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飛鳥 千野渡 5222 字 10個月前

災難現場最後由被拉來跟路過的幾個老師出麵收場,一片人在鈴響之後整整齊齊隊列在辦公室門口的廊道,貼牆站。

黎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麼也在這。

主要打架的就兩個,後頭有些人膽著勸架被誤傷,也攪和進去,老師們來了麵麵相覷,目標無法選中,除卻頂風作案的倆人,人群散開還湊前聚在那的,能逮的都打包帶走。

“每次出事兒都是你們幾個,讓彆班老師都眼熟了,丟臉不丟臉?!”訓他們的不止一個老師,氣呼呼先說話的黎也不認識,路過她走到了並肩站的秦棠跟簡餘曼,指著倆人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你倆也鬨了不止一次,特彆是你!簡餘曼,你都高三了,最後一個學期,你不急呀?怎麼著,打算這輩子就耗死在這地方了?”

她倆打完一頭炸毛還沒捋順,看傷況,簡餘曼打得更凶,秦棠臉上是巴掌印,臂上是紅抓痕,不明顯的地方還有淤青。

被抓來的還有些個男生,依次問了幾句話就擺手叫人走,還有舊犯麵孔,嚷了兩聲,輪到黎也,說話的卡了下。

黎也光盯著鞋尖,抬頭看見馬淮波站眼前,嚇得顫肩膀。

“黎也?你怎麼也在這?”

她迷糊剛打完,思緒還在人為什麼要多管閒事上轉悠,被他一張臉嚇回神了,愣著憋了四字:“……路過躺槍。”

馬淮波眉宇舒展,朝她擺手:“咋不吭個聲兒呢。”

黎也點頭,向門口邁兩步,馬淮波又開始盤問,對著沒訓完的舊犯麵孔:“奇了怪了,這種事兒還能沒了靳邵,他不跟你們一路的?”

“您彆是憋著氣兒訓我。”

廊道的人都一愣,黎也首先正眼對上樓梯拐角上來的,那個被汽水呲一身跑去廁所而躲過打包帶走的人,他一並看見她,揚唇笑:“路過躺槍也能算?”

她眉毛跳了下,靳邵把外套甩在肩頭,臉洗乾淨了,前胸還是一片濕,不仔細看,她真以為他嘴間咬得是煙而不是糖。

馬淮波哼聲,把無關人員都叫走,這裡頭包括黎也。她跟靳邵一路,走出去一段兒,背後能聽見馬淮波跟教導主任合計著將兩個主犯留下來罰站,課間也不許走,最後再交兩份檢討,完了,罰得乾脆簡單。

“你們這犯事成本夠低的。”她聲音淡。

他走靠外牆那邊,眼睛被陽光刺回來看她,話音軟塌塌地,像被曬焉的一種不起精神,笑問:“心動了?想犯點什麼事?”

一拐,到五班,黎也跟著直達後門,靳邵走在前麵,扶著門框,扯下糖瞄準垃圾桶一拋。

“你真的……”

拋完了回頭聽她講話:“挺有病的。”

然後笑,教室吵鬨,在他走兩步跨她眼前時成了背景音。

“借下耳機。”他說。

“做什麼?”

“睡覺。”

黎也掏在手裡摁開MP3看,“沒電。”

“隨便,耳機就行。”

黎也把纏交的耳機線丟給他,“彆壓壞。”

他不以為意,耐心解開,塞上前回她:“壞了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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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腳落座,黎也後腳被馬淮波叫回去一趟,在辦公室坐聊。

算是發現了,馬淮波特把她倆關係特當回事兒,妹妹出了問題,姐姐這也嘮兩嘴。嘮完也沒放她走,跟彆班老師東扯葫蘆西扯瓢,得了個好學生挖了個寶,沒一會兒整個辦公室都知道了她是他們班新來的學霸轉校生。

“就那個成績本兒都能裱起來!”馬淮波誇得滿麵紅光,又想到門口站著的那個,歎其不爭,說都是姐妹,怎麼還能兩個極端。

黎也補了句:“表的。”

話又繞回來了,秦棠那脾性犯事兒不少,問他怎麼不乾脆叫家長?

馬淮波搖搖頭說叫過,她媽壓根不管,叫三次來一次都夠嗆,上回一來啥也沒說,一巴掌往姑娘臉上打,這誰還敢叫,哪天打壞了,孩子想不開了,學校要不要跟著擔責?

孩子小,也沒犯過什麼大錯,還是主張溫和教育,不比另一個,馬淮波說著向門口指了指:“高三那個簡餘曼,也是根刺兒,進過局子記過處分,也就讓她站站了,罰重點,你看她認不認?”

“這些就真真是混日子的,加上咱班那靳邵,啊,你認識不?”

