在關注這場比試。

趙士洵站在她身側,帶著幾分譏笑說:“元端識破了陣法,勝利在望,倒是容非橫衝直撞,是個莽夫。”

太後不說話。陣中局勢已經起了變化,中段薄弱處已經補上,安元端的人漸漸不支。

黎繼源看得津津有味,對於從南說:“這麼精彩的比試,把度之也叫來看看。”

於從南笑答:“大王,您忘了,上月公子度說要出運城采風,畫一卷山河圖為您祝壽呢。”

“對對對,寡人忘了。”黎繼源拍拍腦袋。

“公子堯還在宮中,您看......”

大王有兩個兒子,長子黎度之為彌夫人所生,嫡次子黎堯之為趙王後所生。

趙王後早逝,大王至今未立太子。

依照目前局勢來看,公子堯立為太子是早晚的事,於從南可不敢把他忘了。

“堯之你還不知道?他一門心思跟著趙太宰處理國事,哪裡肯來。”

於從南唯唯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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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元端的人始終未攻破中段薄弱處,容非指揮的十人愈戰愈勇,隻剩最後一道防線。

突然,容非舉掌示意五人彙入左翼,與安元端的人一同作戰。

有了支援,中段很快突破。

容非的人先一步突破前段,折得柳條。安元端的人緊隨其後。

容戈大步向前,宣布鎮南將軍勝。

台下再次一片山呼。

容非重新將克鋒放回腰間,對安元端說:“你破解雷霆陣的方式沒錯,但敵眾我寡的情況下,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你分兵多路反倒無用。”

安元端將柳條扔開,彆過臉,“鎮南將軍勝了,安某日後自當從命,至於你假惺惺的好意,留著做給我哥看吧!”

容非已經習慣安元端句句帶刺的話,麵不改色地越過他。

再次整齊隊列後,容非翻身上馬,朝南方進發。

他選擇在落桑城落腳,一來可依靠落桑城補給,向白虎安瀾進攻;二來落桑城是雪嶺關的最後防線,定要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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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什麼大度,還派人支援元端。”大軍走遠了,趙士洵還在憤憤不平。

太後眯眼看遠處城樓上拍掌喝彩的大王,抬手扶了扶發髻上的鳳釵。

“士洵,安元端和容非的糾葛,不是一場比試就能化解的。”

“回去提醒下你父親,黎國該立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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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進監牢是死罪,甘蓼要在換防的人進來前離開。

石宣明不斷在外麵學鳥叫催促甘蓼。

甘蓼看甘康明最後一眼,擦乾眼淚,匆匆離開。

“我要把我爹帶出來。”甘蓼來到圍牆外,對石宣明說。

石宣明嚇得差點叫出來,“我的姑奶奶,甘康明可是守備大人下令嚴加看管的重犯,讓你見一麵已經費儘心思了,你還要把他帶出來?你乾脆要了我的命算了。”

“他死了。”甘蓼乾脆地補充。

“什麼?”石宣明瞪大了眼睛,“怎麼會突然——”

甘蓼沒有心思聽他廢話,直接說:“玉甘酒方子還在我手上,我要讓阿爹入土為安。”

換防後的獄卒很快發現甘康明斷氣了,其中一人往守備府去報信。

甘蓼在牆角等著,不肯離開。

天黑後,一行人舉著火把來到監牢。

“那人是仵作。”石宣明指著一個提箱子的白胡子老頭說。

不一會兒,那隊人又出來了,獄卒恭敬地送走他們後,唉聲歎氣地說大晚上的真晦氣。

兩個獄卒用破竹席裹了甘康明,抬著往山上走。

甘蓼拉著石宣明,緊緊跟住。

月黑風高,不時有兩隻鳥飛過,發出滲人的叫聲,石宣明瑟瑟發抖極力想要掙脫。

“我害怕啊,那山頭是亂葬崗,聽說很邪門。”

“幫我把人抬回家,立馬把玉甘酒的方子給你。”

對金錢的渴望終究戰勝了恐懼。

待獄卒把人一扔,石宣明和甘蓼撿起竹席,一人抬頭,一人抬腳,踉踉蹌蹌地把人搬到了安樂巷。

甘蓼確定無人看見後,悄悄開門,將人抬了進去。

石宣明拿到竹簡如獲至寶,一刻也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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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苓為甘康白抹去額頭的血跡,大滴眼淚滾滾而下。

甘蓼撥動頭發蓋住甘康白額角的大洞,阿爹這一撞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連頭蓋骨都碎了。

“都怪我,要是我早點答應石宣明,阿爹就能早點吃到藥,不至於被頭痛折磨至此。”

甘苓說罷伏在甘康白胸前痛哭不止,她多希望阿爹還會像以前一樣,拍著她的肩膀說沒事了。

甘康白在外人麵前是個不懂拒絕的老好人,可在女兒麵前更是一個極慈愛的父親,他會滿足女兒們的一切要求,從不對她們說重話。

甘蓼大齡未嫁,對街坊的議論,甘康白從不放在心上,他對甘蓼說酒坊可以讓你一輩子衣食無憂。

頭疾發作也不願讓女兒們看見,卻為甘苓請了一個又一個神醫。

甘苓的話提醒了甘蓼,阿爹往日頭疼再嚴重,也不會喪失理智自尋短見。

甘蓼在監牢看到的阿爹,更像被什麼可怕的東西控製驅使,以至身不由己陷入瘋魔。

且阿爹死前再三指著嘴巴,當時甘蓼慌了神,以為他想吃藥止疼,如今細想,那時他很平靜,為什麼還要求吃藥?

甘蓼久久凝視著甘康白蒼白乾裂的嘴唇。

隨後捏住他的下巴,打開嘴,舉著油燈探照。

最裡麵的大牙內側有一塊黑點,甘蓼用手絹包住手,將黑點掏出來。

甘苓湊過來,說,“像是殘留的藥丸。”

甘康白平時服用的止疼的藥丸,也是黑色的。

甘蓼將手絹上的黑塊放在鼻子下,久置口腔的臭味散去後,聞到的是普通的草藥味。

甘蓼又仔細檢查了甘康白的衣物,發現幾顆鬼針草種子粘在袍子底部。

鬼針草在山野路邊很常見,城中卻沒有。

看來阿爹一定出城了。甘蓼將種子摘下,一一用手絹包好。

巷中的狗突然狂吠,馬靴踏在石板的聲音又急又快。

甘蓼和甘苓剛將甘康白的遺體蓋住,院門就被人撞開。

依舊是脖子帶胎記的軍士,他宣布甘康白在獄中畏罪自儘,因他罪行嚴重,所有家產都要抄沒。

說罷一揮手,兩排來勢洶洶的軍士就要進屋。

甘蓼高呼“慢著。”

若甘康白的遺體被發現,她和甘苓就說不清楚了。

此時甘苓劇烈咳嗽起來,瘦小的身子幾乎要散架。

她抬起蒼白的麵孔,有氣無力地撫著胸口,說:“不是小女子要阻撓各位辦公,我不知染了什麼怪病,一月有餘還不見好,所以怕傳染給各位。”

甘苓裝作不小心散開手帕,那手帕赫然滿是血。

“晦氣,晦氣!”軍士們用袖子捂住鼻子,生怕傳染。

甘蓼接話道:“不勞各位軍爺動手,我們姐妹在五更前就會搬走,軍爺到時隻管來檢查。”

軍士沒做聲,但都退走了。

城西還有一處老宅,雖廢棄已久,應該還能居住。

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將甘康白的遺體搬運出去,而又不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