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付謹慎地看著眼前少年，雖是清清冷冷一副即將踏入準仙門檻的形貌，但他卻無端看出幾分恃淩傲氣和敵意。

更不必提他一出現，便先打斷了他淬體之事。

雲鏡倒是沒關注到蒼擇展現修為一事，她更多的是注意到，那日見到的狐狸美人，原來便是雲絕給她新收的開山大弟子，展非為托付給她的遺孤。

展非為向來能說會道，走在哪裡都能吸引一眾女修。甚至男修。難得本身修為高深，又有斬元宗在背後當靠山，才沒被哪個靠山擄去當孌童。

後來被她看上，周圍桃花才徹底安分些。

這狐狸美人，噢，應該也不是狐狸變的了，如今仔細一看倒是真的有幾番展非為的影子，隻不過是不苟言笑在斬元宗師弟師妹麵前時的展非為。

雲鏡打量間，青付也從瀑布下出來，身上還掛著幾串水珠。

蒼擇雖然自小長在飛天境，但精怪中雄歡雌愛的故事也不少見，常常就聽說那狐狸精又撬了誰家牆角。他上次抱著的小狐狸，就是家裡長輩各自分頭去撬人家的牆角，無狐照顧。

這般不好好穿衣，在女修麵前打著赤膊，還特地不擦乾淨水珠的男修，蒼擇最清楚不過。

厭惡。

如此想著，蒼擇看向青付的眼中便更多了幾分輕視。對於青付來說，此人則是欺人太甚！先是打斷他修煉，此番又是擺出一副蔑視神態，先前還不知再和雲鏡尊上說什麼，總之不是什麼好話。

雲鏡近些年一直在外曆練，雖天生天賦卓絕修煉時間短，但如今多少也能察覺幾分他人情感。隻是如今，兩個半大小子，各自都才剛剛踏入修煉之途沒多久的小崽子，放一見麵就如此敵視，雲鏡是真的有些看不透。

“蒼擇？”雲鏡確認了下名字道。

“扶洛派第三千一百三十九屆弟子，結海樓開山大弟子蒼擇，見過尊上。”蒼擇振袖作揖，不知是否是人間界靈力微弱，剛從飛天境下來的蒼擇頗有光華滿身之感。

世人皆知結海樓樓主雲鏡位列十二金仙，且是九天四海少有的真仙，人間界也多有供奉其塑像。

蒼擇想，隻要這不是個鄉巴佬，便必然知道自己和雲鏡的關係。

鄉巴佬青付雖然不知蒼擇這前麵一排頭銜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所在，但他稱呼雲鏡仙人為尊上，自己也稱呼雲鏡仙人為尊上，憑什麼這麼看不起人。

“阿擇，”原先隻將孩子帶回來送師兄那兒，雲鏡自然沒什麼特彆感觸，現在這麼大一隻徒兒直接跑來了，她思來想去還是要表達幾分身為師父的關愛和藹，“師兄平日裡都是這麼稱呼你的吧。”

雲鏡不禁心想，果然有了徒弟之後，就覺得自己無端多了幾分成熟，離世間的豐沛情感感覺又近了一步。師兄還是有幾分遠瞻遠見。

青付看在眼裡，聽在心裡，此人一不稱師父師尊，尊上第一反應也是師兄如何如何，想必此人應是尊上的師侄，難怪如此恃才傲物。

既然是尊上的師侄，尊上又幾乎如他再生父母，他理應受他些冒犯，好全尊上顏麵。

想到這裡，青付也不顧蒼擇開屏式的敵意，事先展露友好一麵，“我是青烽第一百五十七代子孫，嫡係傳人青付。”

蒼擇看過青付被踢出山門的過程，如今卻聽青付如此介紹自己，稍稍放下了些敵意，頗有些疑惑道，“你是青烽弟子？”

青付爽朗一笑，“如今自然不是了，有幸得尊上指導，來年期望能拜入尊上門下，還望尊下不嫌棄。”

蒼擇沉默，“那你何必再提青烽山弟子的身份。”

青付羞澀道，“閣下應當不介意我提前道一聲師兄吧，師兄的來頭如此之大，做師弟的也想給自己列個排輩，好早日跟上師兄的步伐。”

蒼擇聽著這話，幾近捏緊了雲絕所授的傳信法寶。

狐狸精。

隻是，他才懶得在尊上麵前，與這蟪蛄之色爭辯。

雲鏡一麵剝著葡萄，感慨還是人間界的吃食有意趣，一麵看著兩人扯頭花。

見兩人扯的差不多了，她還是出言製止，雖然發現蒼擇便是那狐狸美人，她稍微接受了些有個小徒弟，但對於收徒授道一事，她還是敬而遠之。

至少，也要等蒼擇如大師兄那般，能夠教授師弟師妹，才能考慮此事。兩個徒兒就是兩份負擔。

雲鏡心有戚戚然。

“青付頗有天賦，假以時日或可成一大道，不必妄自菲薄，”雲鏡說起這類誇獎後輩的話信手拈來，“本尊暫時沒有收徒的意願，不過萍水相逢指點一二，你後麵自有其他師徒因緣，不必強求你我。”