認識,也不算。黎也沒答。

他繼續說:“個彆這種學生衝起來,真就拿他沒轍!管不了,沒人想管!有空啊,多跟你妹說道說道,好好的女孩子家,整天搞七搞八算怎麼回事?專心把書讀好了,將來也有條明路……”

嘮扯裡挑揀了最後一句,黎也磨了磨手心,總覺得那話聽了不下一次——大概是在準備將她送來桐城那陣子,秦文秀帶著她親自登門找了她舅舅秦磊。

事情談妥,中飯時秦磊喝了許多酒,興頭上,聊起黎也的在校成績,她不愛講話,全由秦文秀大吹大擂。

秦磊聽了好半天發征,先覺得黎也這麼好的苗子,送去那地方可惜了,自說自圓又說金子在哪兒都能發光,後扯到了他女兒:棠棠要有你一半兒省心,這輩子我還愁什麼!你去到那兒,有空幫我教教她,女孩子家,讀好書,以後也走得舒坦些!

回家後,秦文秀跟她閒聊說起,她舅常年在外,離家遠,妻子不覿,每逢過年才回得去一趟,出租屋內掛滿了家中妻女的照片,廠裡乾了十幾年,現在每月能拿兩千塊基本工資,寄回去大半,隻希望秦棠好好念書,她媽帶著孩子過得好些。

黎也走出辦公室,還往秦棠那看了下,一身牛勁沒歇停,好像隨時還能打起來。

說她理直氣壯一點兒不怕,倒也不是,乖乖站到第一節上課,聽她說簡餘曼半途就大搖大擺走了,給她氣得,氣完了還知道默默貼到黎也旁邊,傲嬌撇著臉:“回家彆告訴我媽。”

黎也裝沒聽見:“什麼?”

她就軟了脾氣,耷拉個臉:“彆跟我媽說我在學校裡打架了。”

黎也肘撐桌托著臉朝她:“最不靠譜的就出了事兒再找補,早乾嘛去了?”

“是個明事理的!”李聰憋笑鼓掌,推推秦棠,“也不沾點兒你姐的好。”

“你閉嘴!”秦棠轉頭對峙:“虧你還是男的,不幫忙就算了,我打得起勁好意思拉我?”

“你彆笑死我,你是讓簡餘曼打得起勁吧!不拉著點明兒你就毀容了,還有勁兒在這跟我虎?”

秦棠抬腳從他下邊蹬過去:“我去你媽的!”

這裡吵了片刻激烈,黎也視線抻去後邊,鈴聲在這時從樓道響進來,靳邵睡到現在才揉著眼直起身,伸展腰背,後門敞進來的午時陽光照臨他側身,漫不經意斜眼,喊了下李聰,倆人都起身要走,李聰拍她肩,對她說了句“明天見”。

靳邵目光停在她臉上,她彆開了,再看時人已經走了,她想起忘記要回自己的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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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天不上晚自習,放學一打鈴,個個急不及待趕著投胎,嘁哩喀喳收拾東西四下逃竄。

一片囂雜中,黎也先把秦棠逮住了。

保密這事兒算是秦棠有求於她,晚上倆人一塊兒回去,她出力,秦棠擱單車後座。

這裡交通不便,地區落後,打不到車,之前聽陳蘭靜交代,街口站台有趟公交,走火車站的,跟天崗中學一路,早上還能蹭過去,末班就隻開到六點半,要按往常晚自習下課就顧及不到了。

黎也打算買輛自行車,想到卡裡交完學費學雜那些剩下的錢,她跟秦棠說想買輛便宜的,問她附近有沒單車店。

她話不搭話,冷不丁大喊停車,黎也是被嚇到一個猛刹,差點連人帶車翻了,抓得骨節發白才穩住,回頭不耐:“你又怎麼了?”

人心思都飄遠了,眨著眼來問她:“你帶手機沒有?”

“乾嘛?”

“拍照啊!”她指天邊。

剛下過通向學校的小坡的景很漂亮,在路口,兩邊是街頭商鋪,頂上暮雲靉靆,鋪著纏絡電線,暖洋洋的光曬得對排的五金披發店門牌發亮。

“你沒帶?”

秦棠露出個有意似無意的表情,“你用那牌子貨,我聽彆人說拍照好看來著……”

黎也無語:“我在問你單車店。”

“你給我拍我就告訴你。”

“那我去問舅媽。”

黎也作勢要把車開走,秦棠急了,追一步上去:“喂!這tm我的車!”

“這是交易。”黎也輕瞟她,“你到底上不上來?”

秦棠還不死心:“就給我拍張照,你至於這麼小氣?”

黎也徹徹底底服了她,打下腳撐,背包裡翻出手機扔過去。

她美滋滋打開前置攝像頭,把自己跟後邊兒的夕陽框一起,哢嚓哢嚓拍了不知道多少張,完了還要翻看欣賞,酌選幾張滿意的。

黎也等得沒了耐心,叫她拿回來,她還有幺蛾子沒完,“咱倆加個Q。”頓了頓又問:“你有Q嗎?”

