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線下,耳邊皆是草木被風吹過形成的淒涼聲,忽然看見山上出現一道黑影,差點把劉德福的魂都嚇沒了。
但是當藜麥轉過身來,他立即認出山上的人就是自己特意來尋的目標。
緊繃的心瞬間放下,同時湧出一股心疼和愧疚,一時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張嘴張張合合,就是沒有吐出一個字。
藜麥見來人不是來搶奪食物的,戒備的狀態收斂一點,繼續揮動手裡的鋤頭挖葛根。
劉德福一顆心因為逃難的事情惴惴不安,都沒留意到藜麥沒有像之前一樣打招呼。
看著藜麥渾然不知逼近的危險,大夏天一早上就上山挖食物,隻為了填飽肚子。
如果對方父母沒有身亡,一個小姑娘根本用不著如此,或許他們還可以一起上路。
隻是,劉德福腦海中情不自禁浮現祠堂內的景象。
大部分人村民都認為,藜家一家外姓人,又隻剩下三個不知事的小孩子,帶上一起逃難根本就是累贅。
哪怕他作為一村之長,也不能違背大多數人的意見。
想到這,劉德福的一顆心就像是泡在鹽水裡似的,疼痛萬分,倍感歉疚。
但想到曾經幫助村裡驅趕野狼的藜獵戶,他還是見縫插針,從即將出發的隊伍中脫離,前來告知兵禍的消息。
“藜麥!藜麥!”
劉德福一想到緊張的時間,也顧不上什麼規矩了,扯著嗓子大喊。
急躁的聲音嚴重乾擾了藜麥開挖食物的心情,她立刻停下手裡的鋤頭,轉身看著山下的身影。
一張臉背著光,完全淹沒在夜色中沒,看不清她的表情。
明明是瘦弱的一道身影,但在墨色的背景下,竟讓劉德福生出一股恐懼。
似乎他如果不抓緊時間說話,等待他的後果不知道是什麼。
“越人打過來了,你們三姐弟快逃吧!”
“快逃”這兩個字出現在藜麥腦海中的時候,她非常不解,有什麼需要逃跑的。
身處猶如仙境一般的生活環境,其他“仙人”又沒有什麼戰鬥力,不過就是有人打過來而已,人數不是很多的話,她完全能夠應付。
不過在動手之前,她還是需要打聽清楚情況。
“對方有多少人?”
“哎呦!舉國之力打仗,估計至少得數萬人,你一個小姑娘知道人數又能怎麼樣?聽叔一句勸,你們三姐弟快逃吧。我們馬上就要走了,你們也彆耽誤時間。不然等越人破了鹿鳴關,你們就隻有死路一條。”
劉德福不明白藜麥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他一個小小的村長怎麼可能知道這種信息。
但根據以往戰爭的規模來看,至少也要有數萬人。
藜麥在聽到人數的時候,自信的臉龐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在夜色掩映下,並沒有被村長發現。
她預估了一下自己的實力,和數萬人對上的話,無異於以卵擊石。
但是要讓她舍棄猶如仙境般的地界,就和割她的肉差不多。
一番思索之後,藜麥眉心緊蹙,問道:
“你們要往哪裡逃?”
“南邊!聽說鎮南王駐守的嶺南一帶,幾十年來都沒有外敵攻破,百姓安居樂業,我們決定前往那裡謀生。”
“那裡和我們這裡一樣嗎?”
“嶺南一帶瘴氣縈繞,燥熱難耐,肯定比不了我們村。但是我們村臨近越國,每年都有幾次戰爭,今年更是一舉犯進。大家都不想再坦驚受怕的過日子,嶺南更適合我們定居。”
說話間,劉德福的臉上儘是不舍。
如果不是上麵無能,一再割讓城池,他們村所處的位置本應是最繁華的地區之一。
但越來越逼近的邊境線,越來越頻繁的戰爭,不得不讓大家做出割離故土的選擇。
藜麥一聽,立即打消了剛冒出來的念頭。
她微笑著踩了踩腳下鬆軟的泥土,聞著濃鬱的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放目遠眺,雙眼被青山綠水包裹,重重疊疊的山巒流淌著清新怡人的空氣,比起什麼瘴氣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而且不過一處山腳,就挖出了足夠她吃一個月的食物,還不說地麵還長著酸甜可口的野果。
藜麥覺得自己是頭昏了,才會從仙境逃跑。
在她看來,每一座山都是食物,讓一個經曆末世養成貔貅性子的人,拋下漫山遍野的食物,和天方夜譚差不多。
縱使對方有數十萬人,但麵對一眼望不到邊的山巒,地勢險峻,瘋子才會帶著士兵過境。
這也正是她的優勢。
險峻的地勢,漫山遍野的食物,這不就是天然為她打造的居所嗎?
