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奕毫不猶豫,很平靜地回答:“是,我喜歡他。”
她語氣自然得好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一樣。
林宇承又開口問道:“容奕,你現在對我這種態度,是因為大一的時候我和沈向瑜說的話?他連這都告訴你了?”
容奕一頭霧水:“你說什麼了?”
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林宇承麵色一變,隨後很快恢複了正常:“那天在你宿舍樓下你不是拒絕我了嗎?我後來想了想,你是不是從那時候……不,或者是在更久以前你就喜歡他了?”
容奕抱臂冷冷道:“那又怎樣。”
林宇承怪笑了幾聲:“哈,不怎麼樣,我隻是想說,看來我猜的沒錯。”
他抬腳就要走。
“喂,你到底跟他說過什麼?”容奕有點生氣,拔高了聲音。
她有一種強烈的直覺,他跟沈向瑜說的話和她有關。
如果真的是因為這件事導致他那天晚上沒睡好,那她豈不是間接耽誤了他一年?
林宇承頭也不回地走了:“你可以自己去問他啊。”
真是莫名其妙。
容奕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忽然感覺很無力,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就在這時梁一涵給她發了個微信:“容容你今天晚上有事嗎?聽說CBD那塊酒吧街上新開了一家音樂酒吧,離你們公司挺近的,明天上午唐舒窈和李攸寧就要回滬城了,咱姐仨今晚去酒吧嗨一晚上怎麼樣?”
容奕正心情不好,很爽快地答應了:“沒問題,我正好在附近,馬上過去。”
按照梁一涵給她的小紅書探店帖子截圖,她很快就找到了那家新開的酒吧,名叫“過期菲林”。
有一個叫“變焦”的樂隊長期在“過期菲林”駐唱。酒吧裡的牆壁上掛著很多相框,裡麵是各種用過期富士膠卷拍的照片,有風景有人像,過期的膠卷竟然也拍出了一種特彆的美感。
想來老板肯定是個攝影愛好者,而且審美很獨到。
她進去找了個卡座坐下,先點了一杯特調的莫吉托,半趴在桌上手臂支起腦袋,聽著樂隊的演唱,等著梁一涵和唐舒窈過來。
這個樂隊應該是個原創樂隊,唱的歌都是他們自己寫的,容奕不知道歌的名字,但是很好聽。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梁一涵和唐舒窈一前一後趕到,各點了一杯喝的,此時容奕手裡那杯雞尾酒已經喝完,她又去點了一杯。
唐舒窈笑著看她:“怎麼了,心情不好?舍不得我?”
容奕把頭埋進臂彎裡一下,再抬起頭,聲音有點疲憊:“不全是。”
“嗯?容容你遇上什麼事了?”梁一涵問。
容奕仰頭喝了一口酒:“你們知道沈向瑜為什麼休完學還晚一年上研究生嗎?”
“你不是跟我們說過嗎,他說他高考前一天晚上沒睡好發揮失常了嘛。”梁一涵答道。
“是啊。”容奕頗帶點自嘲地笑著,“如果我說,他睡不著的原因,很有可能和我有關呢?”
“你也說了是可能啦……彆總往自己身上攬責任。”唐舒窈忙安慰道。
“你們猜怎麼著?我今天陪老板見客戶,結果客戶裡有一個是林宇承,他不小心說漏嘴了,我猜到的,肯定是他跟沈向瑜說什麼了。”容奕一邊說,手裡的酒見了底,她招招手,又找侍應生要了一杯一樣的。
梁一涵勸道:“網上都說這家調的酒度數高,你都喝兩杯了,就彆再要了吧?”
容奕叉腰:“不行,你們是不是看不起我?今天不醉不歸!給糖糖餞行!乾!”
唐舒窈和梁一涵汗顏,容奕這家夥酒量是不錯,可惜酒品很差,一喝上頭就愛發酒瘋。
大學剛畢業那會三個人一起去某海邊小城畢業旅行,晚上去燒烤攤喝了不少啤酒,當時容奕喝多了,抱著賓館樓下的電線杆子不撒手,非要跟它跳拉丁舞,最後還是被唐舒窈和梁一涵倆人一起生生拽走的。
趁著她喝醉,二人趕緊把她手邊的酒替換成一杯冰水。
“現在怎麼辦?打車去?”梁一涵問唐舒窈。
唐舒窈瞥了梁一涵一眼,露出一個如同蒙娜麗莎般神秘的微笑:“nonono。”
她打開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喂,容容喝醉了,你能開車來接她一下嗎?嗯,我們就在「過期菲林」酒吧。”
梁一涵:“你不會是在給那誰打電話吧……”
唐舒窈:“Bingo!俗話說得好,解鈴還須係鈴人,她的心結現在隻有他才能解了。他是信得過的,把這醉鬼交給他解決,既有助於他倆促進感情,也省咱倆事了不是?”
梁一涵認同地點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就這麼辦吧。”
不久後,過期菲林酒吧的門口,一個長得很帥的高個男人急匆匆地推門而入,引得吧台前坐著的幾個女生紛紛側目。
沈向瑜走進來,沒有點飲品,直接往酒吧深處卡座走去。
穿過舞池裡隨著音樂律動的人群,他終於走到卡座區,不同於剛才的嘈雜,這裡有一支小型樂隊在演唱,歌曲風格是R&B,讓人感覺很放鬆。
也就是在這樣的音樂裡,他隔得很遠,卻一眼就看見好像是喝醉了酒在耍鬨,抱著同伴不撒手的那個女生。
她穿了一身通勤裝,都市麗人簡潔乾練的風格卻被酒後的微醺調和,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模樣。
他看清楚她的這一瞬間,忽然產生了一種幾乎是近鄉情怯的感覺,不敢再向前走,停住了腳步,在這時他聽清了樂隊的歌詞。
“我愛你如低像素般的浪漫
哪怕失了真也繼續喜歡
你說假如日落也變藍
我們就去看海”
半晌,沈向瑜自嘲地想道,怎麼不管過去多少年,在人群裡總是一眼就能看見她,甚至表現得還是像曾經那個青澀的小男孩?
