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協(1 / 1)

“這些山匪啊,平常不會入溪州,倒不是他們有什麼良心,而是與之前的知府大人有過一紙約定。隻要府衙每年送上一定銀錢,他們便會安生,隻守著山頭劫掠過往商隊。

這段時日他們頻頻外出,實則是得了大人您走馬上任的消息,要給大人一個下馬威。

好讓大人知道,若是不能讓他們如願,他們便有的是辦法與大人為難。”

刑師爺在溪州當師爺也當了十幾年,迎來送往了好幾位知府,所以這樣的事情每隔三年都會發生,他早已習以為常。

了解事情始末,簡裴之召集了縣衙所有的官兵一同出了城。

溪州縣城,是一座看起來非常老舊的城池,十幾年未曾修繕過的城牆滿是斑駁。城門口處圍滿了人,但相較於清晨的混亂,現在已經安靜了許多。

城門口兩側都搭建了臨時的粥棚,濃濃的米香自幾口大鍋中蔓延開來,難民們井然有序的排列成隊,依次領取粥食。

附近的村民也是如此,隻是他們領取過食物,吃飽喝足後便離開了,隻因新任的知府大人答應三天後給他們一個交代。

山匪衝下山的消息傳到此處,短暫的引起了騷亂,很快百姓就被安撫下來。

現在難民們唯一的念頭就是早些喝上口熱粥,至於旁的,自有新任知府會去處理。

圍在城門口數百米之距的山匪們沒想到這次新任的知府大人會親自前來,前排的幾個山匪聚在一處議論不休。

為首的男子帶著一副粗糙的木製麵具,騎在高頭大馬上等簡裴之一行人近到十米開外的地方,忽的抬手。

身旁一眾山匪齊齊揚起手中武器,蓄勢待發。

“就到這了,大人不可再過去了。”刑師爺製止簡裴之前行。

同樣騎馬而來的簡裴之神色默然,與對麵為首的男子視線在空中交彙,氣氛嚴肅又緊張。

兩方陣營形成對峙之勢。

“若非親眼所見,本官還不知此地山匪竟如此膽色,敢率眾圍城。”

簡裴之所言非虛,他在京城雖曾聽聞江南一些地方有山匪出沒,但未曾想過這些山匪可以以這種姿態與朝廷對抗。

“哈哈,你就是新上任的溪州知府?”

匪首揚聲問話,身旁一小弟忙小聲道:“大哥,上次就是這人帶的人傷了江州那夥人!聽說是他夫人哄騙江州老大說她夫君是江州知府,哼,沒想到他是咱們溪州的知府!”

“又是個陰險狡詐的。”匪首冷哼一聲。

簡裴之目光清冷:“本官便是溪州知府。”

“你是便好。想來你該知道溪州的規矩,你若想要這附近百姓安好,限你三日之內交上一千兩白銀。往後每月都這個數。如若不然,三日之後,你這頭上的烏紗帽怕是彆想戴了!”

“放肆!”刑師爺連忙嗬斥:“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一群莽夫也敢到此地叫囂?去年才不過五百兩,你如今這是獅子大開口啊!”

刑師爺的話頓時引得一片哄笑,一個年紀稍大的中年山匪笑罵道:“刑泰小老兒,你見了我們回回說的都是這句廢話。

豈不知到了最後,彆說是一千兩,就是一萬兩,你們這溪州的知府也得乖乖聽話?”

山匪們又是一陣哄笑。

“他奶奶的,有本事你們就過來,看老子不砍你們個稀巴爛!”人群中一捕快忍不住爆了粗口。

“你來啊,你過來老子一刀砍死你!”

“你們這些獐頭鼠目的東西,等朝廷發兵,看不把你們儘數剿滅。”

“朝廷!哈哈,朝廷有本事就不會輪得到你在這大放厥詞了!”

雙方匪兵罵得不可開交。

“大人,您可莫生氣啊,這都是慣例了。咱們不能把山匪們怎麼樣,他們同樣不敢真的對我們如何。

如此一來,便隻有讓他們嗆聲解氣,否則這股氣憋著對身子不好。”刑師爺說著歎了一口氣。

簡裴之麵色不改,對周遭的對罵充耳不聞,隻是淡淡問道:“刑師爺以為本官該當如何?”

“大人還能如何?三日之後想辦法將銀兩湊足了上交便好。大人放心,咱們溪州這群山匪彆的沒什麼,信譽還是有點的,隻要按時收到銀兩,保證絕不會再來侵擾。”

“在那之後呢,年年如此?”

“這,呃,若大人有其他辦法,也不必如此。”言下之意,若是簡裴之沒這個本事,就乖乖交銀兩,莫要多說了。

簡裴之鳳目微眯,冷笑一聲:“為官者,若因懼怕匪類,搜刮百姓口脂供奉他們,便是能得一時安隅,也當受千夫所指。”

刑師爺神色落寞:“大人啊,每一個剛到任的大人都曾說過與大人類似的話。可等大人發現無論做什麼都無濟於事之後,一切便又不一樣了。”

來溪州當官的知府中也並非人人都是無所作為,相反想要徹底整治山匪的不在少數。

可那怎麼樣呢?為官過剛易折啊!

他們最終不是死了,就是被現實打擊得一蹶不振,能安穩在這度過三年任期的,哪個不是與山匪做了交易?

與其碰個頭破血流,不如早早認清現實,乖乖行事。

但刑師爺在府衙多年,深知這些話隻能放肚子裡說說,隻因他在簡裴之身上也看到了曾經幾位官員的身影。

他們為官有傲骨,可也正是因為這份傲骨,讓那些官員在溪州這地方折了命。

對麵的溪州匪首同樣在簡裴之眼中看到了這份冷傲。

可那又如何呢?

三日之後,他還不是得乖乖交上銀兩?越是想要做好官,就越是不能承受百姓因他受累,因他而死的結果。

沒有再與簡裴之有過多交流,匪首留下話便帶著山匪們迅速離去。

夕陽西下,金色的尾塵消失的最後一刻,簡裴之才收回目光。

他望著如鬥敗公雞一般垂頭喪氣回頭的這群官兵,心中的決定愈發清晰。

……

夜色如水,簡裴之的書房燭火通明。

程陸遙到的時候,簡裴之還在奮筆疾書。

“簡大人。”程陸遙輕輕敲了敲書房的門。

簡裴之略微抬頭,對她點了點頭,而後繼續書寫。

身後小蝶悄然將一碗參湯放下,迅速退下,程陸遙繞到他身側,等大致瀏覽了簡裴之所寫,她的眸中發亮。

“大人是打定主意不想與山匪為伍?”

簡裴之頷首:“正是此意。”

程陸遙聞言道:“現下內憂外患,不是和山匪正麵對抗的時候。有時候韜光養晦不失為一種策略,大人大可待來日肅清府衙內外再與山匪一較長短。”

簡裴之停下手中動作,抬起頭來,目光清冷:“郡主是要勸說簡某妥協,跟匪類低頭?”

程陸遙盯著他的眼眸,雙眸裡倒映著燭火的火光:“非也。此舉雖非良機,但我讚同大人所為。”

簡裴之眼裡有一絲彆樣的情緒一閃而過:“郡主,這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