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製土槍冰涼的槍口緊緊抵在太陽穴的時候,說來也奇怪,容奕竟然沒有一點害怕。思緒奇怪地跳躍發散著。
她的第一想法是這下是不是要上電視了,至少會有長達五分鐘的鏡頭吧。
容奕從小就莫名對上電視有種強烈的執著。
天知道她小時候有多盼望能上電視,然而僅有過的一兩次還是她上學的時候參加活動,正好遇上地方電視台到她們學校錄製采訪,她成了校領導後麵的背景板,從電視屏幕裡一閃而過。
即使是這樣,回到家她也興高采烈地要求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打開電視,收看自己僅有五秒鐘的鏡頭。
第二個想法,人死之前真的會像放電影一樣把自己的一生回看一遍嗎?
她開始回想自己從呱呱墜地到如今的記憶。
雖然自己穩定工作一年多了,還沒好好孝敬過父母。
還有……還有一個人,她放心不下,在少年時代她無心之間曾經傷害過他,到頭來卻留自己後悔多年。
容奕不禁開始好奇,人死的時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她語氣帶點討好地問道:“大哥,我能留句遺言麼?”
額角抵著的槍口更用力了些,她看不見身後,男子麵色猙獰:“閉上你的嘴,哪那麼多廢話。”
那男人又叫囂道:“你們不是報警了嗎,叫條子給我準備一輛車和五百萬現金放我走,否則我就一槍斃了這女的!”
是的,很不幸,容奕作為一個社畜,出門到某家銀行跑個業務,正好遇上綁匪持槍搶劫,更倒黴的是她成了劫匪挾持的人質,此時該劫匪正在試圖與警察談條件。
銀行工作人員早就報了警,警方出警速度很快,一隊警察帶著談判專家靠近這裡和綁匪談判,誰料劫匪卻大喊道:“你們敢靠近我就把她弄死!”
容奕這才開始真正地害怕,轉念又意識到,這種時候,除了保持冷靜彆無他法。
外麵站滿了圍觀的群眾,警察已經到達並開始安撫人群。從這裡她能看見不遠處自己最愛吃的那家砂鍋店,突然感覺胃裡一陣空虛,好餓,今天連午飯還都沒吃呢……
忽然,她感覺到一陣勁風從頭頂掠過,她緊閉上雙眼,緊接著聽見子彈穿過人體的聲音,悶悶地發出“噗”的一聲。
下一秒,卻還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
她試探著睜開眼,才發現自己額頭淌下液體,大概是鮮血。而方才還在衝著外麵大吼大叫的劫匪,此刻卻像個死人一樣軟塌塌地掛在她身上——
哦不,確切來說,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幾個特警一擁而上,把她身上的劫匪拉走。一個特警小姐姐趕緊跑到她身邊,蹲下身子關切道:“女士,您還好吧?我們的狙擊手從銀行後側安全通道靠近,已經將劫匪擊斃了。”
容奕看到麵前高挑帥氣又美麗的特警小姐姐,心情愉悅,忍不住嘴角上揚:“我沒事……”
然而下一秒,劫後餘生的後怕感向她襲來,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特警小姐姐見狀急忙湊過來看,發現容奕已然暈過去了。
“叫救護車開過來,馬上送人質去醫院,安排人質心理疏導工作,聯係人質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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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市第一人民醫院。
一男一女兩道身影在住院部走廊上狂奔。女人一邊抹淚,一邊揮舞著手裡的包包打了一下身旁的男人:“姓容的!我告訴你!咱家丫頭今天要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丫沒完!”
男人一邊跑一邊委屈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女人又伸手拍了他胳膊一巴掌:“你還說呢!當時高考完選專業不是你說孩子數學好,所以勸孩子學金融的?她要是不去銀行給公司辦業務哪能遇上這事?”
男人小聲嘟囔:“我也不知道會碰上這種事啊?我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啊……”
兩人一路拌嘴,跑到了一個圍滿警察的病房外。民警按程序查看了他們的證件,便放他們進去了。
女人一看見病床上的女孩昏睡不醒,就抱著女孩痛哭起來:“小瑾啊,你要有個三長兩短的我跟你爸可怎麼辦呀……”
一旁的男人則是背過身去,拿袖子偷偷擦著眼睛。
見此情形,一位女民警走上前安撫女人:“您就是容女士的母親嗎?”
女人哽咽著:“是。”
女民警不好意思地笑笑:“女士,容小姐沒有受傷,醫生說是因為驚嚇過度所以才導致暫時昏迷……”
容母驚訝道:“沒受傷?”
女民警點頭:“沒有。”
容母瞬間破涕為笑,拍拍胸口:“沒受傷就好,哎呀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容父也笑起來,遞給容母一張麵巾紙:“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小璐,你也聽見了,人家警察同誌都說沒事了,這下你放心了吧,快把眼淚擦擦吧。”
容母剜了他一眼,接過紙巾擦眼淚,容父拉著容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順勢把人摟進了懷裡。
容母有點難為情:“這麼多警察看著呢……”
容父小聲道:“怕什麼,咱倆是合法的配偶關係,摟一下又不犯法。”
方才進門時還劍拔弩張的一對夫妻轉眼間就變得如膠似漆,徒留門口的民警同誌們一個個目瞪口呆。
……
容奕一睜眼,看見的就是自己老爸老媽郎情妾意恩恩愛愛的樣子,她趕緊閉上眼,心說還不如再暈一次算了。
可惜她那火眼金睛的老媽一下就發現她醒了,一邊指揮她爸去叫醫生過來,一邊湊過來噓寒問暖:“小瑾啊,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一位民警同誌自告奮勇去幫容父叫醫生了,所以容父也走了過來:“小瑾你剛才是沒看見,你媽都嚇哭了哈哈哈哈……”
容母麵帶微笑地在背後掐了他一把:“哪有的事,彆聽你爸滿嘴跑火車。”
容父疼得齜牙咧嘴,麵容扭曲了一瞬。
容奕衝爸爸媽媽笑了一下:“沒事,我一點都沒受傷,狙擊手把綁匪當場擊斃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小瑾你不知道我們接到警方電話的時候都快嚇死了。”容父心有餘悸地說道。
容奕也歎了口氣:“我也沒想到我能這麼倒黴……”
看來陶白白說的不假,不信不行,這個星期天蠍座確實水逆。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看屏幕顯示,發現是自己的處女座潔癖強迫症的老板,容奕求生欲大爆發,趕緊接起了電話:“老板不好意思我這出了點意外,不過已經沒什麼事了您要是需要我馬上就趕過去!”
