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程陸遙瞥了匪首一眼,見他一身皮草乾淨整潔,腳下布鞋普普通通,鞋頭卻繡著一朵小黃花。
唾罵的話話鋒一轉:“我知爾等是生活所迫,方才落草為寇。”
聞言,一眾土匪大笑出聲。
“大哥,這娘們怕不是個傻的!”
“是啊美人,所以這才要你這個美人慷慨解囊,金銀奉上,再給哥幾個暖暖床!”
“混賬東西!我家夫人千金之軀,豈容爾等冒犯!”林管家怒喝出聲。
程陸遙感激林管家對她回護之心,她輕輕搖頭。
“若是國泰民安,各位堂堂七尺男兒,皆有機會出人頭地,有一番作為。是因國貧家困,錚錚鐵骨也需為鬥米折腰,落草為寇,皆為生計。”
“小娘子倒是善解人意。”匪首輕哼一聲,卻是抬手讓眾人停下,他倒是要聽聽這小娘子還有什麼話要說。
程陸遙:“正因如此,我夫君才要來此地上任,改善民生。”
“你說改善就改善?你當你夫君是大羅神仙?”
“當官的哪個不是嘴上說的好聽?江州這數十年換了不知多少個知府,哪個不是欺壓魚肉百姓,一個個都他媽不是好東西!”
程陸遙歎了一口氣,一臉語重心長:“我夫君早看出了此地出路!”
“哦?你且說說,若是說得好,老子或許饒你一命!”匪首饒有興致得盯著程陸遙,眼裡滿是嘲諷。
程陸遙掃了周圍一眼,張口就來:“此地山林眾多,路道艱難,百姓難與外界交流。若打通關隘,百姓所產就近於溪州市集售賣,比前往江洲要少上一兩日光景。
還有,山林地勢,最宜設梯田,百姓可多有耕地,糧食多有產出。山川河流密集,可人工養殖河魚、蝦蟹,溪洲百姓喜食河鮮,百姓所產不愁銷路。
江州丘陵多為紅壤,山林可栽植果樹,還有——”
程陸遙說著一頓。
匪首一眾正聚精會神聽著,不由追問:“還有什麼?”
她哪裡記得那麼多?
“還有什麼,待我夫君日後籌謀。”
突然,她的目光越過山匪望向他後方不遠處的山頭。
竹林蒼翠,好似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見她不再說了,匪首目光幽幽,如狼似虎:“沒想到你一個女子,也知道這些。”
這眼神令程陸遙發毛:“我一介女流,自是不知這些。這全是我夫君平日言談。他上任之前就對江州多有了解。”
山頭紅衣男子側首:“我前頭問你,你還說未有頭緒,怎麼她就知道你這麼多計劃?十年兄弟情抵不過一夜夫妻情深?”
簡裴之恍若未聞,隻是看向程陸遙的目光中帶了一絲不解。
馬車前的林管家怔然,新婚之夜他家大人跟夫人是什麼情形他再清楚不過。
那可是差點鬨出了人命!
他們何時背著他說了這麼多話?
大人離去時那般神情,難不成是因談得不夠儘興?
他輕咳一聲:“我家大人可是難得一見的好官,如若不然當今聖上也不會親自派遣他來江州,我這可還有聖旨。”
林管家說著從懷裡掏出一道明黃卷軸。
陽光底下,分外刺眼。
“若是不信,各位可親自查驗。不過可得小心了,毀壞聖旨,那可是殺頭大罪……”他作勢就要拋過來。
“不必了!”匪首眉頭緊鎖。
身後小弟見了更是脊背發涼,兩股戰戰。
本是山高皇帝遠,他們無所顧忌。可到底是平頭百姓,見到明晃晃的聖旨,哪裡有不變臉色的?
程陸遙見勢好轉,趁熱打鐵:“各位,我夫君是當真要為民請命,否則因何放著京城榮華富貴不過,偏要跑到這來?
等他上任,想必要不了多久,各位就有機會改過自新,歸家謀生。往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妻子孩子熱炕頭,日子豈不美哉?”
似聯想到程陸遙口中美好生活,一眾匪徒眼中都有了向往。
就連匪首的眼神也不再那麼犀利。
精瘦小弟卻是‘呸’了一聲:“大哥,彆聽她的!都是狗官,統統都是狗官!”
匪首深以為然:“狗官的女人,老子想殺就殺!”
此時山風呼嘯,程陸遙盯著兩人:什麼叫油鹽不進,這就是!
“各位非要為難,那小女子雖是一介女流,也知道什麼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話音一落,程陸遙迅速拔下頭上發簪,以鋒利的一頭指向對方,大有再進一步,就彆怪她不客氣之意。
匪首卻是目光微閃,胡子飛翹,“老子是嚇大的不成?”
“你敢上前,最多得到一具屍體,我夫君與我鶼鰈情深,得我慘死消息,必要派兵剿匪,蕩平山寨!”
“哈哈哈!有種就讓他來!”在此地橫行十幾年的匪首仿若聽了個笑話。
程陸遙:“爾等死不足惜,若是斷了江州百姓生路,便是死後也將受萬民唾罵,永世不得超生!”
眾匪渾身一寒。
這小娘們怎生如此惡毒,咒他們不得好死也就罷了,還要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大哥,她咒我們!”身旁小弟氣憤不已。
匪首的馬卻是頓了頓:“你夫君真當為民?”
程陸遙抬手做發誓狀。
“我以我夫君官運前程起誓,若他上任不能勵精圖治,為民請命,此生便要仕途儘毀,永不翻身!當官的不為百姓生活安樂著想,那不如早早辭官回家賣紅薯!”
