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善於撩撥的魔鬼不同,亞瑟·梅蘭斯年輕而莽撞,如同一隻第一次吃到好骨頭的小狗。他食髓知味,毫無顧忌地向著崔梅恩索取,看上去理智已經在這顆金色腦袋的深處化為了灰燼。
麵對這樣的小狗,即便是經驗豐富的崔梅恩,一時也應付不來。好在年輕的缺點之一就是不懂克製、速度太快,沒過一會兒,就到了中場休息的時間。
亞瑟沒有放開她,而是把下巴抵在了她的頸窩,調整自己紊亂的呼吸。
崔梅恩抬起胳膊,愛憐地撫摸著他汗濕的金色短發。亞瑟含糊地嘟囔了幾聲,分出一隻手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
“您會懷孕嗎?夫人。”他低聲地問,“我知道您不會懷上魔鬼的孩子——可我是個人類,您會懷上我的孩子嗎?”
崔梅恩微微地怔住了。她想了想,認真地回答說:“我也不知道,大概不會吧。”
“嗯……”小公爵把自己的回應拖得長長的。他再度環住崔梅恩,將臉蹭在她的胸前。
“可我想要您的孩子。”他惡作劇般地更換了對她的稱呼,“母親,給我生一個孩子吧。”
崔梅恩這才意思到他是在說一句青澀的葷話。她用力抬起他下巴,給了他一個深深的吻。
“亞瑟,我的寶貝,”她用嘲諷而並非親昵的語氣說,“你自己還是個孩子呢。”
大概這話把亞瑟·梅蘭斯惹生氣了,於是他又吻了上來,這次他把崔梅恩抱上了書房的書桌。
崔梅恩的體力很快就耗儘了,最後是靠亞瑟緊緊摟住她才沒滑到地上去。她的腰腹上被書桌邊緣割出一道紅痕,擦破了皮,露出一點鮮嫩的血肉。
亞瑟的手指好奇地摸了上去,被她齜牙咧嘴地推開了。
“疼,彆碰。”她說。
“我很抱歉。”他道歉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去給您找一些藥膏來!”
崔梅恩心想這孩子可真有趣,他一麵在心裡鄙夷她是個不知廉恥的蕩丨婦、該下地獄的魔鬼契約者,一麵又在奇怪的地方保留著所謂的騎士精神,跟隻套著一層騎士外皮的塞德裡克完全不一樣,看來長相相似的孩子也未必會百分百複刻他的父親。
她窩在他懷裡,麵對那雙愧疚的綠眼睛,笑眯眯地捧起他的臉:“用不著,再嚴重的傷口睡一覺就好了。你從沒在我身上看見過魔鬼造成的傷口,對不對?其實他很粗暴,跟他比起來,這算不上什麼。”
亞瑟就默默地點頭。
崔梅恩把頭靠在他的胸肌上,開始困了。又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到亞瑟輕輕地搖晃她,但她懶得醒來。於是他把她抱起,她在似睡非睡的夢境裡感覺到自己被放在了床上,有人幫她拍打枕頭,掖好被褥。
她在睡意朦朧中想,同樣的情況以前也常常發生。
很久之前,當崔梅恩還是名少女時,她也時常因為看書看得入迷,直接睡在書房或是客廳。
那時塞德裡克同樣隻是一名小小的見習騎士,一周回不了幾次家,即使回來也往往是深夜時分了。崔梅恩總能在睡得迷迷糊糊時聽見他走進家門的聲音,他輕手輕腳地靠近她,將她從椅子或沙發上抱起來,往臥室走去,再將她放入柔軟的床鋪中。
“你其實醒著對吧?”塞德裡克小聲說。
崔梅恩裝睡。
“睫毛在動哦!你果然是在裝睡吧?”塞德裡克繼續嘀嘀咕咕。
崔梅恩繼續一動不動。
“好吧,我相信你是真的睡著了,”塞德裡克宣布,“接下來我要悄悄地親你,你醒來後根本發現不了!”
他俯身吻了下來,崔梅恩笑著往旁邊一滾,抓起枕頭擋在身前,避開了他的親吻。
臥室裡的燭光照亮了塞德裡克燦爛的金發,他也笑了起來,於是兩人隔著枕頭你來我往地打鬨,歡聲笑語塞滿了小小的臥室,鬨到半夜才雙雙停手,鑽進了被窩。
在進入夢鄉前,塞德裡克得到了他期盼已久的獎勵:一個來自崔梅恩的吻。
——那麼亞瑟會怎麼做呢?