一番話下來，青付更加肯定蒼擇也不過是雲鏡尊上的師侄，尊上不過代為照拂，蒼擇也是頗為滿意，聽到雲鏡親口承認自己暫時不再有收徒意願，他便越發認為自己在結海樓，也算特殊一位。

兩人暫時和解，帶著各自的誤會相處下去。

青付繼續瀑布淬體，雲鏡在旁把關。蒼擇謹記雲絕所授方法，常常為雲鏡搜羅一些新奇物件。

或者說，蒼擇覺得的新奇物件。

青烽山作為人間界的知名大派，確實非同凡響，然而所有之物，對於雲鏡來說，卻還是算不上什麼。更何況，早在蒼擇到來之前，雲鏡已將青烽山翻了個底朝天。

蒼擇也逐漸發現，雲鏡對他所贈之物逐漸失去興趣，於修煉之途，他又藏有心思，不希望雲鏡以師徒的方式看待。心中十分鬱結。

“你比本月上旬時已經好上不少，不過本尊懷疑你體內還有陰邪之物在作祟，倘若全然恢複，憑你的天賦，不應當止步於此。”雲鏡評估著青付的淬體進展。

青付正要表達謝意，突然一道溫潤聲插入進來。

“青道友是遇過什麼不測？怎的這個年歲還在練淬體。”蒼擇不知何時出現，一臉認真，仿若十分關心青付一般。

蒼擇又好似突然意識到這話有些歧義，懊惱解釋道，“我自小休息扶洛心法，十歲修得扶洛四層，說來抱歉，也不知同等於人間界的什麼境界，不知道與你們那飛升的青烽老祖比起來如何。”

青付起初還想表達一番謝意，這大少爺居然也知道關心人。但聽到後麵幾句，自小在青烽山摸爬滾打的他，哪還不知此人什麼意思。

不過他十分放心，相較於他們，雲鏡仙人千年壽數，必然看得清此人小肚雞腸，說話拈酸吃醋，和姑父最討厭的清竹館中的男子一般。

雲鏡確實十分訝異，蒼擇說的沒錯，扶洛四層的確是拜入扶洛派的人間界修士起步，雲鏡自小走的是飛天境親傳路線，且又因一番奇遇，自有不同。但她也清楚，如蒼擇這般十歲扶洛四層，倘若未來不出錯，必然又是真仙預備役。

難怪師兄急召她回去，迫不及待要過了明路，將飛天境親傳心法傳授於他。

即使是她遇到此般天縱之才的弟子，也會不免上心。

何況蒼擇人品有這般高貴，她這般年紀時，恃才傲物到儘頭，若不是師兄壓著，飛天境以外的眾多師兄妹，她一個也瞧不上。貌美聲甜者另算。

但蒼擇如今竟還知道關心同途修道者，姿態如此謙和，形貌又如此俊朗。

雲鏡不禁讚許地看了蒼擇一眼，“青付受同門迫害，底子有些差，不如你修行速度快。不過你如今也可看看其他人的修行方式，三人行必有我師，青付在淬體改善中，你或許也能觸類旁通。”

“謹遵尊上教誨，”蒼擇嘴角彎起淺笑，在日光之下更顯氣度不凡，“我會好好觀察青道友的慢修的。”

若是前幾日，蒼擇必會再觀察一下此時青付的反應，但此刻蒼擇頗為自得。他當然知道自己修行速度之快橫曠古今，如今也被雲鏡仙人知道，她必會清楚，這條天縱英才還需靠曆練來減慢修行進程的路，日後有他陪著。

青付幾乎目瞪口呆，方才，方才還是“不應止步於此”怎就成了“底子有些差”。

不過，雲鏡對蒼擇的讚許是一回事，但對青付的上心也做不得假。

修行之途漫長，她千歲成仙已是其中較短的歲數，過早的一些事她也未必記得。

隻是，她看著當日在木雕前懇求祈願如乞兒般的青付，總覺得似曾有位華服少女曾在高大宮殿中亦是如此苦苦哀求。

而當年的她，少年英才，但畢竟入江湖時日短，沒能救她於水火。如今看見青付，似乎覺得能彌補當時。

是救青付，也是彌補當時無力的自己。

隨著青付淬體的逐漸完成，雲鏡準備為他加入施針，逐漸驅除他體內的陰邪之物。

扶洛派自有更為高深的術法，但高深術法往往會逐步接近天地法則，調動天地之力。人間界有當年大能所下的限製，隻能使用更為低級偏向傳統的方式。

弗一聽聞此事的蒼擇，便熱心提出要替雲鏡進行施針。

雲鏡：真是一個品貌高潔、謙和待人的好苗子。