嘶,在場的男子皆倒吸一口涼氣。
就算他們沒有當過官,也知道要想做官,哪個不是十年寒窗苦讀過來的,但凡要想在官場上有一番作為的,哪個敢以自己的官運來賭誓?
“大哥,這女人是瘋子,她不止咒咱們,連她夫君也咒。”山匪小弟忽得沒了脾氣。
山頭上紅衣男子卻是一臉好事。
看著一臉冷漠的簡裴之,憋笑憋得通紅。
“這咒夠狠啊!不如辭官回家賣紅薯,哈哈,我覺得她說的甚對!不過,紅薯為何物?”
簡裴之神色莫測,隻覺馬車上女子與他之前所見判若兩人。
匪首卻是開懷大笑:“不錯,當官的不為百姓著想,就該他娘的滾回老家去!”
他權衡利弊,鬼神神差決定信這女人一回。正要開口撤離,卻聽得一破空聲傳來。
一支利箭疾射而來,匪首迅速扭身,躲閃不及,利箭刺破血肉深深穿入他的肩膀。
匪首吃痛,目眥欲裂:“好啊!你這小娘們不過是拖延時間等援兵到來!兄弟們,給老子宰了他們!”
程陸遙心鼓如雷,死死地盯著箭矢來的方向。
她怎麼覺得,方才這支箭是朝她來的!
大哥,你要是動作彆這麼大,未必會被射中啊。
這一箭打破了原本的平衡,山匪們見到自家老大受傷,當下發狠衝了過來。
林管家率眾奮勇抵抗,雙方很快殺紅了眼。
這另一側山頭,紅衣公子已經追上了前麵放冷箭的黑衣人,雙方一番搏鬥,紅衣公子技高一籌,很快將黑衣人拿下。
黑衣人倒地,隻聽得悶哼一聲,再無聲息。
紅衣公子揭下黑衣蒙麵,眼中閃過了然:“派的是死士,看來果真是衝著容安來的。”
簡裴之眉頭深鎖,“他們欲趕儘殺絕,正說明謀逆一事大有文章,恐怕鎮遠王爺那裡也有後手。”
紅衣公子麵色一凝,“我這就去。”
他當即轉身離去,還不忘叮囑:“你可彆讓她出事。”
此時山下殺聲震天,很快便聽得瘋馬嘶鳴,摔下馬車的小蝶一聲驚呼:“夫人!”
程陸遙跌坐在飛馳的馬車裡,整個人被顛得頭暈眼花。她死死把住馬車兩側,才沒有被摔飛出去。
外麵的馬兒受了驚嚇,幾乎是橫衝直撞,每一下的顛簸幾乎要震碎程陸遙這副柔弱的身子骨。
無數冷風呼呼灌入,讓她難以呼吸,差點背過氣去。
她想要讓馬車停下來,卻發現根本沒法站起身來。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著平穩,不讓自己從車廂裡摔出去。
很快,瘋馬衝入狹窄的山道,兩側皆是山壁,不遠處就是疾行轉彎處,程陸遙瞳孔微縮,這要是撞上去,她不死也得半殘。
現在跳車還來得及!
她正要收手,卻聽外頭的馬兒突然一陣嘶鳴,有人用力勒住了瘋馬。
車身劇烈一震,程陸遙狠狠向後一撞,頓時眼冒金星。
合眼之前,她仿佛瞥見了一道白影衝了進來。
莫不是,白無常?
……
夜半,燭火通明,微微晃動。
程陸遙幽幽轉醒,已置身在一處安靜的房間。
“水。”她迷糊著出聲。
除了喉嚨乾啞,隨之而來的是渾身上下的劇痛,她好像被人狠狠捶打過,手臂腫脹,後背更是火辣辣刺痛。
痛得她眼淚花都出來了。
太倒黴了!
這穿越不是上吊就是驚馬,哪怕是隻小強,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忽然,她感覺自己身體一輕,有人扶著她坐起,而後嘴邊就有溫水流入。
程陸遙貪婪地喝了起來。片刻,她刺痛的喉嚨終於好受了些。
程陸遙睜開眼,對上一雙墨玉般清冷的眼眸,驚得她整個人一瞬間清醒了。
她一把推開麵前的人,後背一疼,她倒吸一口涼氣。
與此同時,聽到動靜的小蝶開門進來:“夫人,您醒了?”
房間內,程陸遙披頭散發坐床中央,神情有些驚愕,看起來還沒弄明白眼前發生的事。
而在床邊,一襲白衣的俊逸男子看了過來。
接收到自家大人瞥過來的清冷目光,小蝶連忙將膳食放下,退了出去。
程陸遙這才想起之前的事。她這是又得救了?
程陸遙望向身邊人,方才離得太近沒太看清,這一打量,卻叫她的心都跳漏了半拍。
清俊絕倫,皎潔如月,用這兩個詞形容眼前男子再恰好不過。
他穿著一身月牙色暗雲底錦衣,年歲不大,身上帶著一股書生清雋之氣,眉眼深邃,目光清澈,端的是一副好樣貌。
隨著目光向下,程陸遙注意到他手邊放著一個空杯,而他正用一塊白帕子輕輕擦拭手指。
五指修長,根根分明。
待做完這一切,他將手帕整齊地疊起,放在一邊。
“郡主,看夠了嗎?”對麵開口,聲音和程陸遙想象中一樣乾淨好聽。
程陸遙一怔,脫口而出:“是你!”
程陸遙對他有些印象,那夜她剛穿越過來,就發現自己掛在梁上命懸一線,她還以為是夢,可那恐怖的窒息感讓她瞬間清醒。
她拚命掙紮,差點就要再死一次,是此人一身喜服衝進來救了她。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這人就是她名義上的夫君——簡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