亞瑟靜靜地在她的床前站了許久。久到崔梅恩差不多真的要睡著的時候,她才感到一個小心翼翼的吻落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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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把崔梅恩放在了她的床上。
他拍打枕頭使它們變得鬆軟,又給她掖好了被子。這短短的一會兒工夫,崔梅恩嘴唇上咬破的傷口已經消失了,皮膚上的淤青也在淡去。
就像她說的那樣,等到清晨女仆來為她裝扮的時候,她就已經完全恢複,又是一位優雅高貴、看不出絲毫不檢點的公爵夫人了。
她睡著的樣子看起來不大安穩。
崔梅恩醒著的時候,臉上總是帶著幾分笑意;在她的睡顏裡這幾分笑意消失不見了,這使她看起來格外的疲憊;她的睫毛偶爾會不安地顫抖,眉間略微皺起,輕咬著嘴唇,像是要逃離一個可怖的夢境。
小公爵站在她的床邊左右觀望,確認無人後悄悄地俯下身,在她的額間落下了一個吻。崔梅恩喃喃了幾聲,眉間的皺褶倒是如他所願地消失了。
亞瑟·梅蘭斯沒來由地高興起來。
他撫平了她的亂發,直起身子想要離開——他就在這時看見了那個魔鬼,他站在床的另一邊看著他們。
魔鬼的皮囊是與亞瑟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但以亞瑟那雙刻上了聖殿咒文的眼睛,他能清楚地看見環繞著這幅皮囊的可怖的黑影。
黑影高大而扭曲,渾身環繞著熊熊的黑色烈火,一根細細的尾巴從黑影的身後伸出,慢悠悠地晃過來晃過去。那大約是魔鬼真正的模樣。
“你可以走了。”魔鬼傲慢地衝他抬了抬下巴。
亞瑟站直身體,麵無表情地說:“你最好不要太放肆,人間不是你的老巢。我至今不知把多少魔鬼送回了老家。”
“哎呀,真可怕。”魔鬼作出被嚇到的表情,下一秒他消失在原地,再出現時已在亞瑟身前,利齒咧開,嘶聲道,“我也提醒你,她已經把靈魂交給了我。收起你那套聖殿的把戲,沒人能從魔鬼手中搶走契約者的靈魂。”
崔梅恩無知無覺地在床上翻了個身,把腦袋埋在軟綿綿的枕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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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經千年你死我活的鬥爭,聖殿早已將魔鬼驅逐出了人類的領土。如今,深淵入侵往往隻會發生在防線薄弱的邊境地區。
隨著魔鬼銷聲匿跡,魔鬼契約者自然也跟著沒了蹤影,淪為了睡前故事中不入流的反派角色。
到了現在,“該死的魔鬼契約者”隻是個人們用來表達不滿的名字甚至感歎詞,聖殿不會真為這事就找上門來把人拖出去燒死。
第一,魔鬼無法降臨到大陸上,深淵是唯一已知的魔鬼棲息地。
如果把人類所在的大陸比作一座房屋,那麼房屋的門就又矮又小,外來人如果想要進入,就隻能把自己蜷起來,才能勉強擠進去。
魔鬼的真身如果想來到人間,就必須舍棄掉絕大部分的魔力。即便真的成功,這種狀態下的他們也脆弱得不堪一擊,隨便一個聖殿的見習騎士就能消滅他們。
是以,一些聰明的魔鬼會選擇穿戴上一具人類的軀體,用種種方式誘惑人類,以獲取他們的靈魂——這就帶來了第二個問題:沒人能長時間承受魔鬼的侵蝕。
對人類來說,魔鬼的魔力就是劇毒。
也許它可以在短時間內賦予人驚人的美貌或智慧,卻會在更快的時間內將人類脆弱的肉身連同靈魂一起侵蝕殆儘。
根據聖殿留下的記錄,在數千年前,深淵與人類的戰爭陷入僵局時,常有人類抵禦不了魔鬼的誘惑,與魔鬼簽訂契約,背叛自己的種族——他們的肉丨體往往會被深淵魔力侵蝕得不堪入目,即便後悔也無濟於事。
在侵蝕還不嚴重的情況下,聖殿的驅魔儀式可以暫時消除魔力對人類肉丨體造成的影響。所以,魔鬼與亞瑟·梅蘭斯達成了微妙的共識:每隔一段時間,由亞瑟為崔梅恩舉行儀式,消除深淵魔力帶來的侵蝕。
各種各樣的驅魔儀式裡,亞瑟·梅蘭斯最常使用的便是與被施法者進行親密接觸——方便快捷,效果顯著,不需要準備複雜的陣法,不需要購入額外的施法材料,不需要計算日期與月相,最重要的是還能把魔鬼氣得跳腳,何樂而不為呢?
魔鬼最終還是默許了。
他與崔梅恩交易的條件是塞德裡克的靈魂,可眼下他的靈魂不知所蹤,契約處於未達成的狀態。
如果契約達成前崔梅恩便因侵蝕死去,那麼契約便算徹底的作廢,崔梅恩的靈魂會從他的手掌下溜走,投入靈魂之河,這樁生意他就虧了個底掉。
這一聖殿騎士和深淵魔鬼聯手構築的荒唐平衡已經維係了一年多,看樣子還能繼續持續下去,直到契約達成的那一天——契約達成的條件是,魔鬼將塞德裡克·梅蘭斯的靈魂交給崔梅恩。
所以,上一任梅蘭斯公爵、崔梅恩夫人已故的丈夫,塞德裡克·梅蘭斯,在他死去後,他的靈魂究竟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