他走過去,拉起她的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輕聲對她說:“回家了。”
她帶著醉意睜開眼,看清了他的臉,點點頭像個小孩一樣輕快地說道:“好,我們回家,我媽媽做了可樂雞翅!”
他深知不能和醉鬼掰扯現實情況的道理,隻好無奈地笑,順著她的醉話往下說:“好,我們去吃程姨做的雞翅。”
在連哄帶騙之下,容奕終於舍得把屁股從座位上抬起來,沈向瑜扶著她,梁一涵和唐舒窈在旁邊緊跟,當著左右護法,終於把人帶出了酒吧。
出了門,夏夜裡的風一吹,吹醒了容奕一點酒意。她歪歪扭扭地從他身上掙脫下來:“我可以自己走的。”
沈向瑜拉開麵前一輛白色電車副駕駛的門,扶著她的胳膊:“上車。”
梁一涵和唐舒窈見狀,給沈向瑜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很識趣地直接溜了。
她坐了上去,沈向瑜俯下身給她係上安全帶,然後給她關好她這一側的車門,上了駕駛座。
他剛插上鑰匙,容奕卻忽然含混不清地開口:“你這麼多年為什麼沒有談過戀愛?”
沈向瑜歪了歪頭,好像在思考,旋即很快回答她:“這種事情,哪有那麼多容易。”
也許是她太自作多情,抑或許是酒精迷了她的心智,迷迷糊糊間,她分不清楚,他說的這個“容易”,到底是指的這個詞的本意,還是諧音她的名字,容奕。
究竟是“哪有那麼容易”的意思,還是“哪有那麼多容奕”。
畢竟是夏天,儘管是在晚上,車裡沒開空調的時候也還是很熱,還沒等沈向瑜把車裡的空調調低幾度,容奕就腦袋一歪,靠在頭枕上沉沉睡了過去。
沈向瑜像在欣賞一件藝術品一樣,靜靜地看了她的睡顏幾秒,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她卷翹的睫毛,卻在快要夠到的時候,指尖像觸了電一般縮回。他凝著自己指端幾秒,喃喃道:“我在乾嘛。”
隨後他發動了車子,車載音樂放著周傑倫的《七裡香》。
“雨下整夜 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她依然睡得很熟,因為怕吵醒了她,他把音樂聲開得很小。
有些低聲的旋律基本聽不清了,但他聽了太多次這首歌,所以記憶會自動把這些音律的空缺填補上。
“把永遠愛你寫進詩的結尾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沈向瑜握著方向盤等紅燈的時候,忽然想到高中休學的那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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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術之前,忽然感覺有點害怕,這才發現他什麼都沒有寫,這些日子他一直沉溺於數學和物理能給他帶來的片刻慰藉之中,沒給人世間留下一點東西。
——萬一我再也醒不過來了怎麼辦?
然而沈向瑜忽然想起,這麼多年以來最重要的那句話,他已經和容奕說過了。
很顯然,她並不喜歡他,所以哪怕他死在手術台上,都不會對她有太大的影響吧。對她來說,他隻是一個朋友——甚至因為他唐突的告白,現在連這朋友的情分都不知道還剩幾何。
思來想去,唯有一件事是他未竟的遺憾——於是就在被推進手術室的前一秒,他躺在床上,側過臉,衝著和醫生護士一起跟著跑的小姨笑道:“我愛你,小姨。”
這句話,他怕現在不說,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那一刻小姨臉上驚愕的表情他到現在都還記得,下一秒他就被推了進去,手術室的大門緩緩合上,擋住了小姨爬滿淚水的臉龐。
他很想說小姨你彆哭,但是她在門外,聽不見。
沈向瑜感覺自己很累很累,睡了好長的一覺。
再醒來的時候,小姨笑得那麼開心,告訴他手術很成功,以後那些激素藥就可以慢慢停用了,隻要注意飲食合理作息,他會變成一個正常的孩子,不用再受胃病的折磨。
他還記得那天他瞥向病房牆壁上的掛曆,已經是11月16號了。
這一天對他來說有著很重要的兩個意義,第一個意義,是他手術後清醒過來的那天,有如重新給了他一次生命;至於第二個意義,這天是容奕的生日。
沈向瑜不敢硬說這世上真有什麼巧合,可是他卻總是覺得,好像是她把自己的好運借給了他一些,才讓他得以重獲生機。
身體漸漸恢複之後,他開始寫東西。
他寫的第一樣東西,是一封遺書,他把它偷偷藏了起來,希望自己永遠也不要用到它。
然後他開始寫信,給容奕寫了一封,大概永遠也不會寄出去的信。
出院以後,他把它們一起放進了家裡一個裝過餅乾的鐵盒裡,那裡麵是他從小學開始收集的亂七八糟的雜物,有不少是容奕玩膩了硬塞給他的,但他卻如獲至寶,一直在盒子裡存著。
綠燈亮起,他甩開這些心緒,踩下油門,載著副駕駛上熟睡的女孩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