電話那頭的老板沉默了一下:“……容奕,你明天不用來了。”
容奕急忙道:“老板我真的不是故意曠工的,我是真的出意外了!”
老板又是一陣沉默:“……我不是要開除你。”
容奕疑惑:“啊?”
“你被綁匪劫持的事已經上新聞了,我又沒瞎,而且警方已經聯係過我了。你放心,算工傷,醫藥費公司會給你付的,再給你放三天假,你好好休息一下再來上班。”
激動得差點從病床上跳起來,那可是三天帶薪休假啊!想想都開心!
於是她有點狗腿地說:“謝謝老板,老板你可真是太偉大了……”
嘟的一聲,電話被對方無情地掛斷了。
喂!你不要忘了我還是個病人!
……萬惡的資本家。
病房門被推開,醫生帶著幾個護士走了進來,對著容奕檢查了一番,隨後衝容家人笑笑:“容小姐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不過一會警隊會帶容小姐去警局,讓局裡的心理專家給她做一下心理疏導。”
容奕點點頭:“好的,謝謝你們了。”
各項手續辦完,不一會兒,容奕就在醫院樓下和父母分彆:“嗨,我能有什麼事兒,您二老就彆擔心了,我自己去就行,人家警察同誌按程序要給我做心理疏導,還能害我不成?”
容母千叮嚀萬囑咐了半天,最後來了一位女民警扶著容奕上了警車。
警燈閃爍亮起,很快便消失在醫院門口車水馬龍的道路上。
作為守法好公民,人生第一次坐在警車上,容奕還覺得挺新鮮的,在車上這看看那摸摸,前排駕駛員和副駕駛兩個小民警忍不住笑了起來,容奕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她戳了戳身邊坐著的小女警察:“警花同誌,心理疏導怎麼做啊?”
小警察被她這一聲警花喊得滿臉通紅:“不是警花……也不是正式的啦,我是實習生……就是一會我們會帶你去局裡的心理谘詢室,有市局特派的心理專家來給你做心理疏導,不過具體怎麼做我也不知道就是了。”
容奕點點頭:“謝謝你啦。”
過了一會,小警察拽了拽她的袖子:“我叫齊雙雙,你叫我雙雙就好。”
她彎了彎眼睛:“知道啦,雙雙妹妹。”
齊雙雙看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容奕問道:“怎麼了?”
齊雙雙剛剛恢複正常的小臉複又變得紅撲撲:“那個……我可以叫你小容姐姐嗎?”
坐副駕駛的民警打趣道:“小雙雙又害羞了。”
齊雙雙的臉更紅了,容奕笑了起來,捏了捏她的臉:“當然可以啦,小雙雙你真可愛。”
齊雙雙一把捂住了臉,容奕感覺她像個蒸汽機車頭一樣快噴煙了。
她後知後覺想到,這應該不算襲警吧?!
警車一路飛馳,很快就開到了燕城市公安局雁北區分局。
容奕和幾名民警下了車,跟著他們向心理谘詢室走去。
一路上各種工作人員和他們打著招呼,容奕不禁感歎公安局的工作氛圍也太好了點吧!比她們單位那冷漠無情的老板帶來的氛圍好得不是一星半點!
容奕被帶到等候室稍作等候,不一會兒,一位警察就前來叫她:“容小姐,請跟我來。”
他們在走廊儘頭拐了個彎,民警對她說道:“來給你做心理疏導的是市裡特派的犯罪心理學專家,岑深。”
這個名字她也有所耳聞,滬城大學犯罪心理學教授岑深,曾經協助警方破獲一起因為缺少線索而擱置二十幾年的懸案,引起全國轟動。
民警和她在掛著谘詢室牌子的門外停下,替她推開了門:“進去吧。”
容奕獨自走了進去,房間內的擺設很簡潔,她在桌子對麵的椅子上坐下。
那位在傳說中被廣大網友吹得神乎其神的心理專家推門而入,走到了她麵前:“你好容小姐,我是岑深,是市局特派的心理顧問。”
頓了一下,他偏頭看向門口:“進來吧——這位是我的助手,你叫他小沈就可以。”
那扇門再次被推動,聽到那個熟悉的姓氏,容奕的心臟狠狠一顫。
這姓氏除了在小說裡經常出現之外一般不常見,她從出生到現在,也就認識兩個人姓這個……一個是他,另一個是他爸。
怎麼可能呢,容奕,彆瞎想,不會是他的。
畢竟這麼多年他們都從來沒見過,她早就已經放棄尋找他了,又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就發生在今天?
然而當她看見推門進來的人,不由得心尖一顫。
那人穿一件淺藍色POLO衫,身形清瘦挺拔,唇角笑意清淺。陽光透過窗子撒在他身上,變幻的光影勾勒出他溫潤出眾的眉眼,更顯出幾分青春氣,叫人移不開眼。
她幾乎是輕而易舉地,從他臉上提取出了年少時的痕跡。
巧合就這樣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