數十萬人她對付起來困難,一兩隻老虎什麼的,還是不在話下。
想到這,藜麥看著心急的不停往反方向伸脖子的劉德福,開口道:
“知道了。”
“聽明白就好。你們三姐弟一定要抓緊時間,根據前來通報消息的劉泉所說,估計越人明早就要打到縣城,城裡的富戶早就跑了,你們三姐弟再不跑就來不及了,我們先走一步。”
話音剛落,劉德福著急的拔腿就跑,身影迅速消失在藜麥的視線中。
藜麥本想要繼續挖葛根,對她而言,什麼都沒有吃的重要。
可是想起家中還有兩個人,她將剛剛沒挖完的葛根挖出來、捆緊,拖著和昨天差不多的葛根往家裡走。
她到家時,天邊不過露出一圈亮光,五米內依稀能看清人臉。
藜麥剛把戰利品放下,就聽到屋內傳來起床的聲音。
下一秒,房門被打開,藜菽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藜菽看著地上比自己還要高的葛根堆,惺忪睡眼猛地瞪大,震驚地吞咽口水。
“你…你昨晚沒睡去挖的!”
藜麥並沒有向對方解釋的想法,隨意洗刷一根葛根,迅速剝皮,將清甜的根莖塞進嘴裡。
“哢嚓——”
清脆的聲響在靜謐的院內格外清晰,連帶著習慣不吃早飯的藜菽,都覺得肚子開始不安分起來。
吃完一整根,藜麥的心情好了不少,立即將剛剛發生的事說出來。
“剛剛有人說他們馬上要逃往嶺南一帶,讓我們也快點逃,越人明早就要打到縣城。”
“什麼!”
藜菽的大腦一時間根本無法容納如此龐大的信息量,不敢置信地喊出聲。
打仗、逃難不停地在腦子裡打轉,他隻不過是一個剛剛年滿十歲的小孩子,從未麵臨生存選擇,根本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當他意識到話裡的內容是要逃跑時,整個人頓時急躁起來,連日以來緊繃的情緒再也控製不住。
一張嘴抖動著往兩邊扯,眼淚奪眶而出,臉色蒼白地怒吼道:
“那你什麼現在才說!這個消息就應該早點回家告訴我們,萬一我們跟不上隊伍怎麼辦?”
嘶吼過後,藜菽瞬間急躁起來。
猛地往屋子裡跑,翻箱倒櫃,準備將衣服、銀子和鍋碗瓢盆等,隻要是逃難需要的,家裡有的東西統統帶上。
因而,他一點都沒有收斂手裡的動靜,一下子將隔壁屋子裡的藜蕎吵醒。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不明白今天家裡為什麼這麼早就如此吵鬨。
但想起家裡的情況,還是儘早起床乾活比較好。
當藜蕎從房間裡走出來,看見的就是雲淡風輕站在院內的大姐,和在爹娘房間裡翻箱倒櫃的二哥。
截然不同的狀態讓她有些不知所措,緊張地來回打量兩邊,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大姐,二哥這是怎麼了?”
不等藜麥回答,藜菽已經抱著快要將他腦袋擋住的行李出門,語氣急切地喊道:
“小妹!快收拾行李,村裡的人都要去逃難,我們想要活著,必須要快點跟上去。”
突如其來的爆炸性消息將藜蕎嚇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見狀,藜菽擔憂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一腔怒火隻能朝著院內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的藜麥發泄。
“你應該在聽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跑回家告訴我們倆,挖什麼葛根,葛根有比性命重要嗎?”
“不吃食物會餓死。”
藜麥扯了扯嘴角,回答藜菽這個愚蠢的問題。
麵對無能狂怒的人,她絲毫不介意再戳破最後一層窗戶紙,冷笑道:
“如果他想帶著你倆一起離開,昨天就應該告訴你們才對。”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瀕臨墜亡的人,手裡最後的一繩子斷裂,迎接他的隻有無儘深淵。
話音剛落,藜菽就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氣似的,忽然跪倒在地,懷裡抱著的衣物、長弓、銀錢等全部灑落。
眼眶裡強忍的淚水再也控製不住,洶湧而出,將他眼前的畫麵遮住。
其實在藜麥說的時候,藜菽就已經想起了昨天村裡祠堂的異樣。
但是令他沒想到的是,剛被爹娘和大姐拋棄,現在連一向對他們很照顧的村子也要拋棄他們。
或許,他們兄妹倆就是彆人口中的天煞孤星,無論什麼人對他們好,都會離開。
一股死氣彌漫在藜菽周身,讓陷入呆滯的藜蕎瞬間回神。
她憂心忡忡地一把衝過去,跪著抱住二哥,擔心地喊道:
“二哥!二哥!你怎麼了?”
得不到藜菽的回應,藜蕎立即將目光放在大姐藜麥身上,就像是抓住了主心骨似的,追問道:
“大姐,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二哥…二哥他……”
藜麥還沒忘記自己的承諾,看著毫無求生欲望的藜菽,和一臉急切的藜蕎,緩緩開口道:
“如果你們倆想要跟著村子一起前往嶺南,我可以帶著你們追上去,至於後續如何,就看你們倆的本事了。”
“大姐,那你呢?”藜蕎不解地問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