還真沒有,“我隻用過短信,彩信。”

“果然是有錢人。”秦棠咂咂嘴,手機遞給她,“記得把照片傳我。”

黎也第一時間沒接,正言不諱:“你有錢自己擔。”

“剛誇你有錢人!”她猛縮回去,“有錢人還計較這點?”

黎也笑顫下肩膀,“你真有意思。”很有耐性扒著單車頭,跟她一一細數:“錢花你身上我圖什麼?圖你請我吃閉門羹?圖你把我行李扔出來?還是圖你給我擺臉色?”

秦棠僵住一刻,摩挲著機身挺心虛,張嘴想說什麼又憋回去,反複幾次,總算撇嘴說話:“我就是一開始不樂意你住我家,雖然現在也不怎麼樂意……不行我給你道個歉,咱倆扯平,以後——”

“得了。”黎也挺直腰背,給她個台階下,“有目的的道歉我不喜歡。錢我不會出,辦法你自己想。”

秦棠馬上將手機塞她背包裡,帶上拉鏈,慢吞吞跨上車屁股,指了條跟回去的方向相反的道,說去網吧,創個Q,或者讓網管幫忙導。

黎也沒答應那麼乾脆,是因為她說那條道順路有家單車店,很劃算,沒生意還快倒閉的一家。秦棠帶她到那家店,果然快倒閉,清倉打折的理兒,黎也便宜得了輛看上去還成的黑色小單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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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年是互聯網井噴式發展的初端,各大網遊、新浪博客、騰訊Q等飛速普及,大大小小的網吧就是各路網癮少年鐘愛的窩聚點。

特彆在這個正值熱血、除了學習吃啥都香的年紀,青年大小夥們擠著排隊玩cs,排不到的都要探個腦袋到彆人機位前過個眼癮,或上網聊Q,搞些非主流人設,天南地北地加好友,管它熟不熟都聊得嗨起。

黎也以前偶爾去,玩遊戲,查資料,上天涯刷刷帖,或者叛逆期跟家裡鬨彆扭出來包夜,窩椅子裡睡一宿。

但這裡,來之後她就後悔了,她忘了小破網吧環境窒息,或者說她想過,但實在沒想到這種程度。

藏在偏巷的犄角旮旯裡,沿途進來挨著老氣腐舊的卷簾門,掛著旋轉三色柱的美容美發,彌散出鐵鏽味的裝潢店,刻著麻將機的壞燈牌撲閃撲閃,湧出砰砰的搓麻和意氣軒昂的叫牌聲。

黎也跟秦棠把單車停在網吧門口,和一堆摩托電動塞一起,在不起眼的角落看見塊網吧小招牌,裡頭哄鬨沸騰,衝出了雙開玻璃推門。黎也有點不想進去,秦棠拉了她一把。

那會兒到處的娛樂場所都挺開放,特彆是小地方,管你成沒成年,有錢就往裡塞,放眼一瞧,全是年輕麵孔。

小是真小,破是夠破,兩排並桌相對的布局,擠一片大頭電腦,塞著有點兒容量過載人,滿室充盈著辛辣煙草、啤酒飲料、泡麵湯水淆雜的怪味。外頭天還亮,這兒蓋得天昏地暗,烏煙瘴氣,在遊戲局裡歡呼雀躍慶祝的,激憤昂揚打團的,青筋暴起問候爹娘的,比菜市場都熱鬨。

秦棠跟網管那兒打招呼回來,帶黎也開了個機子,那邊說導照片是另外的價錢,她不乾,打算給黎也創建一個號,還特不理解:“你簡直像個外星人,我媽都知道用Q了。”

黎也冷眼懟:“沒你潮。”

老機子係統太拉,開機都半天,秦棠等不及,去門口櫃子那拿了瓶喝的,黎也從後頭閒座扯條木凳湊她邊上,扯桌邊的紙擦灰,見她隻拿了一瓶,擦完紙擱放機子邊,也起來要去門口。

“阿邵!”

秦棠撒然一聲高呼,穿透嘈嘈人聲與鍵盤音響,除黎也外,側目看過去的客人還不少。

隔了兩排座兒,被喊的那個縮在座椅裡,黎也看過去時,也一齊看見了他周邊的熟麵孔,李聰、姚望他們,翹一下午課的都窩在那。

他剛摘下耳麥,懶洋洋掛脖子上靠進座椅,聽到聲音斜了腦袋,這回她看清了,他嘴裡叼的是煙,電腦光色映在他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斑斕,溟濛裡頂著雙被濃黑睫毛壓著的……那個詞在二次元裡叫死魚眼,昏沉陰鬱,缺乏生命力的一種狀態的眼睛,似有若無地,也飄了過來。

那一刻,格外地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